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关注这个?”
陆盛问道,眸间映着赵焕茹温婉异常的脸孔。
赵焕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是撇开眼去。
另一边,古旭被陆盛突然丢来的衣裳给打昏了头,反应过来朝他看去时,只见他微微俯身同一名女子说着什么,那模样远远看去,竟像是两人亲上似的。
她没心没肺的转过头去,捏着他的外裳想了想,愉快的垫在了自己屁股下。
她隔着斗篷坐在台阶上,可这斗篷她很是喜爱,总不想弄脏了,如今用他的衣裳垫着却是再好不过。
第二十六章
百里虞扬远远看着古旭傻乐, 她坐在台阶上, 檐廊落下的雪花停在她白色绒毛的帽檐上瞬间消散,衬的她似个雪人。
这半年她变化太大, 若不是方才见陆盛与她互动,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缓步上前,垂眸看向她, “古旭。”
古旭凝滞片刻, 抬头看了他半晌,眸光幽幽,叹气道:“再有不久就是年关了。”
百里虞扬不解, “怎么?年关时…是有什么事吗?”
她已然张开,脸孔秀美,带着初长成的艳色,这和之前白胖的少女形象相差太远, 百里虞扬一时无法适应,反应不由的慢上一拍。
古旭闻言皱起眉头,提醒道:“你之前说是来探望我的。”
总是说话不算数……
她很好骗, 也很好哄,哄骗总是连在一处 。
“抱歉。”
上次见面还是陆盛生宴, 此时已然冬末,百里虞扬想起古旭曾经的话, 突然反应过来,道:“再过几日你便十五了罢,大周女子十五行笄礼………”
古旭懵懂的看着他。
她无父无母, 东宫老人只教她宫中规矩,因此她并不知晓笄礼为何。
百里虞扬蹲下身子,温声问道:“东宫虽不会有人替你举行笄礼,但我送你一份生辰礼物可好?”
古旭咬着唇瓣。
“有想要的礼物吗?”
“你记得我生辰?”
“自是记得。”
古旭不信,忐忑道:“那我考考你,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双眸清亮,多了一丝潋滟光泽,百里虞扬隔着帷帽摸她的头,“你说过的,元月初六生。确切的应当是广业元年,元月初六。”
他不由的笑道:“古旭,你要长大了!”
古旭闻言便咧开嘴笑了,开始得寸进尺,道:“我要吃长寿面,我还要好看的新衣服,要厚的。”想到曹方今日的话,她稍显害羞道:“可以的话,我还想要钱,这样出宫后我就有钱买宅子了。”
出宫吗?
百里虞扬垂眸,兀自思索着。
古旭见他不答话,担心他不高兴,便有些忐忑,“我不要钱,就要长寿面好了。”
“你缺钱吗?”陆盛赶来,神色不明的问道。
缺!
什么都缺!
年关时,东宫其余人都有赏赐,只她没有,曹方有小金库,她也没有。
但古旭不敢说,只摇了摇头。
她这般乖巧的闷不做声,却只换来陆盛一声冷笑。
他已然很长一段时日未这般阴阳怪气的待古旭了,古旭暗自醒审,是不是因着自己将他衣服垫在屁股下惹着他了?
陆盛沉眉,他看着百里虞扬放在古旭头顶上的手,低道:“下半场比赛已然开始,我们进场罢。”
如今离比赛开始还有片刻,但百里虞扬未反对,闻言径直入场。
李成年跟随二人进入场地,经过古旭时,不由想到她有什么缺的呢?
局外人,总是清醒一分的。
记得前年年关时,太子参加皇宫年宴回来,夜深,他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人已然不甚清醒,手中却紧紧捏着一只形态可掬的琉璃烧制的小猫。
那是他参加年宴时从太后手中讨来的,太后年长,童心便大了起来,宫妃为讨其欢心总是会收罗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送去慈宁宫。
不想他身为孙子,年宴时不送礼,却向其讨了礼物来。
那时,白日里东宫各人已按照份位高下各自得了赏赐,年关气氛浓烈,东宫被宫人布置的十分喜庆,红色的灯笼透出的光泽将整个东宫点亮。
太子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案桌上布满了各色物件,琉璃猫,青白玉质的如意……数不胜数。
彼时他不知其意,忽然想起白日见古旭时,她因未得到年关赏赐略显失落的眼神,便低声问道:“太子,小旭姑娘平日虽未尽宫人职责,但她名号记在东宫宫人簿上,按例,年关是要………”
他未说完,太子已然摆手,轻声道:“不用给她那些玩意,这的才是好东西。”
年宴时他被灌了酒,人已不甚清醒。
寝殿正门大开,整个院落充斥着纱灯透出的鲜红光泽,那光从屋外透进,打在案桌上那堆琳琅满目的金银器具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太子醉眼看着这堆金银器具,竟是缓缓笑了,那笑显得既傻气又幼稚。
他在等着古旭前来找他,可那夜小黑屋灯火通明,夜里太过寒凉,古旭围着火炉烤了一夜的火取暖,并未来寻陆盛。
年关一过,年味便散去不少。
翌日李成年伺候陆盛洗漱时,却是再也未见着那堆他收集的珍宝。
他从不敢向他人提及此事,此时却无端的想了起来。
他想,古旭若开口提要求,太子必定会允诺的。
入场时,他最后回身看了眼被众多女子环绕的赵家小姐,不由的想到,若是有一日古旭发疯强求,那个位置太子是给还是不给呢?
