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云住
时间:2019-03-16 10:08:36

  “樱桃,”爸爸无奈笑道,“你听爸爸说。”
  林樱桃看他。
  “小的时候,我们人很小的,耳朵也小,”爸爸用手比划了一下,“只能听到,周围很近处的声音,你会发现,那往往是爱我们的人的声音。”
  林樱桃睁着眼。
  “但越长大了,现在手机,电视,科技也越来越发达了,”爸爸说,“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远了,也就越来越杂了。”
  爸爸说:“你会失望吗?因为发现以前叔叔阿姨们误解过你们。”
  林樱桃摇了摇头。
  “可我不可能一直是小孩。”她说。
  林电工看着她:“樱桃,你现在——”
  林樱桃说:“爸爸,有人用很难听的话来说我。”
  林电工一愣:“为什么?”
  林樱桃摇头:“我想假装听不到,但我发现我会一直记得。”
  林电工说:“一个人,只能说出他自己理解的事情。你做错事了吗?”
  林樱桃低头想了想,她捏自己睡裙裙摆上的花边。“我做了别人不喜欢的事。”她说。
  林电工说:“那你后悔吗?”
  林樱桃抬起头,她的那双眼睛是明亮的,又是犹疑的。
  她摇了摇头。
  *
  费林格早晨起来和岑小蔓一块儿上学,他有点为难,但还是把蒋峤西告诉他的话讲了一遍。
  “我以前在群山的时候追过她,”蒋峤西当时背着书包,站在后门门边,他用很轻,很平静的声音对费林格陈述,“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她初中的时候来找过我,不过我跟她现在已经说开了,”蒋峤西还补充道,“我们俩现在就是普通同学,你以后不要再说她了。”
  费林格似乎到现在都不太能理解蒋峤西的意思。不过像蒋峤西这样的数学天才,从小到大就只会做题,看书,认识这么久了,他还从没和费林格讲过这么长的一串话呢。
  谁知道天才脑子里成天都是些什么怪东西。
  “我什么时候说她了,”费林格嘟囔,“我也没说什么啊,都是别人说的。”
  岑小蔓在旁边沉默了,走路都低着头。
  “你和梁阿姨说过了吗?”她问。
  “说了啊,”费林格莫名其妙道,“梁阿姨就嗯了一声,也没别的反应。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岑小蔓问:“知道什么?”
  费林格说:“知道……是蒋峤西追过那女的?”费林格还是不太相信,“我没有听错,是蒋峤西亲口说的……”
  “怪不得,”费林格说,“我以前一直觉得,那女的跑来咱们初中找蒋峤西,又不干蒋峤西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梁阿姨那段时间一直不让蒋峤西出门,干什么都不允许……我还觉得蒋峤西很无辜呢。”
  林樱桃坐在上学的巴士上,静静听mp3里的歌。杜尚一开始在旁边用书包垫着赶作业,等好不容易写完了,他随手摘下林樱桃右边耳机,直接往自己耳朵眼里塞。
  林樱桃连忙切掉mp3里那首歌。
  那首《03_天黑黑》被她切过去了。
  杜尚却皱起眉来,纳闷看着她:“……刚才唱歌的怎么是个男的?”
  林樱桃拿回耳机来:“不是男的,你耳背了。”
  杜尚执意要拿林樱桃的mp3:“不对,你让我再听听刚才那歌——”
  “不给你听……”林樱桃把两个耳机都拿回来了,“你爸都给你买新的mp3了,你以后听你自己的。”
  杜尚一张脸臭得很:“我……我才不要他东西呢。”
  林樱桃也不愿意:“杜尚,男女有别,你以后不能老和我一起听mp3了。”
  车内一阵安静,忽然前排的蔡方元和余樵回头了。蔡方元咬着蛋饼,嗤笑着对余樵说:“林樱桃都知道男女有别了……”
  蒋峤西这天早晨离开了小白楼,他听着一间间教室里传出了晨读声。他拿着数学题上楼,手里攥着支钢笔,握来握去。
  怀念的却是不久之前,那种湿漉漉的,热棉花糖融化般的触感。
  堂哥发来短信,问蒋峤西有没有收到他从澳门寄去的明信片。
  那张妈祖庙的旅游风景片就夹在蒋峤西的数学讲义里头。
  “峤西,你快要全国决赛了,”堂哥在短信中问,“和你父母谈过了吗?”
