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旭‘嗯’了声。
这一声又细又轻,像是蚊子哼哼,陆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说话是吧,那你就在下面待一辈子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古旭见他真的走了,也不着急,反是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因着曹方之前答应过会来拉她出来,她便很是安心的将下颌靠在冰凉的地面上睡了过去。
陆盛出门后,察觉自己胸前血迹晕染开来,想来是方才又笑又怒,胸腔振动导致。
此时,他也不在勉强自己,命曹方蹲下将他背至寝殿,唤来陈太医帮着处理伤口,换上干净纱布。
陈太医察觉他心神波动,便新开了一副安神药,嘱咐他静养又亲自候着他用完药膳方才离开。
药膳含有催眠作用,他躺在床上,想起什么,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曹方,你不许…’,声音戛然而止,曹方闻言急匆匆赶了过来,隔着帷帐唤他。
“太子?太子?”
未有回应,他也不敢掀开帷帐查看,只静静的退了开去。
下午时分,赵覃领着小女赵焕茹亲自来东宫拜谢,宫人将人领至阁楼休息,随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太子脾性向来是极差的,若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少不得一通责难。
于是几经思索,宫人歉然上前道:“赵大将军,太子伤重将将睡了………”
“赵大将军,太子知你前来定是十分高兴,奴才这就去通报。”
一道清软动听的男声突然插入,年长的宫人回头,见说话之人是太子身侧内侍之一,名唤李成年。
他声音十分好听,相貌却并不出众,平日里沉默居多,不若机灵嘴碎的曹方惹眼,不想此时却是突然插话进来。
年长的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的十分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赵覃温和的笑了下,道:“无碍,老夫知晓太子心意,却也不好过多打扰,便在此处候着罢。”
赵焕茹闻言,领着礼盒,乖顺的坐回椅子上。
半个时辰后,赵家仆人来报,在赵覃身边耳语几句,赵覃沉思片刻,朝宫人一笑,道:“今日府中突生事端,要出宫处理,改日再来拜谢太子。”
他起身要走,赵焕茹静坐不动,只是嘟着一张红润小巧的嘴撒娇道:“父亲,太后奶奶让我在宫中陪她,我便不回去了。”
赵覃对这嫡出之女十分疼爱,闻言慈爱的笑道:“太后既让你陪她,那你此刻静坐不动可并未赶去慈宁宫?”
赵焕茹撇开眼,闷闷不乐道:“父亲事忙,可女儿却是有时间的,我要在这等太子醒来。”
赵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也好,但你可不得叨扰太子,必定得等太子醒来才可去道谢。”
赵焕茹见父亲许可,便弯了嘴角,甜腻一笑,颔首道:“女儿晓得。”
赵覃走后,宫人怕赵焕茹无聊,便令后厨做了许多点心端上来,赵焕茹吃了一个觉得有些腻,便放下不动。
她初时还乖顺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不多久,便再也坐不住,起身问道:“太子在哪呢?我要去瞧他。”
宫人迟疑,李成年却上前道:“奴才领小姐前去。”
将人领至太子寝殿,李成年候在门前不动,只垂头道:“太子如今正睡在里间。”
话落,赵焕茹便一手拎着礼盒,一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宫人也无,寝殿内十分安静,赵焕茹将礼盒放下,走至床榻前,凝着那淡青色的帷帐出神,但她未思索多久,便毫不迟疑的上前撩了开去。
陆盛睡的正沉,眉目舒缓,一派平和模样。
赵焕茹双手撑着下颌靠在床沿上瞧他,见他眉目精致细腻一时忍不住探手摸去,陆盛却在此时突然惊醒,一把捏住她的手,大声呵道:“我抓住你……”
话语顿住……
陆盛见是她正欲松手,赵焕茹却温婉一笑,道:“是啊,你抓住我了。”
陆盛闻言,也不知怎的,反又紧紧捏着她手腕,甚至十分惬意的晃了几下,邪气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
“昨夜可有被吓着?”
赵焕茹迟疑一瞬,随即摇头,“我不怕。”
“嗯?”
赵焕茹有些窘迫,答道:“我父兄在,不怕。”说完,又补充道:“还有你啊,你也在的。”
陆盛便十分满意的笑了,他笑起来是十分好看的,嘴角肌肉朝两边扯动,未有梨涡却也十分动人。
他瞧见被赵焕茹丢在远处的礼盒,便仰起下颚道:“你给我带的什么?”
