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府
百里虞扬回府时,已是深夜,府中少有下人走动,于是便显得这个夏夜安静的过分。
他负手朝自己房间走去,路上想起在靖王府时陆盛所言,转个身又朝百府西苑去了。
推开院门,只见四周长长的檐廊下挂着数十盏灯笼,夜里虽安静,但因着灯笼投射出的橙红色彩,此处便不显得那般寂静了。
他在院门处安静的站了会,未听见任何声响,忍不住朝里走去。
一路步行至正房门前,百里虞扬开口唤道:“高阳?”
房间内漆黑一片,恰巧此时,传来府内更夫的声音“亥时三刻,小心火烛!”
时间确实有些晚了,百里虞扬思量片刻却是依旧忍不住轻轻敲门,再次唤道:“高阳,醒醒,我来检查你今日功课。”
今早他已将古旭的功课安排妥当,但因今日事情多,夜里在靖王府又一直脱不开身因此未及检查,但他向来今日事今日毕,着实不想将事情拖到明日。
又或许,他只是因着陆盛的敲打想来见一见她罢了。
屋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百里虞扬便忍不住笑了一声,轻声道:“高阳,别装了,我知晓你已经醒了。”
古旭闻言,便磨磨蹭蹭的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橙红色的灯光下,百里虞扬眉头轻轻隆起,他垂头温柔的注视古旭,问道:“方才怎的一直不开门?”
院落中栽种了许多花草,夏夜,偶尔出现几声虫鸣。
古旭垂着眼睑,不怕死道:“今日的功课我没完成。”
百里虞扬教导古旭时虽不若陆盛般会责罚古旭,但他不言不语,却是比陆盛还要严厉几分。
“给我看看。”
百里虞扬轻轻推开古旭扶在门上的手,大步进入室内。
室内燃着一盏烛火,光线昏暗,百里虞扬便让古旭将屋内所有烛火全数点上,自己径直走到书桌前查看。
三尺见长的书桌上,右边是笔墨纸砚,左边是一堆书籍,正中间放着临摹好的抄书。
百里虞扬拿起来细巧,只瞬间眉眼便沉了下来,摇头评判道:“高阳,今日的功课你并非没完成,而是根本没做。”
他转身,将抄书摊开放在古旭跟前,“这是昨日的,你今日怎的突然懒惰起来?”
他温言细语,古旭只沉闷的低头不答。
百里虞扬便道:“你今日玩了什么,将课业都忘了。”
“没玩。”
“撒谎。”
“没撒谎,我今日没玩。”
百里虞扬不喜欢古旭一直低着头,便提点道:“抬起头来看我。”
古旭便乖巧的抬头看他,这下,百里虞扬方才发现她的眼睛微肿,脸庞呈现出久睡之后的绯红,便打趣道:“一直在睡吧,眼睛都给睡肿了。”
古旭诚实的点点头。
点着点着,脖颈有些僵硬,她提拉着眼皮朝上偷瞧百里虞扬,果真,他眉眼再次沉了下来,嘴角紧紧抿着,眼神不善。
这下完了!
百里虞扬的严厉并非说笑,古旭本也不想如此敷衍课业,但今日肚腹酸痛,加上噬睡,便倒头不起,一次性睡到天黑。
百里虞扬见此,沉默片刻,终是伸手将乌红色木椅拉开,示意古旭坐下。
“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子夜,你从现在开始临摹,记得字迹要工整。”
古旭唉声叹气。
百里虞扬转身手持烛火靠近,再次提点道:“做不完不准睡觉。”
古旭被硬压着坐下临摹,身边坐着百里虞扬,她压力颇大,加之浑身乏力,时不时手抖落下星星点点的墨汁。
活像鬼画符!
古旭心惊肉跳,百里虞扬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于是她斜着脑袋,不怕死的再次问道:“不能明天做吗?”
“不能。”
于是古旭吐出一口浊气,认命的低头写字。
她肚腹酸痛,上眼皮与下眼皮不停打架,直到察觉股间一股濡湿缓缓溢出,她皱了皱眉头,偏头对百里虞扬道:“我要去小解!”
百里虞扬神色不变,点头道:“快去快回。”
他说完,只见古旭愉快的丢下毛笔,拍拍手,提着裙摆朝里屋走去。
屋内烛火明亮,古旭臀部一摊殷红甚是明显。
百里虞扬一惊之后,忍不住张嘴欲唤住古旭,但一时间思绪混乱,直到古旭消失在眼前,他也未出口将她叫停。
不多时,古旭便匆匆忙忙的提着裙摆从里屋出了来,她走的急,腰间束带未系好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肢上。
百里虞扬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古旭大腿微微夹紧,姿态别扭的跑到百里虞扬身前,神情十分恐慌,同时亦带了几分猥琐之意。
她伸手靠在嘴边,凑近百里虞扬,鬼祟道:“虞扬,我屁股在流血,好多啊!”
