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云住
时间:2019-03-16 10:08:36

  “别的孩子出生,人家都送金件儿,”大姑抬起眼来,用一种慈爱的,怜惜的目光看林其乐,“大姑买不起多好的金件,送给樱桃一个琥珀,我听说,琥珀是好东西,趋吉避凶,几千几万年都不会变的!”
  林其乐认认真真点头了。
  大姑往门外瞥了一眼,像是提防着弟妹出现。她从自己手心里摸出一个红纸包成的小包包,塞进了林其乐棉袄的衣兜里。
  “这是大姑给你的,”她说,“别让你爸妈瞧见,不然他们就拿走了!”
  林其乐眨了眨眼:“是压岁钱吗?”
  大姑笑道:“是!”
  林其乐掩饰不住她脸上的激动,她最喜欢过年!
  大姑说:“别乱花,把钱存起来,有想买的东西再买!”
  林电工和表哥提着新鲜的鲤鱼从外面回来了。林其乐去看爸爸杀鱼,又去外面街上看人家杀鸡。
  北京的天黑得早,林其乐的妈妈从屋子里出来,拉林其乐回去。
  这里到底不比群山工地。北京这条小巷子里,什么住户都有,鱼龙混杂的,林其乐一个外地来的小女孩,万一走丢了,被人抱走了,根本找都找不着。
  还没进家门的时候,林妈妈忽然蹲下来,对林其乐认真道:“樱桃,大姑和姑父今年如果要给你压岁钱,千万不能要,知不知道。”
  林其乐一愣。
  妈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爸妈给你买。你表哥今年上高中,你姑父又生病了,不能要大姑的钱。”
  林其乐蹲在厨房门口剥蒜,把白生生的蒜瓣搁进碗里。她听到妈妈和爸爸在厨房里小声商量。
  “一千吧,就一千吧,”爸爸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回。”
  妈妈说:“那你偷偷给孩子,别让大姐看见!”
  播春节晚会的时候,林其乐还在想妈妈说的压岁钱的事情,怎么办呢,大姑的钱要怎么办。
  大姑家里电话不停地响,把电视节目打断,都是亲戚同事打来的拜年电话。
  还有表哥的同学,打电话给他约着年后出去玩。
  林其乐忽然想,不知道蒋峤西现在在省城正做什么。
  *
  群山工地入了夜,只有一小半房子还亮着灯。留守在工地上过年的人家并不多,杜尚和他妈妈端着自家做的饭菜,跑到余樵家拼桌,一道吃年夜饭。
  余樵正看春节晚会上章子怡出来唱歌。他爸爸叫他:“余樵!过来接电话!”
  “谁啊。”
  “蒋峤西。”
  余樵眉头一挑,他越过杜尚,站起来去接电话。
  蒋峤西从省城打电话来,余樵实在没想到。虽然在一块儿上了半年学,还是同桌,但其实课下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别的男生之间那么亲近。
  蒋峤西不爱说话,成天学习,不玩游戏,也不喜欢开玩笑。余樵和他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喂?”余樵说。
  蒋峤西在电话里说:“新年好啊。”
  余樵听着蒋峤西那边安安静静的,好像蒋峤西正待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不像过年。他说:“新年好。”
  这通拜年电话的气氛有些尴尬。余樵这边正热闹,杜尚从饭桌上问:“余叔叔,章子怡是谁啊?”
  蒋峤西问:“你们正在一起吃年夜饭吗?”
  余樵回头看了一眼杜尚,说:“杜尚他爸没回来,我爸就把他和他妈叫来一块儿吃饭了。”
  蒋峤西问:“只有你们两家?”
  余樵手握着座机听筒,稍微动用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
  “林樱桃上北京了,”余樵说,“上她大姑家过年了。”
  蒋峤西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余樵善心大发道:“大年初五回来。”
  他又问:“你在省城怎么样,蔡方元在那边儿补习班跟得上吗?”
  蒋峤西笑道:“他的书在这边也被校长没收了。”
  余樵也笑起来:“你开学还回不回来上学?”
  “回去。”蒋峤西笃定道。
  余樵说:“那你把作业借我抄抄。”
  大年初五那天,林其乐坐在离京回家的火车上,塞着耳机听歌。
  林爸爸坐在旁边,拿过林其乐的耳机听了一下,跟着哼唱:“深深太平洋底……”
  “爸爸。”林其乐突然叫他。
  “怎么啦。”林爸爸说。
  林其乐郑重道:“我拿走了大姑给我的二百块钱。”
  林电工一听这个,把耳机摘下来了,低头看她。
  林其乐坦白交代:“大姑给了我四百。”
  林电工问:“你把那二百块放哪儿了?”