应当是不会给的,太子这人胸中城府颇深,总不会陪着一个傻子发疯。
与上半场一样,陆盛与百里虞扬是主力,陆晔勉力应付着,孟泽言表现踊跃,但他的队友并不看好他,几次都将球传给了陆晔。
他气极,踢得愈发没有章法。
其中一人是孟家手下之子,见此,便乘机将球传给了孟泽言,孟泽言正欲带球前行,却被突然窜出的百里虞扬夺过球去。
球场如赌场,孟泽言急昏了头,人品毫无余地的显现出来,竟是朝百里虞扬扑了过去。
百里虞扬奔跑中被人撞击,身子一斜跌落在地,球跌跌撞撞滚到了古旭脚前。
比赛因此终止,众人围拢在一处。
陆盛看向孟泽言,斥道:“舅舅也是愈发有出息了。”
孟捷身为两朝权臣,但一子一女皆是不成气候的,孟泽言比之皇后还要不如。
他只一句便不再多言,其余人不想因百里虞扬得罪孟泽言,皆谨慎的闭口不言。
百里虞扬从地上起身,轻拍衣裳上灰尘。
但地上刚积的薄薄一层雪花在众人的奔跑踩踏下化为泥水,那污渍沾上衣物轻易是拍不掉的。
他亦察觉了这一点,于是便不再做这无畏的动作。
众人看着他,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孟泽言扑倒百里虞扬后便多少有些后悔,此时被陆盛当众训斥却也是下不得台来,索性道:“雪地湿滑,不小心罢了。”
赵焕茹上前,她身为规则的制定人,亦是半个裁判,此时冷眼看着孟泽言道:“孟公子方才那力道角度可非是不小心,按照规则,可是要禁赛的。”
孟泽言亦是冷冷看向她,“一个蹴鞠比赛而已,弄的和国家大事一样,你父兄若有你这份严谨的心思,哪会十年如一日守着边塞一角,只偶尔回家,留你这孤女在京都?”
北燕疆域辽阔,大部分地域天气常年酷寒,北燕人民早已适应这种天气,因此常乘冬日作战,攻击与大周交接的边界。
赵家军队前些年与北燕交战取得了些许好处,今年却是连连吃了好些败仗,直至孟捷派手下军队援助方才守住边塞阵地。
他以此讽刺赵焕茹,实则是将整个大周皇朝不放在眼中。
“赵家父兄在边境酷寒之地作战,无法分身照顾家人,这可不是来让你嘲笑的事情。”陆盛轻道:“若外公知晓,必定不会这般说的。”
孟泽言被此言惊醒,担心此事传到父亲耳中被责骂,稍稍收敛许多,此时赵焕茹却是上前一步,依旧强硬道:“方才之事大家都有看清,还请孟公子朝百里公子致歉。”
孟泽言冷笑,看向一直沉默的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抬头与其对视。
若是受了这孟泽言致歉,他们的梁子便也结下了,若是不受,那在众人眼中他却又为何种形象?
赵焕茹一名女子尚且有胆力上前相帮,那他要……
百里虞扬无奈冷笑,正待说话,衣摆却被人扯住。
他垂头看去,只见古旭不知是何时步入的场地,此事正弯腰用小手擦着他身上污渍,见总是擦不掉,便抬头看着他。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低声道:“无碍。”
古旭于是解开斗篷,微微踮起脚尖披在他身上,细心的为其系好胸口处的系带,遮住他那一身脏污。。
他二人这般旁若无人的举动终是引来孟泽言一声冷斥,“外人只以为你同太子关系僵硬,不想却是暗中早有交集,一来二去竟是和这东宫宫女好上了。”
“怎么,如今有美人相护,气消了吧,不过小小冲撞一番何须如此上纲上线。”
百里虞扬沉默不言,孟泽言再顺势调戏两人一番,这事便也就这么算了。
孟泽言虽脸皮厚,今日却被赵焕茹逼的几乎下不得台来,于是暗含恨意乘机告辞离去。
古旭脑力有限,弄不懂这些人话中弯弯绕绕,将系带系好后,她有些不舍的摸了摸斗篷上好的质地,这时,赵焕茹却是上前,朝百里虞扬问道:“公子可有何处受伤?”
