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夫人——岚月夜
时间:2019-03-15 10:02:34

  苏阮抬起手环抱住他的腰,低声道:“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有好的时候,自然也有不好的时候。何况是我自己选的。”
  这句话听入耳中,付彦之更难受了。
  “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他伸指轻轻一点苏阮额头,“别人对不起你,你不怨恨也就罢了,还说是自己选的!你好好看着我说,你真是自己选的么?”
  苏阮仰头看着他,不肯回答,目光中却全是求饶之色。
  付彦之就也没再逼她,“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许委屈自己,不许强颜欢笑,不高兴了就告诉我,有什么为难的事也都交给我,不许自己发愁,记住了吗?”
  苏阮乖乖点头:“记住了。”
  付彦之便又将怀中人抱紧,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说:“还有,就算路是你自己选的,发现走错了,也可以反悔。你还说人家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回头了吗?”
  她往哪回头啊?苏阮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良人,想说我们早就断了音信,我都不知上哪去找你,怎么回头啊?
  可是她并没有出声,那些都已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们已是未婚夫妻。他们虽然没有回头寻找过彼此,却在一条交汇的前路上重逢,足矣。
  “过去的事,都不提了吧。”她低低回应,“我现在不想回头了,只想向前看。”
  付彦之松开苏阮,拉着她回去坐榻上并肩坐下,认真说道:“我突然发觉母亲说得真对,很多事并不是真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提了,就能忘记。”
  苏阮一愣,付彦之已接着说:“竹箫的事,我问过丽娘了……”
  感觉到掌中她的指尖一颤,付彦之忙握紧了,继续说:“不是你的错,阿阮,不要把别人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
  苏阮有些茫然:“丽娘怎么同你说的……”
  “实话实说的。从张敏中怎么看见我去找你,到他怎么逼着家里去提亲,再到他怎么从你手里夺了竹箫就走,丽娘都说了。”
  甚至于,婚后头一两年张敏中还能拿苏阮当宝贝哄着,之后就见一个爱一个,渐渐冷落苏阮,直至他去灵州的一切经过,丽娘都告诉付彦之了。
  虽然不那么详尽,但那几年苏阮过的是什么日子,付彦之已能拼凑出来。
  他很心疼,他从来没有想过,苏阮这些年会是这样过来的。因为早年母亲来信,确实提到张敏中待苏阮不错,苏家也因为张家,日子好过了许多,所以付彦之一直以为,苏阮嫁入高门就一切顺遂了。
  也因此,再见之后,他竭力隐藏自己对她的在意和重新萌发的情愫——付彦之觉得苏阮会耻笑他。
  他以为她早就忘了他,或者说,她早就不在意他了,却没想到她也没变。
  不但心没变,人也丝毫没变。
  “我见过许多面目全非的人。经历过坎坷磨难之后,他们要么怨天尤人,要么意志消沉,更有甚者,会变得同那些加害他们的人一样,转头再去加害弱者。”
  付彦之握紧苏阮的手,“但你没有,你还是从前那个你。所以我说你傻,你就算不怨恨别人,也别把错都记在自己头上啊!”
  他眼睛里的怜惜越来越浓,看得苏阮眼眶热热的,她不想真的流出泪来,就低头说:“也没有,只记了这一件。”
  付彦之伸手抬起她下巴,非要她看着自己,“你就不怕我已经变了吗?”
  “……没想过。”
  “若我真的变了呢?若我心里只想报复你呢?”
  “怎么报复?”
  付彦之:“……”
  他努力想了想,“贪慕你家的权势,娶了你,却不对你好……”
  苏阮失笑:“你要是变成那样,还会抗命替废太子说话?”
  “……”倒也是。
  苏阮见他无言以对,笑容更大了些,“所以你也没变嘛!”
  付彦之一叹:“我不敢。”
  苏阮不明白,他接着说:“改姓归宗一件,我已经悔之晚矣,始终耿耿于怀,哪还敢再行差踏错一步?”
  “这么说来,我也是。”苏阮一叹,“自从知道了辜负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就再不敢做一件违心之事。”
  两个战战兢兢活了十年的人,相视一笑,突然都轻松许多。
  因林思裕横插一手而生的阴霾,终于从苏阮头上散去,她心里那块大石,也终于被付彦之亲手搬走,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飞起来。
  苏贵妃传召苏阮进宫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口角含笑、脚步轻捷如飞的二姐。
  “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眼睛都在笑!”
