卫氏大感头痛,没想到这个狐媚蹄子,还挺难缠,她按耐住脾气:“好,我与你慢慢清。”
这时候,谢晋之拿着一本书卷从房里出来了,他换下了朝服,一身紫衣显得他仪表堂堂。
谢晋之的目光有些沉地打量在卫氏身上:“出了何事,怎么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卫氏生怕他看到了燕尾,忙上前去搀着他的胳膊,以身子阻挡住他的视线:“大嫂初初返京,送了些许礼物来,妾身正与奴婢们说笑呢。”
林氏做事从来都挑不出什么差错,谢晋之比卫氏更了解她的性子,也不欲多说,正准备回房时,忽然一抹焦黄色映入他的眼帘。
谢晋之堪堪转过身,正好看到低着头盘算账本的燕尾,他脚步猛地停住,轻轻将卫氏推开,疾步走到了燕尾跟前去。
燕尾眼前猛地出现一个男子,被吓了一大跳,微微抬起头,小声地嗫嚅道:“是七爷吗?”
她声音有些甜,乍一听起来,和混了蜜似的,谢晋之的眼神忽然变得深远飘渺,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放温柔了说话:“你是新买的奴婢,怎么从没见过你。”
燕尾对他一福身,轻声道:“奴婢是大夫人在苏州买的,刚陪着夫人回府,所以七爷没见过。”
“大嫂身边的人,”谢晋之笑一声,尾音拖得些许长,“难怪教养地比一般丫鬟出挑。”
燕尾不意外地红了脸,她轻轻地拧着手帕,嘴唇半张微张,尤其一双眼睛欲说还休,仿佛蕴含了无限情意在里头。
真好,谢晋之目光微变,他记得,淮姻那时候被自己夸赞,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太久没见她了,真是看什么人都像她。
自打那次宫宴过后,萧霖便将姜淮姻保护地滴水不漏,即便是她想娘家了,也是由王府的魏管家出面,将姜夫人和姜淮娡接过去。
如今仔细盘算一下,快有四个月了,不知道她的肚子,长得有多大。
只可惜,怀的不是他的种。
想到这儿,谢晋之的表情略显阴鸷,他换了副神色对燕尾:“既是大嫂身边的人,当是信得过的,也没什么好清点,早些放人回去罢。”
谁想燕尾竟没有领情,她机灵地对着他眨了眨眼:“奴婢回到夫人身边,便要好好干活了,倒不如七爷这里爽快。”
谢晋之被她这一眨眼弄得有些愣神,他神情微变:“如此,可见是个调皮的丫头。”
燕尾嘿嘿一笑,并不在意他的调侃。
谢晋之见她笑,自己也笑弯了一对桃花眼,目光竟变得有些温暖。
一旁插不上话的卫氏生生捏紧了拳,新涂的蔻丹都被扣掉了,她的指甲深入到掌心的皮肉里,直到染了血方才察觉。
回到自己房里,卫氏的贴身丫鬟先道:“奴婢还以为那位大嫂是个厚道的人,没想到当真是不动声色,就这样拿捏住我们夫人的命门,不知情的旁人还要讲她一声好呢!”
卫氏有什么事,都不会瞒自己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这位叫小蝶的自小便在她身边伺候,所以在卫氏出嫁前便知道自家小姐对谢晋之的心思。
更知道,当年谢晋之和姜淮姻那一摊扯不清楚的事。
卫氏想起那位叫燕尾的容貌,便恨道:“我原也以为这位大嫂和谢夫人不一样,当是我糊涂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做一丘之貉,还能做什么?她以为这样便能离间我和子平,做她的梦!”
卫氏说一句,她的陪嫁丫鬟便跟着一起义愤填膺,倒是一同陪嫁过来的一个老嬷嬷看不下去,低声道:“夫人不可意气用事,可否听老奴一言?”
这位老嬷嬷算是卫氏的半个奶嬷嬷了,卫氏的娘亲便是怕她嫁人后好冲动,这才把老嬷嬷也一起送了过来。
上辈子,姜淮姻吃了许多苦,比如卫氏献计让谢晋之将她献给齐王一并享用,比如姜淮姻小产,这其中都有这位老嬷嬷不小的功劳。
“嬷嬷便是我的奶娘,怎这么客气,有话只管说就是了。”卫氏对着自己人,脾气倒是好的,她忙温声道。
嬷嬷说:“那老奴就擅自说几句贴心窝的话了,夫人别见怪。”
卫氏道:“嬷嬷请讲。”
嬷嬷慢声慢气地说:“夫人觉得,那位燕尾是个威胁吗?”
