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被快速走近的献文帝亲自掌斥,力道之大,直将他脸朝侧方扇去。
跪于一旁的孟泽言本怒火烧心,对陆盛朝现场跑去一事多加责怪,见此却突然胆怯起来。
其余人亦不敢多看,皆静默无言,却都在垂下头的瞬间似有若无的朝陆盛看来。
躲于屋内的赵焕茹死死捏住手中锦帕,再不肯看下去,退后背对着窗外。
陈太医、药童及赵焕茹司琴方才一直避在房内,此时却也知晓不当出门,只安静候于房内,大气亦不敢出一个。
赵焕茹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幼时宴会上陆盛笑着递来糕点的情形,可随即那画面一转,变成了他被掌斥的情形。
古旭跪在地上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神色突然无比柔软起来。
她想到幼时,陆盛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被献文帝掌斥,但他此时已不会像幼时那般大声哭叫。
仿佛这些年,不是他被打,就是别人打他。
古旭想,他一定被打的很疼………
陆盛狠狠擦去嘴角血沫,抬头凝视着献文帝,竟是在献文帝开口前,抢先质问道:“不知儿臣是犯了何事?竟惹的父皇亲自掌斥!”
他声音慷锵有力,年少的冲动血气尽数突显。
献文帝冷冷一笑,“你竟有胆问朕,靖王温和仁爱,作为兄长待弟弟们一向不薄,你身为太子却因嫉妒之心陷害于他,若不是朕上月调了些人手至靖王府,今日他或许便不能活着回来了。”
他此番话却是直接下了结论,众人大惊。
陆盛立刻质问道:“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儿臣知晓父皇向来便厌恶于我,亦不喜母后、孟家。但亦不能如此冤枉儿臣。”
献文帝想趁机废了他这个太子,不若他主动挑起端头,亦将皇室及孟家的矛头直接拎了出来。
他在赌,赌孟泽言此事并未暴露,赌献文帝此时还不敢朝孟家下手。
“儿臣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亦不会犯下弑兄之事。空口无凭,父皇对我印象恶劣,竟是直接判了儿臣死刑。”
“父皇说儿臣对兄长起了嫉妒之心,这却又是何解?母妃逝去后,儿臣事事小心,知晓父皇不喜,平日只在文华殿及东宫往返。可饶是如此,却也无用。若真要说儿臣对兄长嫉妒,那便只有一个,便是儿臣羡慕兄长出身!”
陆盛垂头低笑,神情落寞道:“兄长乃父皇发妻所生,身后无外戚相助,儿臣身后却有孟家。幼时连孟泽言亦道儿臣这个太子是被孟家拱上去的,若没了孟家儿臣什么都不是!”
孟泽言闻言,眉头死死皱住,正巧撞上献文帝探寻来的视线便立马俯低了身子,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陆盛宰杀得了。
他如今只恨他家姐怎的只生了一个,若是再有个小的,由他来把控那该多好!
陆盛缓缓抬头朝献文帝看去,神情落寞却兀自倔强道:“儿臣自幼被封为太子,但这十多年来却未因这太子之位好受过一天。如今,儿臣亦知晓众人皆怀疑是我命人下手,可无凭无据,儿臣断然不肯受这冤枉。”
他低低冷笑道:“只道皇家薄情,但儿臣却愿反其道行之,兄长醒来后,儿臣必定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之,且会劝说外公同我助佑兄长。”
说到此处,他环视场中众人一圈,冷声道:“儿臣必定会护佑兄长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莫要再让他人钻了空子,毕竟边塞战事紧张,朝堂内便更应团结。”
太子之位岂是说让便让!献文帝气怒道:“糊涂!你简直一派狂言。”
众人一时大惊,齐声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这时,陆盛却仍不知退让,只道:“那可有丝毫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
他伸手戳着自己心窝子,起身一步步朝献文帝走去,恳切道:“父皇,儿臣痛心不已您可知晓!法制下定一人之罪尚需人证物证,不知可拿的出来!”
今日事发突然,献文帝亦只是想趁机打压,一时却也未将其准备妥善。此时,竟是被陆盛质问的哑口无言。
他不由的勃然大怒,再次伸手掌斥道,“荒唐,竟敢如此质问朕!”
陆盛咬紧牙关,掀衣再次朝地上重重跪下,“儿臣不敢,但身为大周太子,即便要废亦要废的明明白白。”
献文帝今日何曾提及废太子一事,只他一人将其挂在嘴中,不由得冷笑道:“你一口一个废太子,是真不想做了,还是在威胁朕!”
陆盛今日一番言行,他先是有几分触动,却也被他接下来不知退让的举动逼的怒火丛生。
他让他如此下不得台,竟是嚣张至此!
孟家!
