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无秘密可言,更何况上位者本身就没有想过要遮掩,几乎是在清明那天陛下回宫没多久,就将消息传了出来。苏于渊眼睛里的流光闪了闪,回归了深沉,看不出深浅。
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显然两人都没有要遵守的意思,本来见面的时间就够短的了,若还要为个规矩束缚自己,就真的是有些过于迂腐了。
苏于渊先开起的话头,他有些玩儿味的看了看站在嘉宁身后的揽夏,“没想到嘉宁你身边也是卧虎藏龙啊?”
这话虽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却有些有些意有所指,让没想到会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的揽夏僵了僵。但是主子没问话,作为婢子,她并没有越矩的插话。
嘉宁看了看苏于渊,似是想要确定他是在闲聊还是在认真的说正事,却发现似乎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她细嚼慢咽的将食物咽下后,余光看到揽夏有些僵硬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恶趣味上来幽幽的接了句,“或许?”
他没想到小公主会这样说,稍微意外了些,却更多的是兴趣,他余光看了看那个揽夏,并没有接着这个话头继续,而是选择另开了一个,“此番成功的扳掉了周妃,大皇子齐旭却还在那里,这次说是和周妃的较量,不如说是大皇子齐旭和太子齐衍的较量。”
苏于渊声音不大,却让嘉宁流露出了正色,认真的听着。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要将苏于渊收为自己的智囊,现在虽然变成了驸马,却殊途同归。
“确实,然而父皇虽然没有说,但是能看的出来他虽然对大皇兄有些失望,却还没有到想要动他的时候。”嘉宁夹了一筷子茴香豆,用随意聊天的声音说。
苏于渊却笑了笑,“陛下不动,不代表大皇子不动啊。陛下念着父子情谊,齐旭却不一定也念着父子情谊。”
他这个话说的和绕口令似的,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嘉宁有些若有所思,但是没有能够抓住那一瞬间的线头,平白的让跑了出去。
两人聊起来的时候虽然忘记了自己的不自在与悸动,自然的更加自成一世界。身边的折春和揽夏似乎完全没有存在感,折春眼观鼻鼻观心,完全的不听不看。而揽夏看似规矩的站着,却竖起耳朵听着苏于渊说的东西,努力的记下来,根据自己知道的东西去思考去比对。
苏于渊习惯注意到方方面面,自然也注意到了揽夏这个丫头。他看了看嘉宁,虽然传言说的只是嘉宁的一个大宫女,但是细细推敲排除,能做到那样的也只有这个揽夏了,而今日自己和她在说道深处的问题的时候,嘉宁也并没有表现出想要将两个丫头支开的意思。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这两个丫头显然就是嘉宁的心腹了,他本来想着要不要和嘉宁提一下注意这个揽夏,她显然已经并不像一个丫头应该要有的样子了,若说是哪个皇子的侧妃又或者是哪个妃子,都比宫女这个身份更加合适。
然而当他注意到揽夏虽然精明的不是地方,但是看向嘉宁的眼神里依然是十成十的忠心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保护欲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没有说的太过。
“从上次周霖被处决之后,他父亲周礼那边我一直有所关注,一夜白头之后沉寂了很久,”苏于渊说的气定神闲,手却悄悄的从桌下借着桌子的掩盖按了按自己的胃,心里悄悄的抽了抽气。
要命了,秀色可餐又想要多吃一会儿,竟一个没注意吃多了些,他心里悄悄的唾弃了下自己,然而再来一次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嘉宁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说实话苏于渊在她这虽然已经暴露了不少的本性了,却依然还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哪里会想到他竟然也会因为和自己一起用膳而不小心吃多了呢?若是知道了,这偷腥的猫儿怕是得笑上好久了。
素斋用的再慢也总有用完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吃多了。
苏于渊和嘉宁先去了寺庙烧香拜佛的地方,他一边走,一边和嘉宁说,“这里供奉的是文曲星,所以来这里拜的,多半是读书的学子又或者家里有读书人的。”
嘉宁好奇的往里看了看,“香火不错啊,人很多的样子,”她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那于渊考前也来拜过文曲星吗?”
苏于渊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这个他还真的没有,笑了笑倒也坦然,“我考之前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忙着抄书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去拜什么文曲星?”