她这般说着,百里虞扬似乎也闻着了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他伸手轻轻按在古旭肩上,“你先坐着别乱动。”
古旭便夹着屁股坐回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神态懵懂又紧张。
百里虞扬起身,局高临下的打量着古旭,最终却只问了一句,“今日是否有些不舒服?”
古旭捂紧小腹,“肚子有些酸痛。”
“所有一直没精神在睡觉?”
古旭使劲点头。
百里虞扬似乎长叹了口气,似乎也没有,他只是让古旭坐在椅子上休息,自己则出门去叫了年长的仆人前来。
古旭见他离去,忙将他叫住,指了指案桌上的作业。
“不用写了,今夜早些休息。”
不多时,两名年长的侍女带着糖水及月事带前来,百里虞扬未再出现。
古旭喝完糖水后被侍女领进浴室清理身子,将一切处理完毕,侍女们正待离去,古旭一把将其中一人拉住,神色忧虑道:“我日后是否每日都会这般,流这么多血,怕不是要死了罢!”
侍女捂嘴轻笑出声,“怎会?女子到了年岁本便是要来月事的,只小姐来的晚一些罢了。这种情况一般只三到七日,日后便会恢复正常,月月如此。”
月事?
古旭忽然想起以往陆盛也曾问过她是否有来,嬷嬷曾说过,来了月事的女子才能做母亲。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微微出神。
………
醉香阁
此时已近半夜,屏风后陆盛正在洗漱,十三幺已有些困乏,待仆人离去后,亦脱去外裳朝里走去。
夏夜,她衣裳单薄,隐约能瞧见薄纱下绯色肚兜的轮廓。
陆盛下身置于浴桶中,听见脚步声,睁开眼来,懒懒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出去。”
十三幺动作一顿,见他不似说笑,只好转身走出屏风。
不多时,陆盛洗漱完毕,十三幺迎了上去,却只见他已穿戴整齐,未有入睡之态。
“公子?”
陆盛取出银两予她,未多说什么,径直步出门外。
十三幺接过银两,见他离去,竟是狠狠将银两摔在地上。她自有艳色,年华正盛,虽是青楼妓女,却也不曾如今日般被薄待。
房外,陆盛听得屋内动静神态不变。
夜半,寻欢的人多已同相好睡下,醉香阁比之前安静许多,陆盛径直朝外走去,却察觉暗中有人窥探。
他笑了一声,只觉得京都这小小的醉香阁却也是暗藏猫腻,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却是错过许多有趣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以后多看看文案哦,如果以后更新节奏有变动我都会在那上面说的。
第五十三章
百府西苑, 一道黑影自屋檐落下。
主屋内, 古旭睡的正熟,未察觉有人进屋。
那人借着窗外的月色缓缓走至床前, 夏夜,古旭穿着单薄,只肚腹处盖着一条凉被。
陆盛坐在床沿上, 从怀中取出夜明珠, 以手遮挡借着微弱的光亮沉默的瞧着熟睡的古旭。
她睡像甚好,比白日里看着更要乖巧一分,但陆盛却只看了一眼便将夜明珠收回, 床榻一侧瞬间又变作一片昏暗。
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借着月光将房屋内的轮廓隐隐瞧了去,最后又重新坐回古旭身旁。
他伸手探向她脸侧, 在暗色中以指尖轻轻描绘着她清瘦的脸部轮廓。
有心将她弄醒,却又忆起当日宫门前她与百里虞扬相拥的景象,一时便作罢, 只冷笑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须臾,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将其放在古旭脸侧, 又伸手轻捏古旭脸颊,低道:“你是傻子,不知事, 我便原谅你一次,若有下次,你便也别想好好的了。”
他语气低沉、阴冷,言罢,再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
古旭来月事后身子乏力疲惫,她睡的死沉,直到百里虞扬前来敲门她才慢慢转醒。
她醒后,躺在床上应了一声门外的百里虞扬,随即察觉枕边有异物。拿起一看,发现是去年冬日她回给陆盛的信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古旭一惊,立即拥被而起朝四周看去,屋内无人,她有些疑惑的再次举起信笺细看,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一名陌生女子进得屋来。
同时,西苑侍奉古旭的侍女亦陆续进屋,古旭见此便掀开被子起身,洗漱过后,百里虞扬方才从门外进入。
侍女陆续退出,只余百里虞扬与先前进屋的陌生女子。
女子是百里虞扬侍女,名唤秋影,身量高挑纤细,神态与主人百里虞扬相似,始终带着一丝沉静。
百里虞扬将秋影安置在古旭身旁,嘱咐道:“日后习书识字一事秋影会代替我教导你,同时她亦会教导你一些女子应当知晓的人事。”
他言罢,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再次问道:“如今身体可还有恙?”
