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十分清澈,是一眼看到底的那种。
献文帝便不再多话,起身亲自脱掉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挂在衣架上,衣架上早已挂着古旭脱下的外裳,献文帝一眼见着,便知晓这套衣裳是欧阳澜生前最喜爱的。
他知道令古旭穿欧阳澜的旧衣是王公公的意思,心中不喜不怒,但突然很想看一看古旭穿上这套琉璃裙的模样。
他回身,指着衣架上那套红衣道:“你把它穿上看看。”
古旭于是起身,走道衣架前乖巧的将衣裳穿上系好。
她虽不言不语,但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温顺。
她和欧阳澜长相相似,但这种相似其实只得益于第一印象,欧阳澜不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是前朝公主,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极倔,不开心了便拉着一张脸,高兴时会一直笑。
古旭太乖了,但她的这种温顺恰好愉悦了献文帝,如今,他并不需要一个和欧阳澜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身边。
她愈乖顺,他心中愈痛快,陆盛喜她又如何?谁让她是一个傻子呢!痴痴傻傻,总是能随意让人摆布的。
打量古旭半晌,献文帝很是满意的点头,沉声道:“将衣服脱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身上单衣脱去,同时思量着今夜过后当如何册封古旭?将衣物褪下,他露出尚且健硕的上半身。
很是奇怪,他头发白了大半,脸十分苍老,身形却尚好,还带着年轻时的痕迹。
古旭一动不动的立在衣架前看他,神色略有些呆滞。
献文帝便回身问道:“怎么不动?”
“将衣服脱了,上床来。”
古旭缓缓摇头,献文帝不免皱眉,上前一把握住古旭细腰,微微用力将她扔在了床上。
“麻烦!”
献文帝低声斥责,古旭太过痴傻虽很是乖巧,却也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太木了,不懂风情,不解人意。但这也很新鲜,献文帝这把年纪的人,最不介意的便是尝鲜了。
他覆在古旭身上,伸手去脱她衣服,手刚覆在她领口处,便被她一把捉住了。
古旭仰头看着献文帝,神情专注,这模样再次让献文帝想起欧阳澜,于是不免放柔了声音道:“松手,别招朕不痛快。”
古旭不言不语,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在此之前,古旭见着献文帝都是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视线,可今天她一直看着献文帝。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献文帝的喉头上,献文帝并未察觉,只以为她是吓傻了,于是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声道:“松手。”
古旭眨了眨眼,神情无辜迷糊,终是松开手来。
她微微抬起上身,朝献文帝靠近。
由于她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少女的香气,献文帝很是放松的闭上眼睛,他偏头用粗砺的脸颊摩擦古旭下颌,轻声道:“莫要学你娘亲,听话些,朕不会亏待你!”
古旭没在听他说话,她眼神平静,脑袋却在放空。她盯着献文帝上下滚动的喉结,如同一只猫看见上蹿下跳的燕子,神色微微波动,瞅准架势,终究是一口咬了上去。
年轻人,牙口好的过分,用了力道,血瞬间便溢了出来。
献文帝反应迅速,抓着古旭头发,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只是他低估了古旭的狠劲,古旭咬紧他脖颈,随着他的力道直接撕下了一块皮。
献文帝一手捂着自己脖颈,一巴掌甩在古旭脸上,这力道很重,直接将古旭脸给打肿了!
他唤了一声‘来人’,屋外候着的宫人瞬间涌了进来,见着床上的情景,都楞了一瞬,还是魏山反应迅速,快步上前,拿出手帕捂着献文帝受伤的脖颈处,再转身命人唤太医前来。
王公公却是一下子跌跪在地,只瞬间,身子便软的不成样子。
献文帝烦躁的偏过头去,一挥手打开魏山手臂,他动作幅度太大,拉扯着伤口,让他痛的□□出声。
“混账东西!”
他再一次伸手去打古旭,古旭偏头躲过,四肢着地,缩在角落中看着挤满一整个房间的宫人。
她嘴里衔着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献文帝的,她不敢看众人,于是低着头安静的像个木头人。
献文帝气怒不已 ,疼痛让他失去理智,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新旧交加,却没一桩是好的。
“没一个好东西!”
他咬牙从嘴里逼出这句话,也不知是骂古旭还是骂欧阳澜,亦或在骂远在边塞的陆盛。
奈何古旭此时只是如同缩头乌龟般缩在角落,她不说话,不哭不叫不求饶,献文帝便不再骂了,真是荒唐!直接杀了得了,平白惹来这些烦躁事!
他起身盯着古旭,因着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于是他不在犹豫,挥手道:“拖出去砍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古旭还是一动不动,真真是个傻子模样!
