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赵百三看
时间:2019-03-15 10:07:45

  要怎样才算开心?
  陆盛忆起古旭,脑海中是她痛苦流涕的模样,转眼,又变作一副呆傻沉闷的脸孔。
  他撑着额头沉思,表情微微凝滞,显得心事重重。
  太后此时得了空,低声朝他问道:“盛儿,你这腿是何时伤的?祖母前段时日在外礼佛,来不及瞧你,不想你不是自己受伤,便是伤了他人。”
  陆盛抿嘴不答,反是起身敬了太后一杯梅子酒,又顾左言右的说了一些好玩的话,将太后和赵焕茹逗得开怀大笑。
  太后笑起来是好事,陆盛一下子得了不少赏赐。
  献文帝见母后如此高兴,也在太后的劝说下解除了陆盛闭宫三月的惩罚。
  陆盛听了也没多高兴,只是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解馋。
  赵焕茹也跟着伸手去取酒杯,被太后制止,她失望的收回手,抬头瞧见陆盛嘴角未及咽下的酒滴,一时,只觉得宫中并非姨娘们口中那般无趣。
  因着太后老人家方才帮了自个,陆盛不好早走,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旁。直到宴会末尾,太后见陆盛实在坐不住了,方才笑着问道:“早想走了罢!”
  陆盛斜了一眼正和群臣谈笑的献文帝,摇了摇头。
  太后见此便不再多问,只是慈爱的笑了笑,随即以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为由早早退下,赵焕茹见此未回到父兄身侧,朝陆盛点头告别后上前一步握上太后伸来的手,欲一同离去。
  正在此时,席间喧嚣突止。
  一名着银色铠甲的年轻侍卫从后方奔袭而来,剑尖直指赵焕茹。
  陆盛反应迅速,伸手取出腰间匕首相迎,刀剑相交,陆盛臂力稍弱,被那年轻侍卫用力一击,匕首落地。
  眼见剑尖迫近赵焕茹眉心,他眉目一沉,忽然不顾一切的起身相抗。
  年轻侍卫举剑刺入他胸膛,他伸手握住剑身,掌心被划破,鲜血直流。
  索性众人反应迅速,及时相助,季临渊持剑逼近,与年轻侍卫相抗,陆盛跌坐在地,整个人被赵焕茹抱住。
  赵焕茹年幼,圈住他身子的手臂轻颤,只须臾,两人便被众人团团围住,陆盛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只听得身侧少女轻声啜泣。
  宴席一时大乱,季临渊与其余侍卫合力将刺客掣住,正欲捉拿,那侍卫却已吞下齿间暗藏的□□自杀而亡。
  他握紧双手,心中又急又怒,一时沉闷无比!
  献文帝见此大怒,命麻世金率领御林军将慈康宫团团围住,开始盘查席上众人。
  随即,他眸色复杂的看向被赵焕茹抱住的陆盛,在少女的啜泣声中忽然反应过来,毫不迟疑的大步上前,亲自将其抱起,朝魏山大声吼道:“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唤来!”
  皇后见陆盛伤重,本是一脸忧色,又见献文帝亲自抱起他,神色关切,心中便只剩下欣慰。
  陆盛年幼时是极得献文帝喜爱的,他聪明机灵,相貌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一人,作为父亲自是喜爱这个儿子的。
  但他是太子,是被权臣孟捷拥上这个位置的傀儡。
  他于献文帝而言,不仅是儿子。
  此刻,或许是见陆盛不顾一切的拥护一个初见的少女,献文帝忽觉自己待陆盛实在太过苛刻。
  父子之间,终究有一丝情谊。
  这丝情谊,因陆盛年幼,加之他方才未有一丝迟疑的举动,最终被触动开来。
  皇家斗争中,向来不讲究情谊二字,但人心是肉长的,某些时刻,那微妙的情绪会使人心转变。
  百里虞扬被父亲护在身后,他沉默的看着献文帝抱着昏死过去的陆盛疾步离开,目光随即落在席上众人脸上。
  赵覃父子与众将士协助御林军督查四周,神色严肃。
  孟泽言一脸慌乱的躲在自家护卫的保护圈中,不时查看四周景象,显然被方才那一幕吓的不轻。
  他垂下头,看着掌心中那团晕染开的墨色,忽然觉得这颜色格外刺眼。
  一番搜查下来,除去那名自杀的侍卫,再无其余收获。
  群臣被一一放行,百里虞扬随着父亲步行离去,行至长清门后,方可乘坐马车。
  四周群臣接头交耳,神情警惕而怪异,慈康宫这一番变动显然搅动不少人心。
  百里清为官清廉,未结交党派,因此无官员上前询问。他携子进入马车,催促车夫快速使离,随即神色忧虑的自言自语道:“不知太子伤的如何,我见圣上表情急切,或许情况不太乐观。”
  “他会死吗?”
  百里虞扬仰头,神色在马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百里清皱眉,呵斥道:“不可胡说!”
