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摇头:“没有,想来是她知道有愧于您,所以不敢跟您说什么。”
那日姚幼清离开之后崔颢还派人去达县看了一眼,结果等他派去的人到了才发现,王妃将一个婢女迷晕过去换上了她自己的衣裳放在床上,她则换了婢女的衣裳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达县比营地上安全,跟随在她身边的靖远军又不方便去女眷居住的后院,她在自己人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就伪装成下人的模样走出了房间,又由周妈妈带着借口去探望一个本地的亲戚离开了县令府邸。
他们刚进府时姚幼清就跟人说过自己的两个婢女要去探亲,晚上就住在亲戚家不回来了,县令府上的人也就没有多心,把他们放走了。
要不是崔颢派了人去查看,到天亮那些人都不知道王妃已经不在府中。
而姚幼清短暂停留过的那间房间也被下人仔细翻找过,确定除了来时的行李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王妃赶在城门下钥前离开了达县,直奔大金兵马所在的方向,我们发现的太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倘若他坚持要把人追回来,拼着跟大金厮杀一场也要将她拦截,不一定就不能把人成功夺回。
可这也要王妃自己愿意回来才行。
一个自己选择离开的人,他要怎么带她回来,又要怎么跟将士们解释,头天下午还温柔可亲地在这里跟他们说笑聊天的王妃今日就跑到大金那边去了?
边关虽然危险,但也没到金人入境把王妃掳走了他们却还不知道的地步。
“因事关重大,属下暂时没有对外声张,达县那边也让人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半句,只等您回来再做定夺。”
“但是……这件事终究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在王妃入京为陛下作证之后。”
届时天下皆知秦王妃在京城,除非他们能像连公子的父兄一样找来一个跟王妃长的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不然绝对是瞒不住的。
可王妃是姚钰芝唯一的女儿,上哪凭空给她变出个姐妹?
魏泓又是许久没说话,崔颢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对他道:“王爷,这门亲事说起来从最初就不是您的意愿,如今也不过是……不过是回到以前而已,没什么区别,您就当……当从没认识过王妃好了。”
魏泓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也好,也好。”
他与魏弛之间必有一战,如今她去了京城,去了魏弛身边,就算将来他入主京城,也可以保证绝不会伤害她。
但她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倘若将来魏弛赢了,可不一定会放过她。
魏泓将那封信缓缓放下,似乎有些疲累了,对崔颢道:“你出去吧,我想歇一会。”
崔颢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他因帐中低沉的气氛而憋闷许久,出去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眼前众多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的兵将,心里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站了片刻正打算回自己的营帐,却见远处有人对他招手,正是这次随着魏泓一起回来的李斗。
崔颢知道他想问什么,虽并不想回答,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果然,站定后就听李斗支吾着问道:“崔大人,琼玉她……她是不是也跟王妃一起离开了?”
琼玉是王妃的贴身婢女,若是王妃走了,按理说她肯定也走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想问一问,确定一下。
崔颢摇头:“我让人去仓城看过了,她还在,而且仍旧每天都去粥棚和伤兵那边帮忙,对这件事似乎一无所知,王妃应该是想着你们两个已经定下婚约,特地瞒着她把她留下了。”
琼玉是个藏不住事的,她若早知道王妃要离开,绝不可能做到面不改色仍旧每天笑嘻嘻出现在人前。
她能一直这样就说明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王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她。
“之前王爷没回来,我怕她知道后闹得人尽皆知,或者不去粥棚了,被人察觉什么,乱了军心民心,就没跟她说。”
“如今王爷既已回来了,就算被大家知道也不会太乱,等他歇过之后做出决断,你就亲自跑一趟,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至于你们之间的婚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王爷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让你娶她的。”
但最后到底娶不娶,又或琼玉嫁不嫁,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李斗便是昼夜不停地赶路也没觉得像现在这么累过,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
当天下午,他和崔颢便一起启程去了仓城,因为魏泓说这件事瞒不住,而仓城胡城两地的军民又与姚幼清向来亲和,怕他们骤然得知后出什么乱子,让崔颢过去稳一稳。
仓城离得近,他们便先去了仓城。
姚幼清走后琼玉自己一个人守着宅子,宋氏怕她觉得无趣,便时常叫她去府上吃饭。
这日是李泰去粥棚当值,府中只有他们两人,琼玉吃过饭服侍宋氏歇下,说自己还要去粥棚看看,便离开了,走到门口时刚好和李斗崔颢碰在一起。
琼玉见李斗回来了,又惊又喜,但不好意思让人看出什么,就先对崔颢施了礼,问她王妃在边关如何,为何还没回来。
崔颢对人一向和善,便是真有什么不满也很少会表现在脸上,这会儿却实在是无法维持以往的风度,冷冰冰沉着脸一声不吭。
最终还是李斗说明了其中缘由,琼玉听后不可置信。
“不,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崔颢轻笑:“王妃亲自让人给我倒的茶,还留了亲笔信,你要看看吗?”
