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云住
时间:2019-03-16 10:08:36

  蔡经理伸手一指余班长身边的林电工。
  “林工家隔壁那个锅炉队于队长,上星期不是调莱水工地去了吗,房子空出来了,住那。”
  余班长听了,没说话。林电工很意外:“我们那排,房子小了一点儿吧。他是总部来的,能适应吗?”
  “总部来的也没办法啊,”蔡经理瞅着窗外,电厂小学快到了,“蒋经理身边就带了那么一个儿子,领导房都住满了,只能弄套双职工房给他当单身宿舍住了。”
  以林其乐为首的电厂小学四个叛逆分子站了一排,就在老校长办公桌前,一个个低着头挨批评。林其乐张开大眼睛偷偷瞧校长桌上那只砚台,也不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杜尚,和余樵、蔡方元仨人一起扭头看着,窃窃私语:“你看他穿的那鞋!”
  蔡方元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美国乔丹!好几千块!”
  校长室外传来了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门一开,林其乐顿时听到了蔡方元他爸的声音,字正腔圆的:“蔡方元,又惹什么麻烦让孙校长生气啦——”
  那声调起初听着颇具威严,只是忽然转了个方向,像初秋的柳叶子,打着旋就乘风上去了。
  “哎呀,蒋经理!”蔡爸爸声音里全是惊喜,停在外间,“太巧了太巧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林其乐悄悄转过头去,透过里间的门,她看到爸爸出现在了门口。
  不同于蔡经理在人群中热情寒暄,林爸爸脸上带着笑,站在人群外面。
  “爸爸,”林其乐伸着脖子小声叫他,“爸爸!”
  三位家长跟着老校长进来了。
  老校长边走边和旁人解释:“这三位家长经常来,来我这儿就跟串门一样!”
  林其乐躲到了爸爸身后,手抓住爸爸工作服的一角。爸爸一开始检查了她受伤的膝盖,又问其他几个孩子有没有受伤,特别是杜尚。
  “膝盖疼不疼?”爸爸匆匆小声问她。
  林其乐立刻摇头,两条马尾在肩头扫过。
  老校长坐下,喝了口茶,又开始训话了。林爸爸一边和另两位家长一起听着,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红色喜糖,向后塞进了林其乐手里。
  林其乐忍着开心,用手心包住那块糖,飞快藏到了身后去。
  未免被其他老师发现,林其乐偷偷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那个叫蒋峤西的男孩,身边陪着一群大人,就站在林其乐身后。
  蒋峤西垂着眼,脸色苍白,神情冷漠。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他已经快无法忍受了,只是身边人太多,父亲也在,他只能这么坚持着。
  林其乐立即转过了身。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学着板起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的故事,爱情,友情,亲情,也是她身边许多人的成长故事。开始于上世纪末,总体上是个比较治愈的都市童话。
  祝我的朋友清宝生日快乐!
  因为写到上世纪,有一些千禧年时代背景的元素,考虑到可能会有年轻读者看文,所以把每一章这部分内容写成注释,附在作者有话说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小伙伴可以跳过。
  *《天使心》:1995年徐若瑄主演电影同名写真集。
  *主角人物相关城市、公司名皆为虚构。
 
 
第2章 
  林其乐蹲在后院,借着房廊下微弱的光,她用碗里晒干了的草叶,喂笼子里两只软趴趴的小白兔。
  “娟子!”林电工风尘仆仆,加班回来了,“弄一点吃的,蒋经理和余班长来了,蒋经理还没吃饭!”
  客厅电视机正放一部电视剧的片尾曲,放了好几天,林其乐都会唱了。
  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破。
  “樱桃,”林妈妈匆匆进了厨房,推开通往后院的那扇纱窗门,“家里来人了,快进来帮我洗个花生。”
  林其乐放下手里的草碗。她走进厨房,正巧听到爸爸在客厅说:“来,峤西也快坐下。看这小脸白的,饿坏了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低沉,不像余叔叔的声音,也不是爸爸,林其乐想,那大概就是那个蒋经理。
  “昨天下了高速,”只听蒋经理说,“正好到饭点了,也没什么能吃的,我和司机看路边有家面馆,就带这小子进去吃了碗牛肉面。”
  “没有吃饱吗?”林爸爸问。
  “他就吃了半碗,”蒋经理说,“一上车全吐了。”
  “吐了?”林爸爸惊道。
  余叔叔在旁边按动打火机,点完烟,放下:“下高速那边的面铺子,指不定用的什么肉呢,小伙子胃不舒服吧。”
  林爸爸惋惜道:“怪不得入学考试也没考好。”
  余叔叔问:“吐车座位上了?”
