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樱桃回头骄傲地张开手掌:“五个!里面就有我!”
蔡方元说:“连林樱桃小学那分儿都能上,一中也不是多难考啊?”
冯乐天这一天都在忙,蒋峤西一行人出现在他们街道921地震临时办公室门外的时候,冯乐天匆匆过来了。
蔡方元的声调扬起来了:“哎哟,冯班长!!”
冯乐天挨个儿与他们握手问好,还对在场的领导介绍,除了杜尚是15班的以外,其他几位都是他在省实验高中18班的同学:“他们都是在群山长大的,这次捐了不少钱。”
“实验高中是个好学校啊!”领导评价道。
921地震临时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放了一系列宣传易拉宝,大约是为了应付前来采访的媒体,上面介绍的都是小城群山这些年来在防震抗震方面的努力,还有针对山体滑波的各项防治工程。
林樱桃吃着冯乐天送给她的棒棒糖,站在最后一块易拉宝前头。
她又看到了那座桥——通体朱砂红色,连接在两条山崖小径之间。郁郁葱葱的群山,天堑般的山崖,被这条小红桥连接起来了。
易拉宝上写着,这座吊桥是2013年一位神秘捐赠者赠送给群山市的礼物,经历了现场实地勘探,专家反复论证,精心设计和施工,终于于今年七月份正式落成。
在九月份这次地震中,这条小桥意外发挥了奇迹般的作用,近万名山民在救援部队的帮助下,走过它离开了余震不断的大山,它由此被媒体封为“生命之桥”。
林樱桃瞧着照片里,总觉得那条山路就像他们小时候常走的那条。
有记者和过来办事的村民围在林樱桃身边,一起看易拉宝上的宣传。
“请问这是谁捐的啊?”林樱桃转头问。
身边的记者笑了笑,对她摆手道:“不知道,我们也在打听呢。”
临时办公室后门连接着一处简陋的小花园,旁边是资料室,对面是厕所。
冯乐天看资料室里没人,他站在墙根下面对老同学蒋峤西小声说:“他们一直问我是谁捐的!那个……你就算现在瞒着,等到你们婚礼那天,照片现场一放出来,不还是都知道了,记者不还照样去采访你吗!”
蒋峤西比冯乐天高出一个头,他听他说,皱起眉来,他舔了舔嘴唇。
“那就算了吧,”蒋峤西说,“你也别说,我也别说。”
冯乐天纳闷问:“什么意思?你婚礼上不说桥的事了?你不是要——”
蔡方元洗了洗手,从厕所里出来了,正好听见蒋峤西说了一句:“没事,有机会我私下再和樱桃说吧。”
冯乐天说:“那不就白准备这么多了!”冯乐天余光忽然看见蔡方元了,吓了他一跳。
蔡方元走过去,和冯乐天攀谈起来。蒋峤西心事重重,走进临时办公室里,他看见杜尚正坐在柜台后面,脖子上挂了医师证件,来帮一位办事的大妈检查地震那天磕在后脑勺上的瘀伤。
余樵站在外面易拉宝旁边,和林樱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蒋峤西坐在墙边一把椅子上。
手机里还有前几天他仍在修改的PPT,上面有冯乐天七月份发过来的小红桥照片,还有文字,关于“峤”与“桥”之间,有许多种浪漫的联想和解释。他本想把这些内容放在婚礼照片最后面,好给樱桃一个惊喜,作为结婚礼物。
“做好事”,是很好。蒋峤西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眼。但他自问,他并不是为做好事来的,他费了这么多工夫,只是想送给她一座桥。
蔡方元忽悠了冯乐天几句,就把话给忽悠出来了。“蒋峤西这个人吧,”蔡方元解释道,“他喜欢偷摸儿谈恋爱,他以前和我说,觉得他和林樱桃的事,外面人谁都不理解。”
冯乐天遗憾道:“本来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市好多人都想感谢捐桥的这位大善人!”
蔡方元指了指屋里的蒋峤西:“你越这么说,他越害怕。你再告诉他,把他的脸印门口易拉宝上,他得心虚得这就走人了。”
“林其乐?”
门外,林樱桃正和余樵争辩着群山工地附近到底有三座还是四座晾水塔,她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叫她,她回头。
走廊下面站着一个女孩,看上去与林樱桃一般年纪,脸上有雀斑,头发黑而多,扎起来也有些蓬乱。
林樱桃从记忆深处回想起一个名字来。
“……戴丽欣?”她问。
戴丽欣走上前来,她高兴道:“真的是你啊林其乐!我刚才走进来看到你的侧脸,我心想,她眼睛这么大,好像我初中同学啊……你还记得我啊!!”
