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间,他的声音便变得疲惫懒散,再无方才冷硬之意,“你看,杀人这般简单,可我一直留着你,我不会杀你。”
“你的弟弟是被他偷走的,我杀他发泄不是正好。”
古旭沉默不语,哭的鼻子都红了。
陆盛伸手去擦拭她脸上泪水,前方,突然有侍卫来报皇后步入东宫即将行至正殿的消息。
他立正身子,垂头对古旭道:“回你的房间去。”
话落,他怪异的笑了一声,“睡个好觉。”
古旭这才反应过来,拔腿便跑,她一溜烟跑没了影,此时,皇后也在身边宫人的带领下快步赶来。
余元奄奄一息,场景血腥十足,四周跪倒大片宫人,陆盛负手立于正殿前方同她对视着。
“母后来晚了,你若早一点来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逆子!”
陆盛闻言缓缓一笑,上前行至皇后身边,“母后何出此言,我不过打杀东宫一名下人,便被你这般责骂,若父皇知晓不知他会怎么想?”
皇后是孟捷之女,早年行事嚣张,宫妃多被其折辱,献文帝本便不喜,若让他知晓她将手伸到太子府邸,必会惹的龙颜大怒。
皇后咬牙,冷静下来,质问道:“那不知余元是犯了何事,竟被你令人这般折杀。宫中亦有规矩王法,犯事以大小论之,轻则逐出皇宫,重则杖毙。”
“如今你令他惨死,此事传出去,即便你身为太子又如何解释。私用王法,何堪重用。”
陆盛不以为意,只道:“这便要劳烦母后替儿臣操劳稍许,毕竟母子同心,你如今也只我一子而已。”
“儿臣可不希望因一个太监便令你我母子生疏至此。”
他这话说的既得体又暗带威胁,皇后沉眉思索,近年献文帝同他关系缓和,连带着待自己也多了稍许笑颜。
父亲暗中也曾赞许过这位外孙,只可惜,他同那贱人的女儿走的如此之近,如今还因着一个死婴当众打自己脸。
皇后郁色尽显,怒道:“本宫是你生母,孰亲孰疏你应该知晓。”
陆盛点头,默然答道,“自是晓得的。”
皇后离去后,李成年上前,低声问道:“太子,是否需要奴才派人暗中将此事处理,不要让东宫人传了出去才好。”
虽说余元是东宫的管事,太子打杀一个奴才再正常不过,但他此番行径着实残忍,献文帝向来仁厚亲民,定不喜膝下子嗣暴虐,何况还是位于储君之位的陆盛。
“不必。”陆盛淡然道:“这是如何也瞒不住的,我也未想过要将此事藏住。”
东宫一片混乱,早该整治了。
第二十四章
古旭昨夜失眠,清晨起来整个人软绵绵,头痛的像是要炸开!
忍痛用过早膳后她也不出门,疑神疑鬼的将耳朵贴在门缝听外间动静,总是怀疑余元还没死绝,还在不停的惨叫求饶。
她状态不好时,便容易出现幻听幻视,典型的自己吓自己。
听了许久,外间只宫人走动的声响,她便回身坐回床上,想趁整个人十分疲惫时睡上一觉。
这时,一颗石榴突然被人从窗外丢了进来,那石榴又大又红正巧砸进古旭怀中。
她捧着圆滚滚的红石榴嗅了嗅,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拉开木门朝外跑去。
一路不停的跑到那颗石榴树前,她发现石榴树被人重新种进土中,小小一颗在风中飘摇。
这个气节,京都石榴树还未结果,她手上这颗应该是贡果。
陆盛背着双手从她身后走近,和她并肩站在石榴树前。他身后则跟着曹方,李成年两名同岁的少年。
曹方今日被陆盛从晨曦宫调出来,一脸喜色。
与李成年的沉默不同,他的个性要活跃许多,见古旭转过身来,便忍不住朝许久不见的古旭挤眉弄眼。
古旭转身想跑,但后颈被陆盛一把捏住,她整人僵在原地,只好假意垂头捏了捏石榴坚硬的外壳以做放松。
陆盛见了,松开手从腰间掏出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拿过古旭手中的石榴便开始剥皮。
古旭轻轻抬起右腿想跑,耳边立即传来陆盛的轻斥声,“不准走。”
声音轻慢,极其强硬。
古旭只好叹气立正身子瞧他。
以往他们很少见面,即便碰到也只是匆匆一眼,此时,她方才发觉他个头长高了许多,但他很瘦,远远看去像个细细长长的木条。
他的脸也越长越窄,双眼皮是典型的窄双,他沉默的低垂着眉眼帮古旭剥石榴,模样看去竟有几分温柔。
但他并不温柔,经过昨夜之事,古旭知道他已是长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他将将十五,性情便如此古怪暴戾,若以后登上皇位,或许会真如曹方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她这般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陆盛,许久之后才发现站在陆盛身后朝她挤眉弄眼的曹方。
古旭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直到陆盛将剥好的两瓣石榴塞进她手中,她才迷迷糊糊的拿着石榴朝曹方走去。
离的近了,古旭微抬着头打量着也长大了一点的曹方。
曹方与陆盛身形相似,也是细细长长一条,但他头身比极不协调,看着像是一条细长的木头上架着一个硕大的鸟窝。
古旭试探的唤了一声“曹方?”