“算是吧,”卫氏道,“嬷嬷也知道,爷的心里一直牵怪着谁,那个蹄子至少做到了形似。”
姜府还在的时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未出嫁前,在许多次赏花吃茶会上,卫氏与姜淮姻有过数面之缘。
知道谢晋之心系她之后,卫氏便对这人更上心了。
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卫氏一直暗中将姜淮姻视为自己的敌人,所以对她的一言一行,研究颇多。今日见燕尾那个样子,卫氏便知道,这位丫头就是走姜氏的路线来的。
别说七八分像了,纵使只有三四分像,那也是像。
谢晋之与姜淮姻,这辈子只能是个有缘无分了。日后无论谁登基,谢晋之都没那个本事,将并肩王的女人抢过来纳为己用。
所以真货,反倒对自己威胁不大,这个像的,才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嬷嬷道:“既是威胁,与其放任它在外头任意生长,倒不如在眼皮子底下,来地管用。”
卫氏颤声道:“嬷嬷的意思是?”
“夫人,老奴是想请您明日一早,去大奶奶房里,将燕尾那丫头要过来,给爷做妾室。”
卫氏想都不想地一口回绝:“不可能!”
“她若真做了妾室,哪有我一席之地。”卫氏想到谢晋之适才与燕尾讲话时的样子,心头便直冒火。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他却对她相敬如宾,只有在回门时,才露出几分贤婿的意思。
她们成婚半年,她听过最窝心的一句话,便是“替我生个孩子”。
其实这话,也算不上窝心,只是想到谢晋之说那话时的神态,卫氏便不由眼眶含泪,心头一片暖意。
“我好不容易嫁与他,没有道理自己往房里领人,这事儿不可能。”卫氏抹了抹脸,神情分外坚决。
嬷嬷叹了口气:“我的好夫人,您好好想想,便是你不领,爷便不喜欢了吗?爷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您一样得点头同意。届时,岂不是让那小蹄子得意,况且,您还闹了个没脸。”
见卫氏神情有些许松动,嬷嬷再接再厉道:“再者,您这般懂事,知道伏低做小,爷也会多心疼夫人一些,不是吗?”
“夫人现在已有了身孕,有孩子傍身,您的地位已是再稳固不过,旁的人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嬷嬷环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而且在朝政上,姑爷不是还得求老爷相帮一二吗。”
卫氏看着自己掌心上刚被掐出来的几个指甲印,笑叹道:“嬷嬷说得都对。”
嬷嬷刚松下一口气,却听卫氏接着说:“可我,并不想往他房里领人啊,再如何,那是我的夫君。历经艰难才换来的琴瑟和鸣,我真不想便宜了别人。”
“嬷嬷是为我着想,我明白。”卫氏苦笑说,“若真到了无可奈何的那一日,我再去向大夫人开这个口罢。”
嬷嬷抿了抿唇,将卫氏抱进怀里,轻轻地哄着。
谢府这样热闹,不远处的齐王府也一样。
自从明月去通知齐王妃,萧长勇当夜宿在绿竹住处之后,齐王妃便开始看绿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从前萧长勇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府里总共没几个妾室通房,就连侧妃他也只立了一个,还都是些不太貌美的闺女,免得被人看到了说闲话。
坦白说,就绿竹这种姿色的,在萧长勇的侍妾里已经算是上乘了。
齐王妃是独孤皇后在时给萧长勇挑的妻子,女人挑女人,自然不可能往狐媚堆里选,所以齐王妃长相素雅,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姿色却实在算是平平了。
但是一个再懂事的王妃,几次被一位妾室压了一头,心里也不能好受。
尤其这个妾室,还是个真妾室,要是贵妾,齐王妃倒也认了。可她绿竹不过是丫鬟扶正的,算下来,还只能算是个通房,说妾都是在抬举她。
这一日,绿竹一大早来给齐王妃请安,没想跪了半个时辰,连齐王妃的影子都没见到。
后来院子里的人才告诉她,是王妃生下的华小姐病了,齐王妃一直照顾小姐,这才没有顾上。
绿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反正也就跪了半个时辰嘛。
没想到,这位华小姐竟是个引子,自那以后,绿竹每早去请安,每天动辄便跪上半个或者一个时辰,有一日最久,她天没亮时便出来,待日头都快爬上半山腰了,齐王妃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说是,华丫头不愿吃早饭,不是成心连累她等着的。
齐王妃处事和气,绿竹当然不可能给根杆子往上爬,连连告罪说:“是自己来早了。”
齐王妃笑着让人给她赐了座,甚至给了许多上好的金疮药给她,还体贴地说:“这些时日不用来,等膝盖好了再来请安。”
绿竹那哪肯听,想到姜淮姻的教诲,绿竹忙道:“奴婢便是奴婢,即便王爷王妃心疼我,奴婢也不可恃宠生娇的。每日向王妃请安,是规矩也是本分,还请王妃体恤奴婢,别免了奴婢的请安。”
齐王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是想着你伺候殿下太过辛苦,你既如此知礼,日后还来便是了。”
“伺候殿下和王妃,都是奴婢该做的事。”绿竹可不跳坑里,再怎么她在中宫待的那好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话说到这份上,齐王妃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挥挥手让她退下。
当夜,不知怎么了,绿竹给自己伤势上擦金疮药的时候,被萧长勇碰见个正着。
其实,绿竹这一招,实在有些冒险。
有些男人有担当,自己喜爱的妾室受了伤,确实会去与正室理论一二,这其中,萧霖与萧长亭,可作为例子。
还有些男人,见一个爱一个,更有些男人,即便是喜欢的人受了伤,也不会去与正室理论,因为正室能带给他更好的政治利益。
这里头,萧长勇属于前者,谢晋之,属于后者。
绿竹还是没了解萧长勇的性子,否则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
不过也是她运气好,歪打正着了,若单是为了她,萧长勇还真不会去找齐王妃理论。
但是最近齐王妃正在气头上,谁的面子都不敢,好几次萧长勇去找她亲热,都被她以正当理由回绝了。
这对萧长勇而言,绝对是个天大的侮辱!