蔡方元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对蒋峤西说:“兄弟,积大德了啊,花多少钱啊?”
蒋峤西瞥他一眼,感觉什么都瞒不过他,蒋峤西又抬头看窗外,他皱了皱眉,发现林樱桃正和一个陌生人双手紧握着兴奋地聊天。
冯乐天来到蒋峤西和蔡方元面前,他抱歉说:“我中午还要值班,你们如果晚上不走,我请你们在附近酒店吃个饭?”
蔡方元连忙推辞:“我们下午回以前工地看看就走!”
蒋峤西发现冯乐天身上衬衫像好几天没洗没换了,他说:“你这几天辛苦了。”
冯乐天“嗨”了一声,傻笑道:“为人民服务嘛!”
临走的时候,林樱桃和冯乐天又说了几句话,她问冯乐天在群山过得好不好。
她被冯乐天拉到一边儿墙根底下去了。
冯乐天皱起眉问:“林其乐同学,你……你认识隔壁街道办的小戴?”
林樱桃反应了两秒。“你说戴丽欣啊,”她问,“她是我初中同学!”
冯乐天那张晒得黝黑的脸顿时有点黑里透红的了。
林樱桃偷偷告诉冯乐天:“她以前喜欢道明寺!”
“道明寺?”冯乐天疑惑不解,“道明寺是谁啊?”
林樱桃皱起眉,她回忆了一下。
“是一个……保护了女朋友好几次,一心一意喜欢她,”林樱桃对他说,“一个特别叫人有安全感的男人!”
蒋峤西警惕地问,刚才和冯乐天小声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樱桃坐在副驾驶上,看了看他。她刚加上戴丽欣的微信,就收到戴丽欣发来的消息。
戴丽欣问,林樱桃是不是认识冯乐天:“地震那天,他把我爸妈从楼上扶下来,我觉得应该来谢谢他,但我怪不好意思的,上回我到他们办公室来玩,不小心碰翻了他的水壶,他好像不大高兴……”
*
车停在十字路口。
向右拐,是中能群山电厂,向左拐,是以前的群山工地,往前直走,是林樱桃小时候总去探险的那座大山。
“不拐不拐,”林樱桃去握蒋峤西的手,“我们先到前面去看看。”
蒋峤西说:“看什么?”
林樱桃抬头对上蒋峤西的眼睛:“我想看新闻上那个小红桥……”
山下停着几辆客车,还有运货的卡车。山路上不少人,像是有游客,还有记者。
林樱桃下了车来,发现他们来的并不是时候。
最后一批山民正在从对面转移过来,似乎都是些不太愿意离开家的人。
林樱桃一行人往上走,让开了中间下山的路,林樱桃跑得快,走在最前面,给一小队人当引路先锋。上山的人还挺多,林樱桃听着,好像都是去看小红桥的市民。
直到了这片森林里,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抬头望见茂密的树冠。被一道道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照在了眼里,林樱桃才隐约觉得,她回到群山来了。
路上,有救援队的人在劝半路反悔想回家的大叔:“大爷,现在确实不震了,但是您的老房子不能住人了,您先在下山住几天!”
有大妈从旁边纳闷道:“这边儿都多少年没有路了,从来没人从这儿走啊,是谁修的桥啊?”
余樵双手揣在裤兜里,他和杜尚在后面聊天,回忆当年他们几个皮得要命,明明是条封了的死路,也一遍遍地要来走。
杜尚痛心道:“被教导主任叫了多少回家长吧!”
余樵说:“你他妈倒是没事,每次都叫我爸。”
杜尚嘿嘿笑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发现林樱桃从前头走着走着,忽然呆掉了,停下来不走了。
蒋峤西还在后面打电话。
“诶让让,麻烦前头让一让啊!”远远的,有人喊道。
只见一个雪白的圆滚滚的影子从人们脚边钻出来了,箭似地往前奔,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有人在前面惊呼,有人在掏出手机拍照。
杜尚惊呆了:“我的天……”
蔡方元往前去走了几步,睁大眼睛去看。
长长朱红色的吊桥上,雪白的大鹅们正伸着脖子,橘黄色的脚掌叭叭地踩着桥面,成群蜂拥地被养殖户赶过来了——林樱桃呆站在原地,她伸出两只手,捂在嘴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尚惊道:“大白鹅!!”