“无事,只是肚腹有些酸痛。”
这实则也算正常,百里虞扬点头,见一侧落下一张信笺,他拾起一看,却是轻轻笑出声来。
古旭的字迹他自是识得,于是问道:“何时临摹的这首诗经?”
古旭当日回信,只将关雎一诗抄下,未有落款,既无姓名亦无回信时间,是以百里虞扬才将其认作是古旭这段时日临摹而成。
古旭嘴唇蠕动,有些心虚的回道:“是很早之前抄写的。”
她如今笔力渐长,百里虞扬便点头道,“这字迹是不若如今的好看,你进步很快。”
古旭听完却有些丧气,是她此前写的太丑陆盛才将这信笺退回吗?
她心中微有不满,便将信笺从百里虞扬中手中取回揉成一团丢入案桌旁的纸篓中,“写的不好,不要了。”
百里虞扬负手于后,看着她这般置气的小模样却是轻轻笑了。
他未在古旭房中久待,因着有事,朝秋影细细嘱咐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秋影将古旭引至案桌坐下,想起公子嘱托,便一刻不耽搁的教导她一些女子应当知晓且注意之事,且她心知古旭与常人不同,待她便如同对待孩子一般。
古旭猛然从百里虞扬这颗铁锤下落入温柔乡,整个人飘忽的不行。
她听着秋影用温柔的声音絮絮叨叨,恍然间似乎再次回到那个潮湿阴沉的幽都,幼时,她母亲欧阳澜也是这般教导她的。
她想起欧阳澜,一时便也忆起当夜玉芙蓉宫一事,恍然间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死死按住肚腹。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从胸前正中位置贯穿而下!
秋影见她一直捂住肚腹,关切道:“肚子很痛吗,奴婢将大夫叫来给姑娘开几副药缓一缓可好?”
古旭一把握住她的手,摇头道:“肚子不怎么疼,脑袋痛。”
这种情形自从那夜被献文帝下令剖腹后便不时出现,特别是她想起母亲时,疼痛加剧。
既然想起欧阳澜会头痛,那她便不去想了。
时光总是会磨砺人的,有的人逆着道路走,有的人选择顺着走。
但道路曲曲绕绕,谁也说不清,起点与终点在何处。
古旭捧着脑袋,不安的问道:“我的头在流血吗?”
秋影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去看她头顶,见毛茸茸一颗头上只简单插着一支朱钗再无其它便松了一口气,劝慰道:“无事,别自己吓自己,你的头没有流血。”
古旭却抬起头,笃定道:“不!它在流血。”
***
百里虞扬离开百府后径直去了醉香阁,他未从前门入,而是来到六尺宽一处小巷,轻轻敲了敲略显破旧的小木门。
木门被仆人从里间打开,一眼望去,能瞧见一处堆积着杂物的后院。
百里虞扬进了院子,一路朝里走去,他身侧,仆人微微缩着身子道:“昨夜两人玩的太晚,至夜半方才睡下…”
百里虞扬微微偏过头去,问道:“他们在一处?”
“孟公子在二楼一处雅间内,太子昨夜领着一名女子去了三楼睡觉,但半夜已然离去。”
百里虞扬于是不再多问,熟门熟路的越过重重走廊去至昨夜两人所处的雅间。
打开门,一股交合的气息扑鼻而来,地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女子衣物,小裤等物件,其间偶尔夹杂着男子服饰。
百里虞扬径直走入,他并不避让,于是双脚偶尔踩踏上地上衣物,留下斑驳痕迹。
雅间最里侧是一处占地颇大的矮塌,矮塌四周被青色薄纱环绕,百里虞扬伸手掀开薄纱,见孟泽言躺在正中间睡的正香,左右则是衣衫褴褛的女子。
打量片刻,百里虞扬收回目光,左右环视这间屋子,轻声道:“昨夜可有其它人在内伺候。”
仆人摇头,“昨夜两人具是醉酒状态前来,都醉的迷迷糊糊,屋内只虞娘子安排的六名姑娘同两人作伴。”
“太子在三楼,谁陪着他?”
仆人挠挠头,探头朝矮塌里侧睡的正香的五名女子看去,排除完后答道:“是十三幺,在醉香阁中待了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