献文帝缓缓闭眼,不若趁陆盛、孟泽言两人皆困于太医院,赵从安亦从边塞归来,直接与孟家摊牌。
废太子也不必等个三年了!
边塞战事虽紧,三年内却也不一定能平息,若是赌一把,先平定朝中内乱,再集中应付边塞战事………
他心中一番思索,却听陆盛决然否决道:“儿臣不想亦是不敢!”
献文帝一声冷笑,睁开眼来,待要看看这人要如何说下去。
陆盛与献文帝对视,平静道:“生来便是太子,居其位谋其政,本应一心为民,但儿臣身处东宫,即被父皇嫌恶,亦受孟家约束,朝中众臣不喜,宫中手足相轻,今日亦被众人怀疑。”
他停顿片刻,沉声道:“儿臣心伤不已,既不愿稀里糊涂被废,亦不想此时将太子之位拱手想让。”
前后言行不一,场中各皇子及伴读皆忍不住嬉笑出声。
陆盛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神色淡漠却也坚硬,朗声道:“此时让位与兄长,只会让百姓道我心虚,如今,只愿请命去边塞一战,逃离这京都纷扰。若儿臣有幸活着,皆时将太子之位奉上方才显出诚意,亦证明儿臣辅佐兄长之心。若儿臣不幸战死沙场……”
他缓缓看向献文帝,苦笑一声道:“那时,儿臣却也是死的荣耀。”
“糊涂!”
献文帝冷笑,“你身为太子,岂可亲自征战,朕知晓你自幼便心思多,不想此时却也愈发圆滑。”
“儿臣并非虚言,在此前得知赵从安将军今日回京都开启征军之事,知晓按照祖制,太子不可轻易离开京都,亦怕父皇及百姓认为儿臣作戏将儿臣拦回去,已劳烦身在宫外的外公代儿臣前去,在征军簿下写下儿臣姓名。”
跪于一侧的孟泽言此时抬头诡异的看向他,这事他怎不知?
他暗自恨道,这陆盛作戏至如此,届时怕又要劳烦孟家军队护佑左右。
年逾六旬的权臣孟捷亲自到场写下太子姓名,如今陆盛又在众人前亲口承认,献文帝不用猜,也知晓此事应当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招也真是高!
孟捷却也是个狠人,竟是应答下来。
他看向跪于地上的陆盛,轻声道:“你执意如此?”
陆盛叩首应道:“儿臣心意已决,只求父皇饶恕儿臣未提前告之之罪。”
他如此,献文帝却是要再如何讨伐?
第三十五章
献文帝离去后, 驻扎太医院的御林军便也一一撤去。
主殿内太医院使缓缓步出, 告之靖王如今已无性命之忧,众人便皆做了样子向前询问一番随后方才离去。
须臾, 场中便只得几人而已。
尤伯渠上前,看着一脸漠然的陆盛,沉声道:“边塞战事险恶, 还望太子多加保重。”
陆盛颔首应答。
因时势敏感, 尤伯渠亦不好同他太过亲密,以免献文帝伤及尤家,闲聊两句后便也告辞离去。
百里虞扬一直立在边角处并不显眼之地, 沉静的看着场中余下二人。孟泽言同陆盛相比,是不值一提的。但好在,他还有一个年老且偏爱他的父亲。
年幼时,百里虞扬十分崇敬权臣孟捷, 甚至一度希望孟捷取献文帝代之。但如今,百里虞扬缓缓摇头,孟捷为孟泽言拖累, 竟无力掣肘他言行,便已是担不起权臣一词。
但这于他而言, 却是十分有利的。
他缓步上前,同两人闲聊两句便打算告辞离去。
孟泽言皱眉看向他, 他微微垂眸假作不知,转身离场。
陆盛回身,冷眼看着百里虞扬远去的身影, 孟泽言此时得了空,忽然一把扯过陆盛衣领,恶狠狠道:“你方才什么意思!幼时不过一句气话罢了,你便记了这些年?!”
“还有……”他亦十分心虚,便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那时若令你的人补上几刀,他岂有命活下来。”
“真是优柔寡断,不堪重任!”
他说着脸色便狰狞起来,似乎恨不得将陆盛打杀了事。
古旭远远看着,只觉得陆盛怎么又被这人欺负了呢?
她向来知晓他是不喜孟泽言近身的。
陆盛垂眸看向孟泽言,目光冷然,正待说话,古旭已从侧后方小跑过来,伸手捏住孟泽言攥紧的双手,欲将其扯离陆盛胸膛。
“你松手。”
古旭皱着眉眼,表情严肃,微微用力扯着孟泽言紧握成拳的双手。
孟泽言气怒不已,挥手重重将古旭甩开,“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我!”