曹方挤眉弄眼的回她,“是我啊!我回来了”
曹方笑,古旭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哭了,她一下扑进曹方怀中,委屈的啜泣着。
这三年,曹方不在,只陆盛偶尔来小黑屋寻她。
陆盛时而待她好,时而待她坏,她一个傻子着实招架不住。曹方不同,他待她一直很好,她喜欢这样的人。
曹方抱住古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说着,见陆盛看过来的眼神十分怪异,便不敢开口再说。
他才从晨曦宫调出来,如今生怕惹怒陆盛,再一次被打回原形。于是无论陆盛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在他眼中都像是发怒的征兆。
古旭收起眼泪,不哭了。她举起手中的石榴问曹方,“你吃石榴吗?”
石榴是陆盛给剥的,曹方不敢吃。
他用余光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陆盛,见他眼角微微下垂,唇瓣抿起,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又是一惊。
曹方的脑子不若李成年灵光,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惹怒的陆盛,只好僵硬的立在原地,无法分心回答古旭的问题。
古旭拿着石榴递给曹方,曹方不接,反是一旁的陆盛走近接了过去。
他拿着那瓣剥开的石榴,盯着古旭,缓声道:“石榴是我剥的。”
这话说的一板一眼,平铺直叙。
“嗯。”古旭点头,小心翼翼的抬头问他:“你要吃吗?”
曹方看陆盛,总觉得他要发怒,古旭比之曹方还要不如,她如今见陆盛,总是觉得他要拔刀杀人。
整个东宫,唯她二人是不成器的!
古旭试探着举起手中石榴递给陆盛,陆盛不接,反是突然朝古旭凑近,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古旭脸上。
她昨夜未休息好,脸色惨白,唇瓣亦毫无血色。
陆盛伸手搓揉着她的唇瓣,忽然捏着一颗石榴籽强硬的塞进她嘴里。
古旭不敢推迟,嘎嘣嘎嘣的开始咀嚼,吸吮石榴的甜汁。
曹方见了,忍不住吞咽口水,这两年,他在晨曦宫吃的并不好,如今才出来,见着什么好吃的都想朝自己肚子里扔。
这时负责给古旭送药的药童在宫人的带领下寻了过来,三年下来,古旭与他已然熟识,见此缓步上前,端起药碗便要朝自己肚子灌下去。
陆盛默然的看着这一切,忽然道:“这药你不必喝了。”
古旭端着药碗僵在半空,迟疑道:“药还是要喝的,我脑子不好呢。”
是不好。
以后也不需要好起来。
“不用喝。”陆盛看向药童,“你以后都不必来了,告之陈太医,务须再为她的痴病耗费精力。”
昨夜东宫所发生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此时已然传遍整个皇宫。
那太监总管似乎是皇后的人,太子与皇后生了嫌隙,如今又命他不必再送药前来,药童想起这三年来加注在汤药中的种种,忽感手脚生凉。
听说昨夜那人死的极惨!
太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可那药方并不至死,只是过于温补,不!里面含有天蕨,会让人不孕。
药童战战兢兢的点头应答,转身离去,他一路跑回太医院,找到陈太医,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陈太医正在看医书,见他这动静不禁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做错事了,如今向我讨饶来了。”
药童将头贴在地上,迟疑片刻,最终一狠心将三年前的事尽数交代出来。
“师傅,我是不是要死了!太子也会杀了我吗?”
陈太医脸色青黑,见这药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才放下医书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你可还记得那位嬷嬷交给你的药方。”
“弟子日日熬这汤药,自是记得的。”
“交给为师看看。”
***
御书房
献文帝同朝臣议事,令太子在一则观看。
太子虽贵为储君,但不及十六,其余皇子此时还在文华殿习课,献文帝此举实乃对太子的无上殊荣。
议事完毕,献文帝未询问陆盛对朝堂诸事看法,反是寻了另外的话题问道:“昨夜打杀了一名奴才?”