  百里虞扬偏过头,似在赌气,可观他神色毫无波动,平淡的近乎乏味。
  他沉静的一字一顿道:“父亲,你说太子如果今夜身亡,朝中会是何种格局?”
  “虞扬!”
  百里虞扬紧抿着嘴唇,刻意忽视百里清愈发严厉的目光接着道:“若他今夜活下来,你说他和皇上的关系会回暖吗?”
  ***
  陆盛被献文帝亲自抱至寝殿,放于床榻之时,太医院众太医已被宫人催促着赶来。
  陈太医并非太医院首席医师,因其多年来负责治理太子外伤,此刻便被宫人请至陆盛跟前。
  经过献文帝身前时,他忽的顿住脚步,紧盯着他染血的胸膛急切道:“皇上可是被贼人刺伤,这得赶紧处理。”
  献文帝垂头,发现方才抱着陆盛时外裳被他流出的血染透。
  浸血的衣裳被夜风一吹,变得湿冷,他缓缓摇头,沉声道:“朕无事,去看看太子。”
  曹方跌跪在地上狂哭,被赶来的陈太医大声呵斥方才变作抽抽搭搭的小声哭泣。
  他眯着眼睛去看陆盛惨白的脸,忽然发觉这模样和古旭死去的弟弟神色一致,一时又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余光中,太后忧心忡忡的走近,因着陈太医正与另一名太医合力处理陆盛伤口,她不好出声,只安静的看着这个孙子。
  赵焕茹被太后亲自牵着,也来到近前查看,她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伤口,便垂下眼,伸手轻晃太后粗粝的手掌,问道:“奶奶,太子会没事吗?”
  太后未说话,只轻轻颔首。她便不在多问,只安静的看着被太医包围的陆盛。
  因寿宴上突生变故,赵覃父子奉命加强皇宫及京都片区的守卫,将一切安排妥当,想起小女还在宫中,便派了人前来接她回府。
  彼时她正随众人一直候在献文帝的寝殿内。寝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空气中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赵府仆人前来接她,她摇头不走,执拗的等着原地。
  仆人无奈,只得退居一侧安静等候。
  长夜漫漫,她最终熬不住睡倒在太后怀里,直到被太后轻轻唤醒,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惊醒问道:“太子醒了吗?”
  太后表情不如之前沉重,道:“盛儿未醒,但太医说过已无大碍。”
  她转头看向被派来接赵焕茹回府的仆人,道:“此时夜深,未免奔波,便让你家小姐睡在我宫中。”
  仆人颔首称是,转身离去。
  献文帝见太后一脸疲态,亦是心疼不已,上前道:“盛儿已无危机,母后还是早些歇息。”
  太后年纪大了,疲惫的点头道:“嗯,是有些累了,这里.........”
  “母后放心,朕会让太医都守在这,不会出事的。”
  太后这才放心的牵着赵焕茹离去,出门之际,赵焕茹回头,发现陆盛安静的躺着,一点生气也无。
  皇宫一片混乱,东宫亦然,资历老的宫人主动出门打听,只得到太子伤重及刺客身亡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寝殿灯火通明,有信佛的宫人跪于门前双手合十祈祷,寄希望于自家主子安然无事。
  寝殿侧后方,小黑屋中蜡烛燃尽,最后一点光亮消散,屋内漆黑寂静。
  古旭将脸贴在地面上,安静的等着曹方来拉她出来。
  等的无聊了,她便伸手去摸前段时日偷藏在床底的小包裹,里面是离开幽都时收拾的换洗衣物和欧阳澜留下的几支朱钗,都不值钱,但她还是紧张兮兮的将包裹藏入床底,也不知在防备着什么。
  她等了许久,睁眼熬至夜色消散天欲晓,曹方还是没出现。
  又饿又困,实在熬不住了,她便双手扒在地上,试图自己从床底爬出来,但她一动便被床底卡住了。
  真是奇怪的很!进的来,却出不去!
 
 
第十八章 
  清晨,陆盛醒来。
  曹方及陈太医候在床榻旁,见其睁眼急忙上前查看。
  陈太医伸手探向他额头,察觉其体温正常,便收回手,问道:“太子可有何不适?您睡了一夜,巳时醒,倒比老臣预估的要早些。”
  陆盛看向四周,知晓自己是在献文帝寝殿过了一夜,未回复陈太医问话,只问道:“父皇呢?”
  “皇上如今正在御书房处理事务,吩咐老臣若你醒来及时令人禀报,你伤的重,庆幸不在要害,若那剑再偏上一分便十分危险了。”
  陆盛不以为意,他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曹方见此忙取出靠枕垫于其身后,他寻了一舒服的姿势靠着方才看向陈太医,道:“无碍,我昨夜意识尚存,只是人沉的很,无法睁眼说话,这样却也是睡了一宿好觉。”
  他用缠绕白色纱布的手轻触胸口,自嘲道:“以往总睡不好,昨夜睡死过去,如今除去胸口及掌心微痛,精神倒比之前好上许多。”
  陈太医轻声喟叹,“无事便好。”
  他年纪大了,不若曹方等少年人精神,守了太子一宿,如今精神不济,眼底一圈青色。
  陆盛见此,令其回去休息,人走后,曹方上前问道:“太子是先用膳还是喝药?”