嘉宁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然而看向苏于渊的时候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便也没管了,伸手抓住苏于渊的袖子,心血来潮的就往里走,苏于渊连忙张开没被抓住袖子的左边手臂,为她开了一条没有人的路。
“既然之前没来成,这次来了,我就陪于渊补上好了,”她被苏于渊虚护在怀,心里甜得要命,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苏于渊的眼神没忍住暗了暗,吞咽了声口水。他悄悄的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爱她就要尊重她,今日已经四月初三,四月初六订婚后,距离大婚就更近了一步。
他笑了笑,声音放柔,他总是把自己最温柔的一面留给嘉宁,“好,听你的。”
折春从旁边卖香的地方放下一个大钱,取了六根香,放横点燃后递了过去。等嘉宁和苏于渊两人各拿了三根香,退到了旁边。
嘉宁手上拿着香,悄悄的侧头看了眼苏于渊,他正在闭着眼认真的祈祷,不知道许了什么愿?她从他饱满的额头看到他闭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极了,让她有些想要伸手去摸摸看的欲/望。而接着直挺如刀削般的鼻子看起来也是真的好看。
而最让嘉宁心头一跳的,却是他的薄唇。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笑起来的时候那勾起来的弧度几乎就是想要勾到人心里头去。她忽然顿了一下,逃也似的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睛飞速的许了一个肯定会实现的愿望,希望苏于渊仕途一帆风顺。
为什么忽然逃也似的收回视线?当然是因为苏于渊忽然睁开眼抓了个正着,某人做贼心虚了。
苏于渊笑了笑,他对着文曲星像拜了三拜,将手上的香插/进了香炉里,没有戳穿她。看着她把香插/进了香炉,才调笑着问,“不知嘉宁许的什么愿望?”
嘉宁一想到自己着急的时候许的愿望,又怎么会告诉他?脸上飘过一层红晕,反问,“于渊你许的什么愿望?”
苏于渊一本正经的,语气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拜文曲星不都是求文的吗?”
说的没错,把周围的人都已经骗了过去,然而他许的愿望却和文曲星八竿子打不着。他许的愿望或许换了月老还有些可能给他应验一翻,然而对于更加相信自己的苏于渊来说,显然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边看起来更像是单独的场所?”嘉宁没来过这,两人上了香就从另一边出来了。文曲星像的后方并不是墙,而是另一条路,这条路上的香客显然少了很多,看起来更多的是学子,也有些来踏青的青年男女。
苏于渊点了点头,“最出名的文曲星庙不是这里,天台寺出名的更多的是素斋和风景,再往前走的地方有一片桃林,天台寺的位置在山上,桃花还都开着。”
他说着红了红耳朵根,他能说原本是没有打算将那张桃花伊人图画在那本册子上的吗?他其实是并没有留记录的习惯,但是思及嘉宁……他忽然不想一辈子带着一张假面。
于是他用这样迂回的方式,将自己的真面目放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平日里母亲和妹妹不会去他的书房,而封面又做过了简单的伪装,可以说若是被人发现,那个人只会是嘉宁。
让苏于渊惊喜的是,他喜欢的小公主,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后半点没有退缩和厌恶,甚至还写了‘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夹在页里,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惊喜了。
要问苏于渊从初遇时候对嘉宁相貌的惊艳,和之后几次配合的默契,再有几次三番的伸出援手。一点点一滴滴的积累下来,又让他怎么能不喜欢她呢?越来越多的喜欢堆积起来,显然就变成了爱意。
而他爱上的、倾慕的、心动的,多么幸运正好是他未来的妻子呢?
苏于渊带着嘉宁避开了她脚边的一个石子,又伸手拦下了一枝探出头的枝条,这条小路看起来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但是却并不长,没一会儿就开阔了。
这是天台寺的后山,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目的桃花,桃花的季节刚过,然而山寺里桃花却正好是季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相识期间关于桃花的小故事多,桃林显然是一个会让两人都有很多回忆的地方。
嘉宁眼睛一亮,她之前还想过想要和苏于渊一起再看看桃林,再吃一次满腹桃花香气的烤野兔。没想到苏于渊竟然和她心有灵犀,也是惦记着这桃林。她伸手折了一枝垂到眼前的桃花,速度放快簪在苏于渊的耳边,就像是上次那样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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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等她调戏苏于渊好看,就感觉自己的耳边也一沉,苏于渊的手正从上边移开。她伸手摸了摸,竟也被簪上了一枝桃花,漂亮的桃花眼盈满了笑意,而眼睛里映着的那个一身月白色的苏于渊,却也映到了她的心里。
“于渊怎么想起约我来看桃花了?”嘉宁甜甜的笑了,这种你不说对方也知道,并且认真准备的感觉真的特别的榜,是一种心意相通且被放在了心上的感觉。
苏于渊笑而不语,他伸手轻轻地将落在嘉宁发上的花瓣捡了下来,“嘉宁不喜欢?”
嘉宁脸颊晕出了绯色,有些羞,却并没有什么力道的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东西?”