余樵在后头大笑起来,眼前的场面实在荒诞。
蒋峤西还在讲电话,他想请冯乐天找到小红桥的设计单位,做一个桥的小模型,回头他私底下送送老婆。
蔡方元在前头叫他:“蒋峤西,你看林樱桃疯了哎!”
蒋峤西抬起头,他眯了眯眼。
他忍不住笑了。
林樱桃站在桥头旁边,激动地看着身边无数的大白鹅将她包围。林樱桃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她嘴里一直“哇”“哇”个不停,仿佛看到了旷世奇景。
林樱桃抱起一只小鹅,差点被小鹅叨了头发,她和那位农民养殖户伯伯在小红桥边合影。
农民伯伯感到一头雾水,蔡方元在旁边解释:“她,这个女的!她从小的梦想,就是从这边儿去您那儿,看您养的大鹅!”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最后一批山民才转移完毕。许多人都在小红桥附近拍照。蒋峤西这也是第一次亲手摸到这座桥。他站在桥头,看着林樱桃一个人快快走在前面,浓绿的山,朱红的桥,林樱桃一路跑到了对面,她举起手朝着蒋峤西和余樵他们远远喊到:“我飞过来啦——!!”
蒋峤西回想起他的小时候,孤僻,易怒,他的性格实在坏得很,如果不是来过了群山,他甚至不知道他也可以在父母身边做一个正常人。
那段时光,无疑是蒋峤西生命里最不凡的岁月。
“就是三座!”林樱桃皱眉说。
“四座好吧!”余樵下了车,不容争辩。
林樱桃站在车边抬起头。
“一、二、三、四……”林樱桃把手伸到天上,数晾水塔,“五、六……”
杜尚从旁边一皱眉:“哎,怎么这么多了?”
他们一行人沿着曾经放学回家的路往前面走。
余樵低头用手机搜了搜:“哦……06年,电厂三期扩建,又多盖了两座。”
杜尚问:“咱们走了以后,又新盖的啊?”
群山一样在长大。
当年的群山工地,从大门到喷泉,到职工俱乐部,全都已经消失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见踪影。余樵他们站在眼前的高档小区门口。
天色暗下来了。
只有小区远处,天际线上几座高大的晾水塔,隐约发着光,还有些童年时的影子。
第88章
十月三日一大早,省城酒店门厅外立起了纯白的花篮。
花艺设计师们还在会场里头忙碌,为这场准备了太久的婚礼。十月份花材紧俏,他们把今天一大早从昆明空运来的鲜花按计划布置在会场里,做成展品。
花篮旁,一张立牌上,写着今天这对新人的姓名:蒋峤西,林其乐。
下午四点多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到达酒店。新郎的父亲,蒋政,他染了一头黑发,穿了身笔挺西装,年过半百,他站在人堆里仍然受人注意,这身板架势,看得出年轻时候就是个俊朗帅哥。他把新郎父亲的胸花攥在手里,在酒店铺着红毯的走廊上打电话。
“梁虹飞,”他焦急问,“你来都来了,你又犯什么毛病?”
“我已经和你离婚了,蒋政,”女人在电话里不客气道,“你少管我。当初说好了,以后梦初归我,峤西归你!”
蒋政站在窗边,阳光在身后笼罩着他,他却面朝着黑暗。
“再怎么归我,”蒋政冷声道,“你也是峤西的妈妈,你今天有义务在场。”
“你别再一厢情愿了!”梁虹飞说。
蒋政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梁虹飞打断了他:“蒋政,你以后把梦初忘了……”
“你和峤西,你们好好生活,我会照顾好梦初的。”
她把电话挂断了。
会场里,电力系统的同僚们正在与新娘的父亲,林海风林电工寒暄。
“这女婿可是林工从小看到大的!层层严格把关,这闺女嫁起来多放心啊!”
一群人笑,林海风点头笑道:“那当然,那当然……”
他还在低头看待会儿婚礼上台发言要用的稿子,太紧张了,看了太多遍,纸都摸薄了,眼见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林电工把稿子叠起来,缠着手指塞进他穿的唐装口袋里。老伙计们又问峤西的事,林海风说:“峤西从小就是好孩子,优秀,善良,孝顺……”
“知道您老泰山多满意这女婿了!”
蔡岳蔡经理站在门口,一样听一群人奉承,他最近住上了亲儿子买的大别墅,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差参加个儿子婚礼了。人家问他,林樱桃结婚,蔡经理给封多少红包啊:“泰山旅游当年赚了多少!蔡经理这可不能少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