  蒋峤西回道:“还没有。”
  堂哥问:“你还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蒋峤西说:“等考完再说吧。”
  堂哥问:“那个小林妹妹,你跟她和好了?”
  蒋峤西说:“她已经不生气了。”
  堂哥问:“她还喜欢你吗?”
  蒋峤西说:“我没问。”
  堂哥问:“你怎么不问?”
  蒋峤西说:“问了又怎么样。”
  堂哥说:“你才这个年纪,怎么总是这么悲观。”
  堂哥说:“峤西,你好多年没来过香港了。你爸妈也不让你出去旅游,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国内也好,国外也好,等考完了我赞助你去。”
  蒋峤西说:“好。”
  堂哥说:“就快到终点了,你要加油。”
  林樱桃在课间的时候回头找余樵聊天。余樵今天看的这份体育报纸,头版照片是美国休斯顿火箭队的超级得分王,来自中国上海的26岁中锋,姚明。
  蔡方元等一群男生围在旁边,和余樵一块儿打起了赌。林樱桃回头听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是今年八月,山东鲁能得了中超冠军,再过几天就是足协杯决赛了,男生们在赌山东鲁能能不能再拿一次双冠王。
  余樵说他今年还赌鲁能赢不了:“多大点儿事儿。”
  蔡方元和旁边人聊起以前的旧事,说起他们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是99年,堪称余樵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年:“一共就打两次赌,全是他输了。”
  林樱桃好像在听他们说话的,眼神却不自觉穿过人群,往后排偷瞄。
  蒋峤西坐在最后一排,低头正发着短信,他突然抬起眼,看向了林樱桃。
  隔着那么远,他看了看她,一笑。
  林樱桃也不自觉抿起嘴,又没有什么,她不想因为被人看了一眼就表现得太高兴。
  夜里十点多钟,蒋峤西给林樱桃发短信,他说他在家里,没办法打电话:“你在干什么?”
  林樱桃回道:“我在整理以前在群山工地的相片。”
  蒋峤西说:“我留了几张,你想看吗。”
  林樱桃合上了爸爸的影集,她趴到床上去,蹬掉了脚上的拖鞋,她低头看手机屏幕。
  很快,蒋峤西发彩信照片过来了,一连串发了十二张。
  那大多是一些风景照,是群山工地许多年前,未拆迁时的模样,是蒋峤西搬走前的模样。林樱桃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只有十岁,穿着花裙子,冲镜头无忧无虑地大笑,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她站在自己的小伙伴们中间,梳两条马尾辫,头发上戴一只红色发卡,脖子上系一根红绳,那是一颗小小的樱桃琥珀,是完美无缺的童年。
  林樱桃打字变慢了。
  “我那时候和蔡方元、杜尚一样高。”
  蒋峤西说:“你现在长高了。”
  林樱桃说:“你们男生长得更高,我以前以为余樵那么高,长大了就不会再长个儿了,一定会比我矮。”
  林樱桃以为蒋峤西很快就会回复她的,像她期待着他的短信一样。
  可她等了一分钟,三分钟……十几分钟过去了,她没有等到回音。
  脸上好不容易提起来的笑容,渐渐又消失了。
  新消息来自蒋峤西:
  [刚才有人进来了。你已经睡了吧,樱桃。]
  “是你父母吗?”
  “你还没睡?”