  苏阮摸摸眼角,“有吗?”坐下以后,又说,“就是见了你高兴。”
  苏贵妃啐她:“哄谁呢?还见了我高兴,你都多少日子没来了?我不让人去叫你,你是不是还躲家里同二姐夫你侬我侬呢?”
  苏阮笑眯眯地,并不反驳。
  苏贵妃调侃归调侃,还是乐于见到姐姐这样神采飞扬的,所以见好就收,很快说起正题:“林相推举二姐夫重新入朝这事,你知道吧?”
  “嗯,知道,圣上不是没许么?”
  苏贵妃点点头:“我就是想同你说,林相给二姐夫的是个从四品虚职,圣上说,这个位子太尴尬了,上不去下不来的。他心中已有打算,只时机未到,叫我们再耐心等等。”
  “好呀,不急。”
  “我看你巴不得二姐夫多赋闲一段时日,好好陪你呢吧?”苏贵妃调侃。
  苏阮笑笑,还是不反驳,“他自己也不急。对了,我那园子快修好了,我打算办个宴席,不知圣上同娘娘,肯不肯赏脸?”
  苏贵妃十分心动,她有好些日子没出过宫了,苏阮和苏铃的国夫人府,她也没去过,就立刻打发人去问圣上。
  圣上回话很快,“圣上说了,徐国夫人新园落成开宴,肯定是要去的。”程思义亲自回来答话,“只定个休沐日便可。”
 
 
第50章 箫曲 ...
  邀请圣上跟苏贵妃到自己府中, 是苏阮同苏耀卿、付彦之商量之后,认真定下来的。
  华维钧提的有关造势的建议,苏耀卿考虑之后, 觉得可以尝试, 但他并不想以自己为主, “还是你出面更方便一些。”苏耀卿这么跟苏阮说。
  苏阮上次自己说了要帮兄长分担,就没推辞。正好花园修好了,也该在家里宴一次客,索性趁此机会把圣上请来,一则可以让付彦之面见圣上, 不受干扰地说几句话;二嘛, 逛园子的时候, 可以顺便将华维钧引荐给圣上;第三, 就是让苏耀卿选出来的两个士子,在宴席上出个风头。
  如今圣上爽快答应,苏阮赶紧把日子定在九月初十,然后就拉着苏铃、苏耀卿、付彦之一起商议宴客名单。
  “圣上答应来赴宴, 肯定是想轻松自在些, 主人又是我,我觉着就不邀请朝中公卿了吧?”苏阮先说。
  苏铃接话:“那就是家宴呗, 把几位得宠的公主请来, 带着她们驸马,人也就不少了。”
  苏阮前段时日常去几位公主那里赴宴,这次肯定是要回请的, 就先把新安长公主、永嘉公主等人写下来,至于亲王那边,苏阮来往得少,也不方便请,就算了。
  后面是自家这边的亲戚,苏阮问付彦之:“我给你叔祖父家下个请帖吧?来不来,谁来,让他老人家自己斟酌。”
  付彦之点头:“到时我自己送去。”
  苏铃笑问:“那薛家呢?薛伯母还没来过二娘这儿吧?”
  还没成亲,没什么事,薛湜夫妇自然不好往苏阮这儿来。苏阮看向付彦之:“娘娘也想见见薛伯母,要不请她和薛伯父也来吧?”
  “好,我回去同他们说。”
  事情大体说定,苏阮又让人把华维钧找来,将宴客的事说了。
  “到时贵客云集,你可别让我丢脸。”苏阮最后笑道。
  “维钧一定尽力而为。”华维钧答完,又问,“夫人打算请什么样的乐舞助兴?”
  “正要问你,我倒是听说京中最近有几位乐师特别有名,不过都不太好请,你是个中高手,与他们有没有往来?”
  华维钧笑道:“我与古琴名家吴昆仑相熟,经他引荐,认得了琵琶名家康善才,夫人觉着,此二人……”
  “康善才?你是说那个号称‘琵琶第一手’的康善才?”苏阮眼睛一亮,“你认得他,怎不早说?”
  苏阮别的还可,唯有琵琶名家,只要听说了,都想见一见,领教一二。这个康善才近日在京中十分有名,可惜他轻易不肯露面演奏,苏阮至今还没见过。
  “维钧不知夫人也知道他……”华维钧笑着解释,“既如此,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改日带他来拜访夫人,可好?”