古旭跌在地上,有一瞬的愣怔,竟是未及时反应过来。
陆盛垂眸看向她,她会意,乖巧的从地上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一时又觉得屁股被摔的有些痛,小脸便微微皱了起来。
陆盛见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孟泽言并未察觉陆盛有异,正欲继续斥责,手腕却被其捏住,一时只觉得痛楚不已,像是要断裂似的。
他不由的大声囔囔道:“陆盛,你想干什么!”
陆盛凑近他,低声道:“自是想杀了你。”
孟泽言闻言大惊,却强自镇定道:“莫要胡言,你岂会有这胆子!”
陆盛冷笑出声,手中愈发用力。
古旭察觉陆盛有些失态,便缓缓上前,扯着他靛蓝色袖口,喏喏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东宫,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在东宫,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
陆盛静默片刻,同古旭透彻无波的双眸对视,终是缓缓颔首,松开手来。
他携古旭离去,孟泽言却是气不过般于两人背后讥讽道:“不过一个孬种而已,想登高位却又狠不下心弑兄,如今还被一个傻子制的服服帖帖………”
话音将落,陆盛已是一拳打了过来,孟泽言鼻腔瞬间溢出鲜血。
古旭见此,立刻蒙住双眼,不敢看去。
孟泽言摸了把人中处的鲜血,不由得大怒,使了蛮力回击陆盛,但两人差距过大,须臾,他便被陆盛制服压制在地面。
陆盛冷着一张脸,微躬着身子,一拳一拳朝孟泽言面门打去,拳拳到肉,下了狠劲,似乎真如方才所言,要打杀他了事。
内院一时便只余孟泽言痛哼及叫骂声。
闻声而来的巡逻侍卫见此,忙朝一侧的季临渊请示,“季统领,属下是否要前去阻止?”
季临渊缓缓摇头,“不必,在此守着便是。”
古旭蒙住双眼,耳朵却依旧听得真真切切,她想起惨死的余元,便忍不住透过指缝朝外看去。
孟泽言被打的面目全非,满脸鲜血,眼白微微上翻,像是快死了!
至此,他依旧勉力应付着,上身微微抬起,欲回击陆盛,陆盛双手握住脑袋狠狠朝地面砸去。
碰!
孟泽言躺在地上,脑后鲜血溢了出来,缓缓聚成一滩。
他尚有气息,陆盛便笑着靠近道:“我今日不杀你,但我离开京都实在放心不下你这人,外公老了狠不下心治你,我便帮他一帮。”
孟泽言白眼上翻,依稀见着陆盛起身,他心中一松本以为此事到此已是作罢,双腿却猛然传来剧痛,他痛呼出声,终是懂了他方才之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来,发现双腿已被陆盛折断,软软的靠在地上。
陆盛好意提醒,“我在边塞的时日,你便可好好在孟家养伤。”
孟泽言咬牙怒吼,陆盛却轻轻笑出声来,垂头低道:“看来还是不够。”
他伸手捏住孟泽言手腕,一只一只折断,动作缓慢,刻意让孟泽言听清那断裂之声,享受的看着他痛哭出来,方才缓缓放手。
孟泽言失力跌回地上,陆盛起身,朝远处候着的季临渊道:“扶他去太医那看看。”
在太医院伤人,也不知是成心还是临时起意?
又一个!
古旭想,陆盛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她方才何必担心他被欺负呢?
陆盛回身,见古旭神色尚有些愣怔,便上前抚上她肩背,低声道:“走吧。”
古旭垂眸看向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身子微微紧绷着。
陆盛见此便用外裳轻轻擦拭手中不经意间沾染的鲜血,待掌心干净了,方才伸手去牵古旭。
古旭却并不领情,竟是一下子退了开来,看了眼被侍卫搀扶的面目全非的孟泽言微微垂下眼睑。
陆盛眸色瞬间暗沉下来,他强硬的伸手去拉古旭双手,古旭眉头皱着朝后躲去,未果被他死死握住,用力朝外拉去。
他走的又快又急,古旭只好顺着他的力道跌跌撞撞的朝外走着。
两人身后,李成年及曹方见此也赶忙跟了过去。
一路上,古旭被陆盛捏的手腕生疼,忍不住轻声道:“陆盛,我手疼,你松手。”
陆盛并不理会,直到后来,古旭有些受不住这痛意,已是软了语气忍不住微微求饶,他却仍是一言不发,死死握住并不卸下丝毫力道。
古旭见此,便也咬牙一声不吭的强忍下来。
直到将人带回东宫寝殿,陆盛将四周宫人赶了出去,方才狠狠甩开古旭。
古旭垂头,掀开袖管发现手腕被他捏出一圈红印,便有些委屈。她抬头朝他看去,想将被捏的红肿的手腕交于他看,却撞上他狠毒难测的目光。
这下,方才积累的委屈情绪一下子散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