  一直静静候于一侧的王公公亦上前道:“宫人一直在寝殿外候着,太子将醒,不若奴才先命人将膳食端进来,等用过膳后肚腹温热再喝药不迟。”
  王公公是魏山手下,一直伺候在献文帝左右,自昨夜起被献文帝暂时安排在寝殿伺候陆盛。
  陆盛摇头,“父皇知我醒来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此时已过了早膳时刻,不若先喝药,等父皇赶来我正好同他一道吃午膳。”
  王公公闻言含笑称是。
  寝殿内太子一举一动皆传入献文帝耳侧,他沉思一瞬,终是放下手中奏折道:“他也还算乖巧,朕确实有一段时日未同他一道用膳了。”
  他起身,朝魏山道:“摆架乾清宫。”
  待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时,太子却又再次睡了过去,献文帝立于床前瞧着他安静的睡颜,王公公躬身上前,轻声道:“太子身体无大碍,但失血过多,精神着实不济,本一直等着皇上,不想实在熬不住又睡了过去。”
  献文帝摆手,“无事,让他多睡一会。”
  他并未走远,只令宫人将御书房的奏折尽数搬至乾清宫,在离床榻不远的位置坐下办公。
  陆盛睡下不久便醒了,他见前方献文帝背对着自己办公,思索一会,径直下床穿鞋,踮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而后在离献文帝五尺远处停住脚步,低声唤道:“父皇。”
  献文帝回身,见他只着一身白色单衣,脸色苍白,不由的微皱了眉头,放下手中毛笔,道:“醒了,那将衣物穿好,同朕一道用膳。”
  陆盛无力的笑了一下,上前两步,“父皇是一直在等我吗?”
  说话间,王公公领着宫人上前伺候陆盛穿衣,陆盛像个稻草人般任由宫人伺候,忽然,他目光微斜,落在方才被献文帝打开置于一侧的奏折上。
  奏折前日便被官员递了上来,其上所书全为批判一名叫孟殊的五品官员于京都为非作歹,强抢民女,霸占他人祖上老宅等事迹。
  罪行累累,但不至死罪!
  孟殊为孟家旁支所出,他虽无甚本事,但因孟捷缘故亦在朝中占有一袭之位。
  献文帝知晓陆盛瞧见了奏折,他将其拿起正欲问其看法却听见陆盛哼了一声,气怒交加,骂道:“这人也算同我沾亲带故,却是丢人现眼的紧!”
  他侧目看去,见他年少的脸上布满怒意与些微窘迫,便失了问下去的心思。
  “魏山,传膳罢。”
  他将奏折放下,耳边却又传来陆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若是犯下重罪才好,一刀杀了方才解气。”
  这下,献文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用过午膳,其间谈话时,陆盛并未刻意讨好,说话直来直去,机灵却又略显莽撞。
  献文帝心情不错,偶尔陆盛说错话他也并未责难,末了,有官员前来通报朝政,陆盛便乖顺的躬身辞别。
  他坐上软轿离去,放下轿帘,他伸手探入衣内,指腹温热,正是鲜血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看着指尖鲜血,及掌心白色纱布,他表情沉静,却又突然皱起眉头,撩开轿帘催促宫人道:“快些走,本王要尽快回东宫。”
  他方才同献文帝说笑时还十分精神,此时却显得有些孱弱,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像是两个人。
  曹方不知他为何着急回东宫,却也瞬势催促轿夫快些赶路。
  一行人回到太子寝殿,软轿落地,陆盛被曹方搀扶着走了出来,东宫宫人早早候在寝殿四周,此时皆恭敬的跪地行礼。
  他却理也不理,挣脱曹方的搀扶,一瘸一拐的朝寝殿侧后方小黑屋走去,眉目微皱,表情严肃的有些怪异。
  来到古旭床榻前,他半跪着附身朝床底探去,见着被卡在床沿下灰扑扑的古旭时,他愣了一瞬,随即捶地大笑,“你还没出来啊!”
  古旭被卡在床下,又闷又热,身上被汗水打湿,十分黏腻,她听见陆盛在笑,便开口唤道:“拉我出来。”
  “你自己爬出来。”
  “出不来。”
  陆盛支着腿坐在地上,抱着双臂,斜着脑袋道:“反正我不会拉你,你自己出来。”
  古旭见他如此,便也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陆盛却又不满意了,他将脸贴着地面,问道:“你怎么不求我啊!”
  古旭不吭声。
  陆盛皱着眉头,吼她,“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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