两名侍卫上前拖着古旭离去,这下,献文帝终是能瞧清她的表情了,她木讷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看着屋内众人,只是如今晚了,献文帝不会一而再的留下她的命。
他坐在床沿上,脖颈的血顺流到他胸膛之上,有些冰凉。他再次看了眼凌乱的床榻,神情厌恶。
太医来的很快,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伤口,献文帝微抬着脖颈看着玉芙宫的情形,皱眉道:“待会将这烧了,新建一座宫殿。”
魏山颔首称是。
献文帝突然又问:“欧阳澜是怎么死的?”
欧阳澜的所有事情献文帝本是全都知晓的,只是不知是否因年岁已长,他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这话来的不明不白,魏山在一瞬的犹疑后答道:“她是用刀剖开自己肚子后活生生痛死的”
献文帝冷笑,“即便如此,那便让她女儿走她的老路吧。”
此话一出,魏山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年,他一直弄不懂献文帝对欧阳澜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以至于他即便知晓欧阳澜的女儿在东宫长成一名活色生香的少女且和太子关系亲近,他也丝毫不敢提及。
他不提及,便假作献文帝也不知,哪知他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献文帝并非偶然看见长成的古旭起了狎昵的心思,他一直冷眼旁观着古旭的成长,因为古旭是真的傻,他的兴致被降低几分,却又因着古旭同太子亲近,他又重起了几分兴致。
他将古旭接至玉芙宫,并非是因着同欧阳澜往日的情谊,更多是他无处发泄的郁闷,是他虽身为大周皇上却无法集强权于一身的怒恨。
古旭…只是正好撞在了这个点上。
献文帝以为她听话乖巧,本也想好好待她,如今方知她也是个会吃人的货色。
当夜,玉芙宫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宫中再无人提及欧阳澜,古旭的存在亦只东宫寥寥数人记得。
第四十七章
边塞
陆盛巡军归来, 赵从安不久求见, 自那日攻陷承安后,赵覃有意继续北伐, 陆盛却不认同趁势急攻,两人商议未果,但如今一半军力归顺陆盛, 赵覃一时也无可奈何。
赵从安步入营帐, 见陆盛坐在木椅上,上身微倾,目光专注的看着暗哨传来的北燕地图。
父亲有意趁着势态良好继续北伐, 太子虽不赞同,但赵从安知他必定不会止步承安,出兵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想起父亲嘱托,他不由得上前, 低声问道:“近来父亲意态明显,令我来前来寻问太子是何打算?”
陆盛双手微阖置于下颌处,他并未看向赵从安, 依旧垂头注视着那并不完整的地图,低声道:“再等等。”
在边塞苦寒之地待久了, 他的声音似也染上一层寒意,连面目都显得冷硬模糊起来。
从京都至边塞, 他变化太大,赵从安只觉得心惊,却又隐约觉得他本便是这般的, 身为大周太子,他亦应当这般。
“你坐。”
陆盛指着一旁椅子,道:“同我一道来看这份地图。”
那地图是暗哨绘制而成,并不准确,赵从安不知他为何过多注意这份残缺的地图,却也依言坐在他身侧。
两人在营帐中商议多时,赵从安离去。
天色已晚
陆盛将地图收好放入木匣中,他未起身,只将脑袋枕在坚硬的木椅上,凝视着上空灰黑色的帷帐出神。
有些疲了,便也顺势阖上眼休息。
这几月,他状态不错,随时能睡着,亦随时能清醒过来,他很少做梦,但今日不同,他只小憩一刻,迷迷糊糊间,却似做起一个长篇大梦。
…
梦中是前几月的情形,他即将出征,于是去探望古旭,顺势在她的房间休息。
他斜靠在软塌上,双腿交叠,身后垫着绯色碎花棉被很是悠闲。
冬日天寒,古旭的屋子并未有地龙,只软塌前方一盏铁炉中烧的正旺的碳火溢出些许暖意。
他在这少许的暖意中昏昏欲睡,突然,一丝凉意打在脸上,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正对着软塌的窗户被古旭打开,窗外下起鹅毛大雪,冷风从打开的窗口肆无忌惮的涌进屋子,屋内一瞬间便凉了下来。
但这不对!
他离去时京都将将入冬,天气湿沉多雾,却未下雪。
这是一个荒诞的梦,有真有假。
在梦中,他睡醒后觉得口干,清了清嗓子,倒在软塌上裹紧棉被开始使唤古旭,“古旭,我口渴。”
古旭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头也不回道:“桌上有水呢。”
他于是有些不满,睁开眼,静静的凝视着头顶原木色的屋顶,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吼道,“我…要…喝水。”
古旭这才回头看陆盛,他躺在软塌上,手长脚长,这么大一只,怎么喝水还要人亲自喂的?