借着绿竹的由头,萧长勇与王妃的不和,也正好爆发了。
第69章 和好
“殿下为了一个奴婢, 便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说出去不怕满朝文武笑话吗?”齐王妃不是好惹的性子, 她是将门虎女,可不懂那些闺秀的弯弯绕绕,一句话直接打着萧长勇的死穴去。
她狠,萧长勇更狠, 直接指着她骂道:“本王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的主妇。从前母后在时,总夸你良善,可你看看你如今, 有你这样待妾室的正妃吗!”
“怎么,殿下心疼?”齐王妃冷笑道,“为了一个妾室没头没脸, 我还真不屑,殿下怎么不看看你做的好事。那个妾室是什么出身, 也值得你这样放在手心里捧着, 并肩王不要的人,偏让殿下捡着当了个宝,给别人知道, 不得笑我们府里,是一府的破鞋。”
“破鞋”两个字, 是真的让萧长勇生气了,他从没听过有哪位王妃这样自称自个儿。
便是从前, 太子与太子妃闹时,太子妃那个尖利性子, 也没说出这等难听的话。
况且,绿竹将自己给他时,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完璧之身,这点分辨能力,萧长勇自认还是有的。
萧长勇气得摔了王妃屋子里一整套青釉茶具:“好,你想当破鞋是不是,我这便写封休书给你,全了你的心愿。”
齐王妃怔住,一时没料到萧长勇会这样说,她呆愣在当场。
萧长勇尤不知进退,哼了一声:“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对上女人时,萧长勇并不是一个狠厉的性子,他正准备见好就收,却听到齐王妃已恢复过来,她冷声吩咐:“舒尔,去拿纸笔给殿下,他既想写放妻书,那便让他写。”
舒尔是齐王妃的陪嫁丫鬟,听到王妃这么说,舒尔连忙扯着自家主子衣袖,以眼神示意她服个软。
偏生这位齐王妃也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
她拂去舒尔的手,与萧长勇喷火的目光直直对上,两人就像一对小火龙似的,谁也饶不过谁。
一旁的明月被吓住了,赶忙一路小跑到谢府搬救兵去。
得亏今天是休沐,谢晋之正好在家。
要是明月跑去礼部找他,只怕齐王府的这桩丑事,明天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谢晋之一来,只见丫鬟仆人跪了一地,还有罪魁祸首绿竹也在跟前跪着,她显得最为可怜。
绿竹一直磕着头,无论如何不敢起来,她曼声道:“都是奴婢的错,殿下和王妃打杀了奴婢罢,奴婢毫无怨言。只求二位主子别再争了。”
萧长勇身边的小厮要去拉绿竹起身,绿竹身子小,力气倒是大的。
不管谁来扶她,她只乖乖扣着头,看也不敢看萧长勇或者齐王妃一眼。
谢晋之来时,这场闹剧正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候。
舒尔拿着纸笔,却迟迟不敢交托到萧长勇手上,萧长勇干脆另让仆从拿了份新的纸笔来。
一屋子的奴仆们抱着萧长勇的大腿,恳求他不要放妻。
萧长勇执笔的手也在颤抖,这位齐王妃实际上还是给了他不少助力,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真不愿意放妻。
齐王妃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他不愿放妻,莫非她就愿意回去当个和离过的女人吗?
终究都是一时意气。
谢晋之先赔笑:“府里这是怎么了,跪这么许多人,是哪位奴婢做错了事,发落也就罢了,殿下怎么和王妃置上气。”
齐王妃道:“子平来得好,殿下要休妻呢,正好请你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