赵焕茹这才想到自己还带了谢礼,忙回身去取。
谢礼是两盒棋子,黑白两色,通体莹润触感温滑。
陆盛抓了一把白棋握于手中搓弄,赵焕茹探身上前,正要解释这两盒棋子来源,却见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紧攥着自己,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睡了多久?”
赵焕茹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只老实答道:“我是末时五刻来的,候了你大约半个时辰,如今应该是………”
她话未说完,只见陆盛一把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朝门外大声喊道:“曹方!”
李成年闻言推门而入,躬身道:“太子可是有何吩咐?曹公公不在,若有事让奴才代劳便是。”
陆盛表情极其严肃,只问道:“他去哪了?”
李成年迟疑一瞬,终是恭敬答道:“奴才见他朝寝殿侧后方走去,想是去找小旭姑娘了。”
第十九章
小黑屋中,曹方四肢着地,探头朝床底看去,唤道:“小旭,小旭!”
古旭并未作答,因着床底略显昏暗,他取出火折子点燃,在摇曳的火光中,他见着古旭贴地睡的脸色通红,不由感慨道:“做个傻子真是不错,这样都能睡着。”
但一直睡在下面也不是个事,时间久了不免腰酸背痛。
他曲指敲了敲地面,准备将古旭唤醒,“小旭,醒醒,别在这下面睡了。”
古旭本便睡的不好,很快被他唤醒。
她睁眼瞧见曹方铜铃般大的圆眼睛从床沿下方透进来,衬着火光,怪异的可怕,不由的被吓了一跳,惊慌中欲抬头后退,脑袋却狠狠的撞向床底的硬木板。
这一下,她彻底清醒过来。
……………
被曹方用力从床底拖出来后,古旭二话不说,脱了鞋和沾满灰尘的外裳,跳上床在上面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伸展筋骨。
曹方见古旭在床上打滚,全身肉呼呼的,觉得她很是可爱,便忍不住坐在床沿上道:“小旭,你这样好像猫呀。”
古旭面朝他躺着,虽然在床底她一直处在半昏睡状态,但睡眠质量不佳,此时稍显困乏,不由的张嘴打了个又长又轻的哈欠。
曹方见了,又道:“越看你越觉得你像小猫,你叫一声好不好,就像这样,喵……喵…啊!”
曹方将将‘喵’了一声,便开始抱头鼠窜。
陆盛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块墨色砚石,方才,他便是用这个打的曹方。
屋内稍显昏暗,陆盛脸色不是很好。
他走近几步,立在抱头缩在地上的曹方以及还未反应过来的古旭面前,一会看曹方,一会看古旭,最后把手里的砚石朝地下一扔,指着古旭问:“是你让他拉你上来的?”
他语气轻缓,不急不怒,眉梢微微上挑,似乎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之事。
古旭并未让曹方拉她出来,是曹方主动营救,但她摸不透陆盛此时心思,便谨慎的闭嘴不答。
她垂眸看向被陆盛扔在地上墨色砚石,觉得这玩意挺有分量的,要是砸在自己头上是什么样子呢?
她这般想着,又移开目光去看曹方。
曹方双手抱膝缩在角落,眼泪鼻涕直流,模样很是猥琐。他后脑勺上被砸的那块已经肿了很大的一个包,看着有些恐怖。
这时,陆盛再次走近,人几乎是贴着躺在床上的古旭了,他眯着眼睛,轻言软语道:“是不是你让他拉你出来的啊?”
两人离的如此之近,古旭眼前光亮尽数被他细长的身子遮掩,闻言下意识的点头应答。
陆盛见古旭点头,神色突然狰狞起来,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幅模样。
他似乎气的不行,躬身拾起地上那块砚石便想朝古旭砸去。末了,见古旭肉敦一个,又怎么都下不去手。于是伸手一指床底,命令道:“你现在给我爬进去。”
那下面又黑又闷,古旭才不会再进去,于是梗着脖子道:“不去!”
陆盛本便在盛怒的边缘,如今古旭又同他顶嘴,他一下爆发开来,拎着古旭的衣襟便要将她重新塞进床底。
赵焕茹一直立在门外安静的瞧着,见此,抬头问候于一旁的李成年,伸手一指古旭,“她是谁?”
李成年沉默片刻,答道:“她…是东宫的客人。”
赵焕茹回头去看,却见陆盛已然同那少女撕扯扭打开来,两人打起架来像是不要命般,谁也不让谁,很快两人脸上便都开始挂彩。
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她皱眉踏入房内,在两人身后唤道:“太子哥哥?”