“嘉宁不喜欢?”同一句话,苏于渊却说出了两个感觉,回答了两个问题。他看了看嘉宁白暂又纤细的手,若是……握在手心定然会很舒服吧?
……
暖冬退出了素斋坊,心事重重的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紧跟着她出来的临秋,她有些无措有些心思重重的。这几天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只刚被外力破壳的小鸡,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随手摘了偏旁边的叶子,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干净,翻来覆去的把玩。秀气的眉毛这会儿也是微蹙的,到底应该怎么办?
暖冬走的方向是自家公主马车的位置,却忽然被人给拦住了。她有些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说他三十多岁吧他有一头白发,可若是说他五六十吧,看着又实在是不像,一身绣着暗纹的深棕色本应尽显华贵的衣服,这会儿却也因为他的过于消瘦而看起来有些奇怪。
临秋在发现暖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就开始有意的藏着一些,这会儿正好藏在了旁边两人合抱都抱不住的大树后面,她眼睛微微睁大,她发现这个人似乎长得很熟悉,但是并没有见过他。然而当细细的观察后,临秋猛地捂上了自己的嘴,这眉眼和五官,可不是和周妃还有大皇子有五六分的像吗?
“你挡了我的路。”暖冬心情不好,声音也有些不耐,她试着绕开,却又被挡住,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男人笑了,声音里带着蛊惑,“暖冬姑娘急什么?姑娘不想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吗?我可以帮你。”
临秋庆幸自己刚才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借着大树的遮挡观察着暖冬的表情,她不知道暖冬什么时候喜欢什么人了,但是她害怕暖冬一时不理智做错什么事,牵连到她们公主就不好了。
暖冬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心里动了动,她先是四周看了看,然后才问,“你是谁?”
男人大概是身居高位的,他眼睛深处有着对下人的蔑视和看物件的感觉,“你主子害死了我儿子又害死了我妹妹,你说我是谁?你应该知道吧,他是我们的人,只有我可以帮你。”
暖冬这会儿正是神经敏感的时候,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那不把人当人的视线?她咬了咬下唇,眼神有些摇摆,吞吞吐吐的问,“你怎么帮我?”
其实暖冬不知道巴言是谁的人,之前揽夏也只是随意攀咬,只求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拉着公主的对头下马。而现在听他的意思,那件事确实就是周妃他们的手笔了。这样的描述,他应该就是周妃的哥哥,大皇子的舅舅周礼了。
一想到巴言是周妃的人,暖冬心里就刺刺的疼,他说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作为周妃的人,难道他一开始接近她就只是想要对付公主和娘娘吗?
疼到深处其实就麻木了,暖冬垂了垂眼帘,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吹跑了,“周大人想要暖冬做什么?”
周礼看她的反应笑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纸包,里面包着什么东西,鼓鼓的,“只要暖冬姑娘将这个东西等下下到嘉宁公主的饭食里,我保证,他一定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临秋呼吸有些急促,她从周礼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恶意,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要下到公主的饭食里?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暖冬,别接,暖冬,别接啊!
而暖冬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看着这包药,脑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想到了很多东西。一会儿是巴言一会儿是公主,一会儿想到了巴言和她说想要和她对食时候的样子,一会儿想到了公主带她们出宫玩,回来的太晚娘娘责怪的时候倾力相护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瞬,也可能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暖冬被自己捏的骨节泛白的手还是伸出来接过了那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周礼满意的看着暖冬接了东西,他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像是不想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既然暖冬姑娘做出了决定,周某就等姑娘好消息了。”
暖冬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等周礼走了有一会儿了,她都还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久到树后面躲着的临秋都忍不住想要出来质问的时候,她看了看手上这个小药包,忽然笑了。
她将小药包随手丢进了旁边的湖里,用手帕将自己的手擦了擦,连着手帕也丢了。
临秋对这个发展有些意外,她一时间忘记了跟上暖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走到了刚才暖冬站的地方,往湖里看去。小药包没什么重量,被水浸泡后纸包已经开了,里面的药粉散开,而那周围确是好几条翻了白肚观赏鱼。
这是要命的东西啊!临秋后怕的看了看,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远远的站着的人很像是周礼,而更让她害怕的是,那人似乎准备过来看看。
临秋从地上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枝,将那个已经散开的纸包挑了上来,又将周围的几条死鱼挑远了。一时间找不到地方能够将东西处理了,匆忙的用帕子裹了揣进袖口欧,跑了出去。
周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但是当他看到湖里飘过来的几条死鱼,又看到了湖边上的水渍,眼神却是一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丧子之痛走出来的,又或者还没走出来就又经历了丧妹之痛,他将这笔账都记到了嘉宁那个丫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