她嫌这人麻烦,但自己打不过也骂不过他,便只好回身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大冬天的喝凉茶,也就古旭这个傻子不嫌弃了,陆盛将喝下的茶水一咕噜全吐了出来,随即看着古旭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我知晓你不是故意整我大冬天给我灌凉茶的,但我还是很嫌弃,你说这么多年,你的脑子怎么还是不好使?”
当年是他将古旭汤药撤去,如今在梦中却又抱怨古旭痴傻。
古旭一日不好,他便总是意难平的。
他想古旭好起来,又不想她完全清醒,梦境中,他自身的矛盾被无限放大。
梦中梦,
他仿若又看见幼时的陆盛,为皇后不喜,却又被逼迫着前行。东宫无人喜他,古旭亦然。
梦境中,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捏古旭清瘦不少的脸蛋,捏完了脸又开始捏屁股,总之所有的便宜他全占了。
他做这些动作时,神情平淡,很是理直气壮,古旭因着脑子不清醒,这些年又无人教导,被他捏习惯了便也随着他去。
他抱着古旭取暖,下颌靠在古旭黑乎乎的头顶上,诱哄道:“你这条件这么差,要不去我那吧!”
古旭摇头拒绝,她低着头看面前的棋盘,神色专注,寒风透过窗户涌进来,她有些冷,便朝身后陆盛的方向缩了缩。
陆盛双手微阖欲将她抱紧,却觉怀中空落落只余一阵冷风,他瞬间清醒过来,警惕的看像被人撩开的帘帐。
赵从安去而复返,帘帐被他撩开,风雪涌入,他身后携着一人。
“方才在营帐外叫了太子半晌,见未有回应方才撩开帘帐进入,还望太子莫要怪罪。”
陆盛紧迫着他身后那容貌陌生的男人,问道:“何事?”
赵从安随微微侧开身子,道:“这是从京都来的人,说是有消息传给太子。”
京都边塞遥远,即便是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路上亦要有许多信使交替接应,这人却是一路从京都而至,显然有极其重要的消息要传递给太子。
这人因无太子信物,此前被将士拦住,赵从安见此,上前打探一番,知晓他是孟家的人,便携了他前来太子营帐。
陆盛静坐不动,只问道:“何人派你前来?”
那人已冷的不成样子,猛然进入账内,还未缓过来便被问话,只得哆嗦着身子道:“是孟公子派奴才前来,只道让奴才务必将信送至太子手中。”
孟泽言?
陆盛伸手,“信笺给我。”
孟泽言四肢被陆盛折伤后留下后遗症,字写的歪歪扭扭,还不若初时学字的古旭。
陆盛打开信笺草草看了一眼,却在瞬间,神色转变。
信中言明古旭为献文帝宠幸,却因侍奉不力,被当场打杀。
孟泽言当日为陆盛所伤,古旭亦亲眼目睹,他知晓这两人有猫腻,心中同时嫉恨起两人来。
但陆盛在边塞作战,古旭亦躲在东宫,他被困在孟府久不得志,猛然听闻古旭被献文帝打杀的消息,竟是兴奋至极,立即着人将消息传至边塞,那动作竟比李成年还要快上几分。
赵从安瞧着陆盛神色,心中一惊,却见他大步朝外走去,方一步出营帐又迅速折身回返。
“太子?”
陆盛垂着头,缓缓坐回木椅之上,“你们都出去。”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风雪从微阖的帘帐涌入,屋内火光不住晃动,陆盛垂眸,神色十分空落。
赵从安见此只好携那人离去,待离陆盛营帐远了,他方才逼问那人,“信笺中到底写了什么”
孟泽言并未刻意瞒着那人信笺中的内容,甚至令他好生观察陆盛神色,回来务必细细禀报。
此时被赵从安逼问便也立即说了出来,“信中无它,只道是以往东宫的一名宫女侍奉皇上不力被打杀了。”
东宫宫女…
赵从安脑海中浮现那日太医院外着一身绯色宫装的女子,季临渊与麻世金都道那女子痴傻,如今却又是这个下场。
翌日
陆盛未出面巡视兵营,赵从安前去寻他,却见他依旧如同昨日那般静坐于木椅上,上半身微微躬着显得十分无力,似有几分老太。
他猜想太子应当是因昨日那封信笺伤神,但如今军中大事需的他亲自出面,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太子?”
陆盛缓缓抬头,神色有些恍惚,他伸手微抬遮在额前,双眸稍眯,看着营帐外的天色,低道:“天亮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