身上擦伤定是有的,但百里虞扬未说,只摇头道:“方才多谢赵小姐解难。”
赵焕茹便不再多言,只垂头打量着古旭。
两人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古旭瘦下来后变化颇大,此时她却也不知面前这名秀美少女便是当初那个同陆盛打架的傻子。
她莞尔一笑,看向陆盛道:“不想你东宫还有这般胆大之人,方才竟是做出此种举动维护百里公子,想必两人感情甚好。”
众人闻言,不由的轻笑起来,氛围一扫方才的僵硬严肃,变得轻松而欢快。
陆盛淡漠的看着古旭与百里虞扬,一时沉默不语。
百里虞扬想起方才古旭提及出宫买宅院以及这些年舅舅待古的旭愧疚之意,忽然心生一计。
他探手覆在古旭背部,微微揽住她,想趁此时围观之人众多,顺着赵焕茹的话走,朝陆盛将古旭讨要了去。
不想方才开口,陆盛却是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怀中正恋恋不舍摸着斗篷的古旭扯了出去。
陆盛垂眸看向古旭,眼神复杂难明,他缓缓一笑,朝围观着的众人朗声道:“焕茹不知,这宫女可并非同虞扬有何交情,她此番行径不过是因着她是傻子,脑子不好不知进退见不得有人受伤罢了。”
“今日即便不是百里虞扬,是场中其余人,她亦会上前为其披上斗篷。人傻心善,可不敢高攀百里太傅之子。”
古旭认真听着他讲话,却是听不懂。陆盛以往也经常说她是傻子,但今日有些不同,她总觉得他这次是在骂自己。
还是那种不留情面,恨不得昭告天下的骂法!
可不是?他此时不就是在朝整个皇宫有头有脸的少年们昭告她是一名傻子吗!
还是那种心地善良,愚蠢无知,软弱可欺的傻子。
第二十七章
众人听闻陆盛这般说辞 , 皆将目光落在古旭身上, 见她相貌乃是上乘虽还未完全长开,却隐有倾城之色, 目光中不由的含了怜惜及遗憾之色。
美人!
还是一名脑子不好的傻美人!呵!
有人怜惜,自是有人讥笑的。
古旭被众人一齐盯着十分不自在,却也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垂下头去, 立在场地中央, 四周之大,一时却也无她可躲藏之地。
她忽然便恨上了立在一旁的陆盛。
他方才为什么要这般说?
她知道她脑子不好,却也不知具体不好在何处?她不像他, 既不骂人也不杀人,那还需要她做些什么,才能证明她是好的?
余光中,百里虞扬缓缓走近, 他声音温润有力,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多谢姑娘相赠斗篷, 改日洗净后必定亲自奉还。”
古旭抬起头看他,百里虞扬垂头与之对视, 再次轻声道:“多谢姑娘。”
这时,场中有好事之人再次出声打趣, 这次打趣的对象却变成了古旭与陆盛。
“唉,她虽是傻子,可太子您却亲自带其前来观赛, 身上还披着质地上乘的斗篷,可不知你东宫宫女皆是这般待遇吗?”
这人一出口,其后便断断续续传来众人碎嘴之言,“听说前些日有宫女爬床可是被你打杀了,这一个,莫不是爬床成功的?”
年少之人,总是喜欢纠着桃色事件说事的。
陆盛幼时性情恶劣,近年沉稳许多,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大多已尝过情事,孟泽言更甚,府中已圈养了几房妻妾。
可前日,东宫却传来他打杀宫女的消息。
即便和皇后不和,可皇子在他这般年纪却是已经有了教导情事的宫女相伴,即便是不喜,也不必下此狠手。
有人闲的无聊猜测他是否不喜女色,却不想今日他便亲自带着一名傻气漂亮的宫女出门。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起此中话题便不怎么含蓄,陆盛侧身看向一直沉默的赵焕茹,她眉眼清淡如画,微垂着眼睑,神色倒是十分自然。
他缓缓摇头,轻笑道:“何必如此打趣本王,一名宫女罢了。”
他未否认,但话语中轻描淡写并不重视。
百里虞扬垂眸看向被众人打趣的古旭,她应当是听不懂的。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只觉得这皇宫并非她合身之处。
舒婉见一群人立在场地中央不动,便上前来问,“怎么?孟公子走了,那这比赛可还需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