  林其乐揉搓着她的手指,道:“我走之前,悄悄塞到我表哥的铅笔盒里了。”
  火车几乎走了一天,摇摇摆摆,终于在群山市火车总站停下了。林其乐被爸爸从车上背着下来,到站台上了,她站着还想睡,被妈妈摇醒。
  “樱桃,到家啦!”妈妈笑道,“你看看谁来接你了?”
  半夜三更,市里的公交车都停了。余班长开着一辆小面包车,过来接林电工一家人回工地。林其乐坐在车里,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余班长一边和林电工夫妻俩说话,一边笑着问:“樱桃!北京好不好啊?”
  “好!”林其乐回答。
  “那北京好还是群山好啊?”
  林其乐答:“群山好!”
  一进家门,林其乐就背着她的小书包跑进了久违的小房间。余班长说:“樱桃,明天上张奶奶家把你的兔子接回来。”
  “好!”林其乐检查完窗台上她的那盆万年青,回头想探望一下独自在家过年的波比小精灵。
  啊。林其乐这时才想起来。
  小精灵今年是在省城过的年。
  是陪蒋峤西一起过的年。
  不知道蒋峤西现在在省城做什么,这么晚了,应该在睡觉吧。林其乐把她的书包放在床上打开,把里面大姑装满的糖果和庙会上买的五颜六色的发卡还有画片拿出来。
  画片中间还有一本薄薄的《圣斗士星矢》漫画。
  林其乐想起来,她临走前看到了这一本,还没看完,雅典娜站在水边,等着她的英雄们前去救她。表哥家只有这么一套漫画,林其乐没有别的可选。
  她不小心把这一本带回来了,还要打电话和表哥说一声。
  漫画书翻开,一张字条从里面掉出来。
  “妹妹,”是表哥的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这五百元钱,你买点零食吃。也别光吃零食,好好学习,让你爸爸妈妈和我们也骄傲骄傲。”
  不得了了!
  大年初六的中午,林其乐发现自己身价高涨,一下子成了“千元富翁”!
  表哥给了她五百,大姑给了她两百,余叔叔给了一百,这加起来已经是八百元压岁钱了!
  林其乐去张奶奶家抱回她心爱的小白兔时,张奶奶又神秘兮兮地给她一张小红包,里面拆开又是两百块钱。
  林其乐感觉钱多得烫手了!
  *
  大年初八的深夜,林其乐正酣睡,隐约听见门外有着急的敲门声。
  余叔叔在门外喊:“老林!老林!起床了!”
  林电工和老婆匆忙起床,披上外套,跑出去,打开门。
  余叔叔说:“杜永春回来了,半夜又把老婆孩子给打了!”
  林电工愣了一愣,他走出门,问:“杜尚呢?”
  林其乐的睡衣外面套上了厚厚的棉裤棉袄,她跟在大人身边出了家门,趁着黑夜,往前走。群山工地职工医院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年轻护士看起来也是半夜接到电话,匆忙起床赶过来的。
  林其乐走进大人们围着的那间病房。
  杜尚背对着门口,头上缠着绷带,正坐在病床边哭。护士们在旁边安慰他,哄他。
  只听杜尚崩溃哭道:“什么龟派气功……六脉神剑……一点儿用都没有……我根本就打不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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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释: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沈好放导演20集电视连续剧,梁冠华、朱媛媛主演,于2000年1月正式播出。北京保温瓶厂是男主人公张大民的工作单位。
  *“章子怡”:2000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第一个节目《把春天迎进来》的演唱者是章子怡。
  *“深深太平洋底”:台湾男歌手任贤齐演唱的歌曲《伤心太平洋》,收录于1998年8月28日发行的专辑中。
 
 
第11章 
  杜尚上次提起,说他长大了以后想去当医生。
  林其乐看着杜尚下床去,到他妈妈病床前。杜尚很细心地帮妈妈捋沾了血的头发,倒真像可以做医生的。
  职工医院门口闹闹哄哄,林其乐站在妈妈身后,看到一个被许多人拦着,又都没能拦住的成年男人闯进了医院里。他身上有股浓郁刺鼻的酒气,穿着一身深蓝色工作服,领口敞开了,头发很长,胡子也长,没修理,是常年独居的男人的样子。
  余叔叔上楼去院长室找公章去了,这会儿他站在楼道处喊道:“杜永春!你们快把他拦住!”