  “没有,弄座位上那不就难办了,”蒋经理无奈地说,“吐到,他堂哥从美国给他买的那个小外套上了。我只好先给他脱下来,用一个塑料袋包上。本想着扔了算了,这小子还不愿意。”
  林其乐洗好了碗里的花生,把水倒出来。她擦了擦手,从厨房门边探出头,朝外面悄悄望去。
  爸爸和余叔叔坐在了小马扎上,围在茶几边,唯一的大沙发让给一个陌生叔叔坐了,那就是蒋经理。蒋峤西则背着方形书包,穿着一身让林其乐不敢讲话的行头,坐在大人们中间。
  林其乐再见到他,他的脸色似乎比下午在校长室时更差了,也更苍白。
  林电工伸手摸了摸蒋峤西的后脑勺,大概是猜出孩子特别喜欢那件外套,但大人不当回事。“那个塑料袋放哪里了?”林电工问蒋经理,“拿过来让娟子帮忙洗洗,正好我们也要洗衣服——”
  蒋经理说:“不了,那就太麻烦林工了。”
  林电工说:“甭客气,以后都是邻居了。到了工地上来,条件就是艰苦点。”
  蒋峤西坐了半天,书包还背在他肩上。他似乎时刻准备要走,可他父亲并没有走的意思。林其乐把一碟炒花生米和一筐事先蒸好的红枣馒头拿出去了,还拿了六双筷子。
  蒋经理坐在沙发上仰起头来了。他虽然年纪比林电工大不少,相貌却英俊,像是老派的电影明星。蒋经理眯了眯眼,对林其乐友善道:“这位是林工家的千金,下午见过,叫……林英?”
  余叔叔从林其乐手里接过筷子,在茶几上分开摆。他提起林其乐,像在讲他自己的闺女:“叫林樱桃!”
  林电工从旁边笑:“以前叫林樱桃,读二年级的时候改名字了,现在叫林其乐。”
  林其乐在大人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笑得甜甜的,讨人家的喜欢。
  可蒋峤西对她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半垂着眼,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反倒是蒋经理意外地笑了:“樱桃?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啊?”
  临吃饭前,又有人登门了。蔡方元的爸爸蔡经理,专程来赴老弟兄们的夜宵局,还给蒋经理带来了半瓶茅台。
  小小的双职工宿舍,总共不到十平方的客厅,一下子更拥挤不堪。林其乐早早吃过了晚饭,便干脆让出地方来,她回到后院,在兔笼前头的台阶上怔怔坐着。
  林妈妈在厨房忙完了出来,听林电工贴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在蒋经理的连声道谢中拿过了钥匙,去拿那件据说用塑料袋包裹好了的小脏外套。林妈妈道:“嗨,客气什么啊!”
  蔡经理在外面叫:“樱桃啊!”
  林其乐回去了客厅。
  蔡叔叔喝了点酒,脸已经红了。
  “你带着峤西,去屋里看看书,学学习,写写作业,”蔡叔叔说,“新同学,认识认识嘛。”
  林其乐一愣,大眼睛溜圆。
  四个大人坐在一块儿,喝着酒,抽着烟,谈论着工地上的工作,又或是周遭的大小人事,蒋峤西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坐在当中,确实突兀。
  “峤西吃饱了吗?”林爸爸从旁边小声关切。
  蒋峤西不说话,但他站了起来。
  “跟着樱桃去吧,”蒋经理从旁边说,“你不就想学习吗,先在你林叔叔家学会儿吧。”
  工地宿舍,条件简陋,地方很有限。哪怕是夫妻俩带个孩子,也只能住一厅一卧。林其乐推开了客厅通往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双人大床,她爸爸妈妈睡的。床头有张桌子,爸爸拿来当书桌,妈妈拿来摆毛线和化妆品。
  三组大衣柜立在床边,把一条长形卧室隔成两半。里头隔出的那个小里间,放着林其乐的小床、书桌,那就是她的小天地。
  林其乐把爸爸妈妈桌上的书报和毛线推到一边,拧开了桌上的台灯。
  “你……坐在这里吧!”林其乐回过头,两只手背到身后,有些紧张道。
  蒋峤西走到她身边,比她高,仍然不作声,他把背上书包解下来了,放在桌上。
  卧室的门关上了,不会再听到外面大人的吵吵闹闹。里面非常静,静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林其乐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背对蒋峤西悄悄坐下了。
  抬起头,墙上贴的是H.O.T和小燕子紫薇的画报,低下头,书桌表面玻璃下压的是夜礼服假面和毛利兰的画片。
  林其乐早把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她从漫画书堆里抽出上星期的《中国少年报》,展开了,竖起来,做出一个认真读报的样子。
  她悄悄转过肩膀,回头去看。
  蒋峤西坐在林电工的书桌前,背笔直,他把书包放在桌面上打开了。林其乐本来就觉得奇怪——蒋峤西的头发是黑色的,衣服、裤子是黑色的,球鞋是黑色,背的书包是黑色。
  这会儿就连从书包里拿出来的铅笔盒,林其乐定睛去看,竟然也是黑色的。
  蒋峤西从书包拿出书本,不像是林其乐他们用的统一课本,是从省城带来的奥数教材。
  “你……”林其乐突然出声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想吃糖吗?”