  苏阮欣然同意,过了两日,华维钧果然将他熟识的几位乐器演奏名手,都带到了徐国夫人府。
  苏阮知道付彦之对华维钧有些防备,便同他一起见这些乐师,听他们演奏。
  除了那日提及的琴师吴昆仑和康善才之外,这次来的,还有吹排箫的、奏箜篌的,每个人都绝技在身,听得苏阮叹为观止,当场便决定由这几人侍宴演奏。
  几位乐师见徐国夫人精通音律,谈起来颇有知音之感,也都很高兴。
  那吹奏排箫的乐师意犹未尽,自腰间解下一支竹箫,又吹了一小段箫曲,请徐国夫人点评,却没发觉徐国夫人自他取出竹箫,脸色就是一变,连面上笑意都淡了。
  “我没认真学过箫管,总觉洞箫之音,呜呜咽咽的,听了让人难受,不合适在宴席上演奏。”
  主人这么说了,乐师也只能应一声“是”,不再多谈。
  华维钧瞧着气氛不对,忙带着几人告辞出去。
  “怎么了?”付彦之起身挪到苏阮旁边,侧头望着她问。
  苏阮轻轻呼出一口气,刚要笑,付彦之伸手一点她脸颊,“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勉强。”
  苏阮刚翘起的嘴角立刻拉直。
  付彦之一下笑出了声:“我还以为这事说开了,就过去了呢,怎么你还是连洞箫都不想听?”
  “可能是后悔的次数太多了吧……”
  当年她从兄长那里听说,付彦之要启程进京,心知他这一走,两人此生恐怕都无法再见,而她却连去送一送,都不敢。
  伤心难过无可排遣,苏阮便取出付彦之送的那支竹箫,偷偷躲在家中后门附近角落,不太成曲调地吹了起来。
  ——她那时才开始学洞箫,技艺实在不怎么样,要不是心中有事,可能没一会儿就不肯吹了,但她偏偏心中有事。
  “我不知道张敏中什么时候来的……丽娘给他带路,找到我以后,他不让丽娘开口叫我,一直等到我停下来,才……”
  那会苏阮觉得累了,终于停下不再吹奏,却不料,她刚把竹箫放下,一只手就从旁伸过来,将竹箫拿去了。
  当时苏阮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张敏中,这惊吓又多几分,就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你怎么来了?”
  张敏中正拿着竹箫端详,闻言眉一挑,不太高兴地反问:“怎么?我不能来?”他说着回头指指苏家大门方向,“我可是正正经经登门拜访,经你母亲同意,才来看你的。”
  苏阮哑然,张敏中见状,更加理直气壮,“还是说,你想见的人,不是我?”
  苏阮当然不可能承认这话,只说自己吓了一跳,然后跟他要回竹箫。
  “这么粗糙的竹箫,哪里来的?”张敏中不肯给,“别要了,等我给你弄个好的白玉箫来!”
  苏阮有点急:“我都还没学会呢,要什么玉箫,先拿这个练……”
  “‘平安喜乐,彦赠’。”张敏中看着竹箫尾端,缓缓念出上面刻着的小字,“‘彦’?哪个彦?这是谁送你的吗?”
  年少的苏阮吓得僵在当场,恍惚中有一种被未婚夫捉奸之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那时还不知道,张敏中早就亲眼见到薛彦送给她这支竹箫,所以当张敏中接着问:“不会是薛彦吧?”的时候,苏阮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脑子里闪现的,全是张家若退婚,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说到薛彦,听说他今日要离开洪州呢,你们两家交好,你不去送送么?”
  苏阮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不是的。”声音却小得,她自己听着都含糊。
  张敏中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忽略,径自说道:“不如我替你去送送他吧!”说完不等苏阮回答,就带着一脸恶意的笑和那支竹箫,直接从后门走了。
  “我太软弱了……”苏阮捂着脸,泣不成声。
  付彦之伸手揽住她,柔声宽慰:“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不,怪我……”
  终于亲口把事情说出来,苏阮希望能一次说个彻底,她擦掉眼泪,努力清楚地说:“我明明知道他去找你了,就算别的做不了,至少可以告诉阿娘,让她想办法……但我当时……”
  付彦之感觉到她在颤抖,忙握紧她的手,说:“可是你若这么做了,真的成功拦住张敏中,他就不会以为只是我一厢情愿。之后就算不退婚,他心中也一定疑你。”
  苏阮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她当年又惊又惧,确实有此一虑,因此迟疑好久,才跑去找母亲——也就是因为有过这一点自私自利之心,苏阮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偶尔午夜梦回,无法入眠之时,苏阮常无法克制地陷入悔恨之中,其中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吹奏那支竹箫。她因此听不得箫曲,总怕半途会伸出一只不怀好意的手,将一切都搅得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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