陆盛初次被献文帝带至御书房观朝政,心中虽有丘壑,却并不急于表现,只垂首应答道:“那奴才碎嘴,便令人杖毙了。”
“朕听说,那奴才可并非嘴碎之人?”
陆盛抬头,琢磨片刻,道:“东宫人事复杂,儿臣只好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就拿你母后的人开刀?”献文帝语气轻缓带着笑意,“你母后那人同他父亲一般太过不知足,手竟伸的如此之长。”
他缓缓闭上眼睛,“朕最忌讳的便是后宫干政。”
陆盛作为皇后之子,此时实在不宜多说,他沉默下来,献文帝想到近年朝中情形,忽然道:“你外公老了,但人老了,心还是年轻的。”
他外公已是花甲之年,但多年来门生众多,孟家势力蔓延极广,献文帝多年来也未有能力将其完全压制。
“陆盛,你是年轻一辈,但你得记住,你姓陆,并非姓孟。”
献文帝也曾动摇过废太子的念头,几欲扶持长子陆晔上位,陆晔身家清白,睿智过人且性情温和仁厚,即便登上皇位也不会做下如前朝般诛杀兄弟之事。
但陆晔太像自己,他与孟家抗衡还是差了一口气。
选择陆盛,是献文帝走的一步险棋。
他将奏折翻开,准备批阅,同时道:“你先回东宫吧,以后若有空,朕会再次召你前来听政。”
“是,儿臣告退。”
陆盛出门离去,行至长廊转角时却被来寻他的太后身边宫人唤住,“太子请稍等片刻。”
宫人躬身碎步跑上前来,道:“太后娘娘请太子去慈宁宫一趟。”
陆盛随宫人行至慈宁宫,被领至一处凉亭,凉亭一面背靠花园,三面临荷花池,如今七月中旬,荷花开的正盛。
赵焕茹陪同太后依在围栏处喂食池中锦鲤,见陆盛前来,便将手中鱼食递上,“太子要喂食吗?”
陆盛垂眸,见她手掌小巧,掌心中托着褐色鱼食衬的四周肌肤愈发白皙,他一笑,伸手接过,将鱼食尽数挥撒进池中。
他喂食的倒是豪爽,不似太后与赵焕茹一点点的丢放,片刻,便引来众多鱼儿前来争夺食物,池中很快溅起阵阵水花。
太后喂食本便是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法,此时却被陆盛这举动逗笑了,“你这般喂食,我这池中鱼儿可不知要长的多胖了。”
她伸出手来,赵焕茹立即伸手握上她掌心,轻轻搀扶着。
三人坐上石凳,宫人端着冰镇的水果及点心上前。
这凉亭虽位于假山池水之间,四面通风,但夏季闷热,此时食些冰镇之物却也可使心中顺畅不少。
太后年长,胃口不好,食不得冰饮,赵焕茹却也并未进食。
陆盛侧首问道:“不吃吗?”
赵焕茹垂眸,耳廓突然起了薄薄一层绯红色泽,“近日吃不得的。”
太后含笑看着赵焕茹,陆盛见此,突然反应过来。
女子月事期间是食不得冰饮的。
他微微出神,想起古旭,她长的白白胖胖,体质比之赵焕茹好上许多,却似乎一直未来月事。
她过得倒真像个孩子!
一直傻着,也一直长不大。
“盛儿?”
太后见陆盛出神,轻唤道:“在想些什么呢?”
陆盛将冰镇水果等移开,“未多想什么,赵小姐若食不得这些,便撤走吧,未免看着嘴馋。”
他这般打趣,赵焕茹却不再害羞,只道:“不必撤,吃不得,但享受这片刻凉意也是好的。”
三人闲聊多时,便到了太后午睡时间。
陆盛与赵焕茹一同告辞离开,并肩朝慈宁宫外走去。
赵焕茹年长后便不让姨娘在自己眉心点上朱砂,少了那一抹颜色,她看着温婉许多,“昨日兄长曾碎嘴提及过太子。”
“哦?”陆盛来了一丝兴趣,“说我什么。”
“你昨夜杀了人,传言行径十分残忍。”赵焕茹缓声答道,“宫外亦在传这事。”
不过打杀一名宫人罢了,却传的如此之远,也是有趣。
“怎么,害怕?”
陆盛想到昨夜古旭那骇然的神色,不由冷声问道。
赵焕茹轻笑一声,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父兄长年在外从军,手刃之人必不比太子少,且我年幼时曾跟随父兄在边塞住过一段时日,见识的血腥场面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