  林其乐看着自己的爸爸从病房里出来,伸手往杜叔叔胸前去拦,那杜叔叔却两眼直勾勾的,说:“老林,你让开,老林,我不和你动手,你让开——”
  林爸爸不肯让,屋里是杜尚他们娘俩,还有一帮年纪轻轻的小护士。“杜哥,”他说,“你冷静一点!”
  杜永春忽然膝盖一软,在林电工面前硬生生跪下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杜永春一下一下的,膝行到了病床边。他伸手要去握儿子杜尚的手,杜尚却更往床里坐,躲一个瘟神一样躲开他,把自己的妈妈保护在背后。
  病房里格外寂静。
  林其乐的手紧揪住妈妈的外套。她悄悄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又看向眼前,这一幕着实令她疑惑不解。
  等天亮了,到第二日早晨,群山工地又是一副热闹气象。林其乐走在街上,看到秦叔叔在小卖铺门口练气功,看到不少叔叔阿姨说说笑笑,去工地食堂吃早点。根本没有人知道昨天半夜工地上曾发生过什么。
  林电工说,今天他没事,正好带孩子们去市里玩。林其乐翻开她桌头那本薄薄的《圣斗士星矢》,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元钱。是大红色的新一百,特好看。
  “杜尚,”林其乐走在人堆里,主动握住了杜尚的手,“我们去群山百货大楼吃那个新开的肯德基吧!”
  杜尚两只眼睛还是红肿的,他今天原本想跟着妈妈去市人民医院检查身体,可余叔叔不让他去,林叔叔硬拉着他出门玩儿。
  “肯德基?”杜尚声音里还有哭腔,他实在是很爱哭,“就那个肯德基?很贵的那个肯德基?”
  余樵穿着羽绒服,从旁边打量来来往往的车辆。余樵不爱做些腻腻歪歪的举动,但这会儿他也从旁边搂住了杜尚的脖子,像个“好哥们儿”“好兄弟”。他说:“你还不知道林樱桃发了?”
  群山市这家肯德基是元旦时候开的。刚开那一阵儿,感觉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它。还有人跑去肯德基举行婚礼。
  林其乐三个小孩,加林电工一个大人,坐在群百大楼肯德基店一个角落里吃午餐。三个孩子一人抱着一个汉堡狂啃,林电工在旁边看着他们仨这吃相,他光笑,也不吃,连连感慨:“这就是美国人开的西餐厅啊。”
  “爸爸,”林其乐嘴上都是酱汁了,她举起自己手上的汉堡,“你尝尝!”
  林电工连忙摆手:“我吃不惯,吃不惯,你吃吧。”还拿纸巾给林其乐把嘴角擦了擦。
  回工地以后,林妈妈一听说他们几个吃了顿什么饭,哭笑不得:“在食堂五块钱就吃得好着呢,你们真阔气,四个人吃了一百块啊?”
  放寒假没别的事,杜尚一连几天都住在余樵家,白天就合伙儿来林其乐这里玩。他坐在林其乐的小床边,说:“我那天想点他的穴,怎么就点不到啊?”
  林其乐在旁边吃一块烤红薯,她烫得直吐舌头,掰开一小半给杜尚吃。
  杜尚捧着那块烤红薯,可能是还在思考为什么点穴不顶用的问题。
  林其乐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杜尚脸上的眼泪簌簌往下淌,都掉到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上了。
  林其乐突然觉得,杜尚每天在想的,可能也是和她,和他们这些同龄人,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杜尚,”林其乐轻声道,“我们去看小白兔好不好?”
  杜尚一下子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了。
  大冬天的,兔笼被林其乐放在了厨房一角,比院子里头暖和多了。
  杜尚蹲在了兔笼前,他用还包着纱布的手颤巍巍地接住了林其乐抱给他的,柔软温热的一只小兔子。
  “樱桃。”
  “嗯?”
  “是不是只要我哭了,你就让我看小兔子啊……”杜尚又哭得抽抽起来。
  林樱桃点头。
  杜尚不甘心道:“那为什么……为什么蒋峤西转学过来第一天,你就让他抱你的小兔子?”
  林樱桃愣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回忆几个月前,和蒋峤西的第一次见面。
  “他那天,”林樱桃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天也不太高兴……有点像是……像也要哭了。”
  *
  新学期开学之前,林电工去市少年宫给林其乐报了舞蹈特长班。
  林妈妈边给林其乐收拾小书包边数落她:“一年级学画画,二年级学书法,三年级又学电子琴,四年级了开始学舞蹈。你看看你,是不是很没长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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