就像当初姚钰芝不肯放贵妃离开一样,他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但无法不埋怨。
这次他也能理解王妃面临的艰难抉择,可无法做到原谅,甚至忍不住出言嘲讽。
“放心吧,你家小姐去京城帮陛下作证,陛下一定会善待她的,她不会有危险,说不定因为立了功还能得到封赏呢。”
危险两个字让琼玉打了个激灵,想到什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怎么会没危险……怎么会没有!当初王妃只是因为被先帝赐婚嫁给王爷,陛下就赐了有毒的药丸给她想要毒死她!如今王妃都嫁给王爷两年有余了,他怎么可能善待她?”
“若是……若是王妃死了,那老爷也活不下去了啊!那……那……”
琼玉脑中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开始忍不住发抖。
崔颢与李斗听了面面相觑,问道:“你说什么毒药丸?”
琼玉声音发颤:“就……就之前……凌霜,兔子,还有……老,老鼠。”
她紧张的什么都说不清楚,李斗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轻声道:“琼玉,慢慢说,别急,你慢慢说,我们听着呢。”
琼玉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以及他眼中关切的神情,总算清醒过来,眼圈一红,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哽咽着将之前从京城到上川一路上发生的事说了。
“陛下心思狭隘,见不得自己心仪之人嫁给别人,王妃去了京城必死无疑!”
“而且……而且周妈妈跟着她一起离开的,既然是去京城,那她肯定会提前把这件事告诉王妃!”
“王妃明知如此还是去了,她……她这就是去求死啊!”
崔颢李斗对这件往事全然不知,听过之后具是满脸震惊。
琼玉哭着拉住了李斗的袖子:“你救救王妃,你们救救王妃啊!她会死的!”
李都一边安抚她一边看向崔颢,崔颢此刻脑子也难得的乱了几分,正把这件事细细捋清,就听琼玉忽又说道:“箱子,王妃临走前留下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跑,把马车都忘了,还是李斗追上来拉住她才停下,跟他们一起乘车去了魏泓的府邸。
下车后琼玉急匆匆跑到正院,把那箱子拿了出来,当着崔颢李斗的面打开。
只见箱子里放着两封信,一封已经打开,是魏弛让人送来威胁她的那封,另一封封着口,写着“王爷”亲启。
崔颢将那封信先放到一边,又看向箱子里另外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除了那两封信之外,箱子里还有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布。
琼玉将那块布拿了出来,展开后很大,竟赫然是一面帅旗。
这帅旗就是之前魏泓曾看到的那面,因姚幼清又是搭建粥棚又是安置伤兵事忙,足足绣了一个多月才绣好,想着等魏泓下次回来的时候亲手交给他。
琼玉当初看着姚幼清绣的,对这面帅旗很熟悉,此刻看到却摇了摇头。
“不对,这颜色不对……”
她不用说崔颢也看出来了,靖远军的大旗是红底黑字,而这面帅旗上的字却是明黄色!
明黄色乃天子御用【注1】,平民百姓虽然不是完全用不得,但都只是用来做配色,点缀一下还可以,不允许大面积出现。
不过红底黄字的帅旗大梁也有,而且不止一支军队在用,所以这倒也不过分,并不一定就代表什么。
可接下来琼玉的话,却让崔颢知道这颜色确实有特殊的意义,并非姚幼清觉得好看随便改的。
“这帅旗当初都已经绣完了,上面的字用的明明是黑线,如今却变成黄色了……”
绣完了再改,就说明是刻意为之。
刻意将黑色的字改成黄色,这意味着什么?