  林爸爸带回来的喜糖一小袋,就在林其乐桌头上放着,林其乐还没吃几块。
  蒋峤西后脑勺冲着林其乐,一声不吭把书翻开。
  “你听磁带吗?”
  林其乐问。
  一排几十盘的流行歌曲磁带就在林爸爸床头整齐排列着,林爸爸酷爱唱歌,林其乐也喜爱。她最喜欢跟着爸爸唱的歌第一名是,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
  第二名是,冬布瑞麦哈。
  见蒋峤西仍无动于衷,林其乐干脆放下了没看几个字的少年报,她站起来:“你看《米老鼠》吗?”
  一摞近半米高的《米老鼠》杂志就在林其乐书桌边放着,这也许是林其乐所有宝贝里最贵重的了。
  每个小伙伴来到林其乐家,就没有不想看《米老鼠》的。
  可蒋峤西仍头也不回,他打开笔盒,拿了支笔,开始做他的奥数题目。
  林其乐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撅了撅嘴。
  她不知道蒋峤西喜欢什么。也从没见过有什么同龄人是这么不好沟通的。蒋峤西看上去谢绝这个小城镇里的一切。
  是啊,林其乐以前听陈明昊哥哥说过:群山工地又破旧,又落后,只要是去过省城总部的人,就不会喜欢这里的。
  可林其乐没有去过省城,她不知道省城来的小孩喜欢什么。
  “你想看小白兔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手里握着一支自动笔,他写着写着题目,手突然一顿。
  蒋峤西肤色太洁净了,从脖子到脸颊的颜色就像雪,像春天的时候,山上盛开的一簇簇梨花。他那双眼睛被映衬得极黑。蒋峤西回头,看了林其乐一眼,吓了林其乐一跳。
  “你们俩跑这儿来干什么?”林妈妈正洗着衣服,眼见林其乐兴奋地跑过来了,带着蒋经理那个儿子推开纱窗门,跑进了后院。
  蒋峤西似乎没料到这小家后面还有座院子。他的目光缓慢地游移,从院子里废旧的轮胎,漏气的足球,小小的菜畦,最后停在了林其乐抱到他眼前的小兔子上。
  “给你!”林其乐把她心爱的小白兔放到了蒋峤西怀里,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小兔子,又看他。
  小白兔嘴里叼的草叶就蹭在蒋峤西穿的黑色外套上。
  小兔子是热呼呼,软绵绵,是毛茸茸的,好似一团棉絮,又像神仙从天上扯下来的一块云朵。蒋峤西僵硬的手抱着它,看着它三瓣嘴一动一动,两只长耳朵温顺地搭下去了,就搭在蒋峤西的手背上,温暖地蹭他。
  蒋政蒋经理接到妻子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因为他刚搬过来,这电话是辗转打到林电工家座机上的。蒋经理手里抱着电话机,电话线在后头拖,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后院里,蒋峤西就坐在台阶上,正和林电工家的闺女玩一只家兔。
  蒋经理眉头皱了皱。
  “我不是说了没事儿了。”他手握话筒,对电话里说,语气颇不客气。
  也许是在人家家里,他也不好发作。可他妻子梁虹飞却不放过他。
  “明知道你儿子肠胃不好,刚到群山那破地方,你带他去吃街边的牛肉面??”
  “行了行了,”蒋经理小声道,听筒贴在耳边,“和我啰嗦什么。”
  他直接把那话筒扣回去了。
  夜里九点多,蒋经理要告辞了,把他的儿子蒋峤西也带走了。
  林妈妈把洗好的小外套挂到衣架上,滴答着水,交到蒋峤西手里拿着:“回去晾上,明天就干了。”
  蒋经理带着酒气:“快谢谢阿姨。”
  蒋峤西背着他的黑色方形书包,抬起眼望林妈妈:“谢谢阿姨。”
  “哎,真乖,”林妈妈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林其乐站在爸爸身后,也去看蒋峤西。不知是不是林其乐的错觉,她总觉得蒋峤西临走时那眼神从她脸上扫过去了。
  只是没有停留。所以林其乐也不知道,蒋峤西有没有和她说再见的意思。
  他们算是朋友了吗?
  洗漱完毕,林其乐就该去睡觉了。余叔叔、蔡叔叔还和爸爸在客厅就着花生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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