  “蒋峤西,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说你想去美国。”
  “嗯。”
  “你现在还是想去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
  “你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说。”
  “怎么说。”
  “我以前问你,香港好玩吗。你说,这不是好不好玩的事。”
  蒋峤西回道:“我都记不清了。”
  林樱桃说:“我记得清。”
  蒋峤西说:“那我很幸运。”
  林樱桃一早坐在前往学校的巴士上,蔡方元坐在她旁边,一边打哈欠一边凑合玩手机里简陋的贪吃蛇。
  余樵上车来,看见他:“今天不是你值日吗,你不早去。”
  蔡方元说:“那谁,蒋峤西替我干了。”
  林樱桃坐在旁边,突然转头看他。
  “干嘛啊,不行啊。”蔡方元也斜她一眼。
  林樱桃说:“你自己的值日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跟他说了我早上起不来,这次他帮我,下次我替他啊。”蔡方元理直气壮道。
  林樱桃歪过头去喝牛奶。
  “你不高兴啊?”蔡方元说。
  林樱桃松开吸管:“以前成天说什么,蒋峤西去了省城就变啦,就变得不认识我啦。不认识你还替你做值日呢。”
  蔡方元听她这个语气,扑哧一声笑了。
  “这人吧,”蔡方元放下手里的手机,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每次来了省城就变样了。”
  “他是……”蔡方元说着,对上了林樱桃瞧他的那俩大眼睛,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哎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说太隐晦了,所以加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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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释:
  *《爱在黎明破晓前》:由理查德·林克莱特执导,伊桑·霍克、朱莉·德尔佩主演的爱情片。于1995年1月27日在美国上映。
  *2006年8月27日晚19:35,山东鲁能在主场1∶0小胜北京国安,创纪录地提前6轮夺得了该赛季中超联赛冠军。
  *林爸爸关于听力远近的一番话,引用自美剧《废柴联盟》中的一集。那部分内容曾让我感触很深,很希望樱桃能听到它。
 
 
第37章 
  十四岁那年,林其乐在日记本上写:
  “我再也不要想蒋峤西,不要听他的磁带,不要玩他的娃娃,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要给他打电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
  十六岁这年,林其乐晚上写完了作业,干脆又把第二天要学的所有课程提前瞧了一遍。
  到夜里十点多了,林其乐坐在书桌前,她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她一边咬自己的手指,一边低下头。
  她觉得胸口里热热的,涨满了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她并不想哭,可不哭似乎就憋得难受。
  她拿起笔,摊开日记本,在很久以前“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下面一行写:
  “蒋峤西亲我了。2006年11月1日。”
  *
  辛婷婷从南校区打来电话,说她中午在南校食堂听见有女生在骂林其乐,骂得好凶,许多人都听见了。
  “你还瞒我,你还说你以前和蒋峤西没有早恋,你一回去他就开始追你了,天天接水,还翘课,现在南校都知道了,”辛婷婷的语气兴奋极了,“我今天晚自习还听你以前寝室的人讲,岑小蔓在本校厕所里狂哭,是不是就是被你弄哭的啊?”
  林其乐解释道:“我、我不认识岑小蔓——”
  突然手机一震,林其乐拿下来一看,是新短消息,来自蒋峤西。
  “冯乐天给我打电话,他是不是喜欢你啊。”蒋峤西问。
  林其乐说,他是我南校同学。
  蒋峤西说,你怎么跟他熟的。
  林其乐说,在南校的时候,只有冯班长和我说话,有时候我们一起去食堂,其实也不是很熟,他人很好的。
  蒋峤西问,什么叫只有他。
  林其乐没有回复。
  蒋峤西说,你明天跟我来小白楼食堂吃饭吗。
  这是十一月初时候的事。林其乐印象里的秋天,慢慢从群山的黄昏剪影,南校区的夕阳凋敝,变成了小白楼遮天的银杏树,变成蒋峤西转身看她时的一双眼睛。起初她不敢去,蔡方元跟她一起去小白楼吃饭,慢慢的杜尚也来了,有一天,余樵和几个校队的男生听杜尚说这里的鸡腿饭倍儿好吃,倍儿香,一大帮子人都禁不住诱惑。余樵大剌剌来了:“小学两年同桌,这饭不蹭合适吗?”
  蒋峤西就一张饭卡,来的人越来越多,没吃几天就空了。他去充钱,到食堂一刷余额,两千多块,把打饭师傅都震惊了。
  蔡方元拿着十双筷子说:“你这饭卡够继承给下一代了。”
  来小白楼吃饭的大都是竞赛生,还有一些年轻老师爱往这儿跑。蒋峤西过去总一个人吃饭,要么就和费林格、岑小蔓一桌,他很安静,不说话,时不时有同学、学弟学妹拿着书来问他题目,他身边才显得热闹点。
  现在,蒋峤西身边就实在太热闹了,全是人。余樵和杜尚聊天,聊着聊着一句群山方言突然冒出来了,校队几个人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蒋峤西在旁边突然接上一句,还居然接对了。
  “樱桃。”蒋峤西在这热闹中说。
  “嗯?”
  “我想吃娟子阿姨做的枣面馒头。”蒋峤西偏过头,他好像很高兴,轻声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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