陆盛带伤同胖墩古旭扭打,应付的十分勉强,无法抽身回应赵焕茹。
赵焕茹沉眉不郁,小跑着上前,正欲伸手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身后却传来少年看热闹的嬉笑声,“唉,我还以为你正躺床上养病呢?不想却在这同人打架!”
赵焕茹回身看去,见一高一矮两名少年立于门外,个头稍高的那名少年略显沉默,表情平淡,另一个头稍矮之人面上表情则要丰富许多。
她收回手,矜持的同他对视。
孟泽言大步上前,走至她跟前,突然伸手一点她眉心胭脂色,道:“你昨晚却也是命大。”
他举止着实轻浮,赵焕茹不由得后退半步,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
腰腹突然被人环住,她侧目望去,只见陆盛单膝跪在床榻上,正一手环住她,朝孟泽言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呗!”
孟泽言打量着床上三人,“以为你伤的甚重,不想还有力气打架。”
他伸手一指缩在角落目光警惕的古旭,开始质问陆盛,“昨日,你可是说让我不要同傻子计较,可你此时却亲自欺辱一个傻子,堂堂太子,言而无信,丢不丢人。”
傻子?
赵焕茹一惊,回头看向古旭,暗自打量着。
此时,陆盛松开环住她腰腹的手,从床上跳下,立于孟泽言跟前,一张脸几乎快贴到对方脸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他伸手指向侧脸被古旭抓花的地方,“没瞧见我也带伤了吗?”
话落,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阴狠之色一闪而逝,“她这人,你有本事打她,她就有本事打回来的。”
孟泽言讥笑,“骗鬼去吧,谁信你啊!”
随即,他话风一转,目光落在陆盛胸口处,伸手一戳,“我见你精力极好,也没受多重的伤,昨夜怎突的晕了过去。”
陆盛朝后退却,躲开他作乱的手,鄙夷道:“要不让人朝你胸口戳一剑,你试试是晕还是不晕。”
孟泽言咬牙,讽刺道:“得!就你行,英雄救美,好生威风。”
陆盛双手抱胸,垂眸看他,“你来就是说这些的?”
他看向立于门口并未进入的百里虞扬,又将目光落在孟泽言身上,“我道不知这东宫何时变做你们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的地方,连一声通报也无。”
孟泽言向来猖狂惯了,何曾被他这般斥责过,正欲回话,百里虞扬却缓步进屋,行至陆盛跟前,附身行了一礼,温声道:“今日课间,众人谈起昨夜之事,十分担心你,便让我同泽言一道来看望太子。”
陆盛轻声哼笑,“倒是劳烦你们了,我无事,但还需静养一阵,倒时自会去文华殿报道。”
赵焕茹本在打量古旭,闻言,抿嘴上前。她躲在陆盛背后,伸手轻轻扯着他袖口,“太子,你的伤?”
陆盛本能的去摸脸上被古旭抓挠的伤口,抬手却见掌心纱布被血浸透,猩红一片。
想是方才同古旭扭打时,被她所伤。
他身为太子,前几日背部鞭伤方才好却,如今胸口又挨了一剑,手脚掌心皆被利器所伤,实在是有些窝囊。
寻常人受伤也未必如他这般频繁!
他沉下脸来,却也并未朝古旭发作,只将手置于身后,不让孟泽言与百里虞扬瞧见,低声安抚赵焕茹道:“无事,不必担心。”
赵焕茹心疼的皱起眉头,垂头取出怀中丝绢轻轻缠上他掌心。
另一边,古旭鬼祟的蹲在床角,目光警惕的看着前方一行人,突然,其中一白衣少年抬头朝她望来,他目若幽波,清透异常。只同她对视一眼,便垂下目光。
古旭觉得他有点眼熟,突然,忆起初入宫那日,在御书房外见着的受伤少年。
她迟疑一瞬,随即从床上跳下,奔至他身侧。
陆盛本垂头看着赵焕茹,耐心的等着她替自己缠上丝绢,余光只见着古旭一脸喜色的奔袭而来,他下意识伸出空闲的左手去捞她,她却已越过自己跑至百里虞扬身前站定。
他沉眉收回手,一丝不悦涌了上来,不由的微微攥紧掌心。
古旭仰头看向百里虞扬,又越过他探身朝外看去,却未见着麻世金身影。
她眉头皱成一道波浪,细声细气的问道:“夫子呢?”
百里虞扬沉默,古旭又问:“他不来看我吗?”
少女眉间一缕忧色尽显,目光定定的瞧着少年,在等一个回答。
百里虞扬垂头看她。
她是傻子吗?或许是,但某种意义上她同正常人一般,情绪敏感,性情温软却也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