崔颢心口再次堵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那帅旗叠好重新放了回去,连同两封信也一并收好。
“我把这些东西给王爷送去,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
琼玉哭着打断。
“我要见王爷,我要亲自去见王爷!”
她要求王爷救救王妃,一定要救救王妃!不然王妃和老爷就真的要没命了啊!
崔颢舔了舔干涩的唇,点了点头,刚刚抵达仓城不久就和李斗又一起原路折返了,还带上了琼玉一起。
为了尽快抵达边关,琼玉没有坐车,让李斗带她一起骑马,等到营地时她两条腿都磨破了,裤子和伤口黏在了一起,却什么都顾不得,抱着箱子踉跄着朝魏泓的营帐而去。
魏泓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此时正坐在桌边,对着桌上的东西出神,神情呆滞目光空空,眼中血丝多日也未消退。
琼玉在李斗的搀扶下到了营帐门口,守在门口的下人伸手阻拦,被她推开。
那人面色不悦要把她拉住,豆子赶忙挡在他与琼玉之间:“急事!急事!”
这一转眼工夫琼玉便冲了进去,就见魏泓坐在桌前不知想着什么,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而那桌上则摆着一排肚兜,颜色各异,样式熟悉。
第105章 大义
姚幼清生而带香, 魏泓之前每每跟她分别时总是喜欢抽走她贴身的肚兜。
因他平日在姚幼清面前总是不正经, 她不知道他私下里拿这些肚兜做过什么, 所以但凡他拿走的, 她是断不会再穿了,久而久之魏泓就攒了好几件。
这次她离开了, 魏泓又没回仓城,身边只有这些东西是她留下来的。
刚刚他又想起她,就把这些肚兜摆出来看了看, 哪知道正被琼玉撞见了。
魏泓察觉帐中进了人之后赶忙伸手在桌上一糊,把那些肚兜全部揽到了自己腿上,绷着脸看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
琼玉因刚刚看到的景象怔了一下,李斗这时走了进来,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魏泓凶狠的模样吓到了, 想要去拿她手上的箱子代她交给魏泓。
愣在原地的琼玉以为有人要抢她的箱子,下意识抱紧,回过神看清是豆子之后才松了口气, 但仍旧没把箱子交给他,而是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将那箱子放在了桌上,将先前对崔颢李斗说过的话全部对他说了一遍。
魏泓听完之后将箱子打开, 把里面的书信和帅旗都拿了出来。
琼玉流着泪看着那帅旗道:“王妃离开仓城之前在府里关了三天, 一直是周妈妈伺候, 都没怎么叫我进去, 说是不想过了病气给我,这样若是周妈妈也不慎病倒了,我还能替换着去照顾她。”
“我那时候没多想,等看了箱子里的东西才知道,她那三天肯定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改这面帅旗。”
因为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才称病没有出门,也不让她进去伺候,免得被她发现端倪。
魏泓这些天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虽然日常事务都在照常处理,脑子里萦绕的那些纷乱思绪却挥之不去,让他时常盯着帐顶盯到天亮,一整宿都合不上眼。
琼玉的突然出现以及她说的那些话让他乱成一团的脑子似乎冻住了,越来越僵,里面的东西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一片空茫。
他摸了摸帅旗上的字,将魏弛威胁姚幼清的那封书信随便扫了一眼之后就打开了另一封,拆信时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以为姚幼清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受到威胁时的害怕担忧,决定回京时的决然坚定,以及更多的对他的期望和不舍。
可当那封信打开,上面却只有一句话。
嫁给王爷,是凝儿此生最幸运的事。
头上似有一块巨石轰然一声砸了下来,将魏泓僵硬空白的脑袋重重砸在桌上。
他额头抵着桌案,胸口如同被巨石贯穿,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痛的撕心裂肺,呼吸都变得困难,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将紧贴在他脸上的信纸洇湿,晕染了纸上的墨迹。
疼痛过后,那抽离的思绪终于又重新找了回来,如同一根根丝线,游鱼般一股脑钻进了他脑子里,琼玉哭着求他去救王妃的声音也终于传进了他耳中。
魏泓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一起身放在腿上的肚兜撒了一地,又忙蹲下去捡,全部塞到袖中之后才冲出了营帐。
崔颢就站在帐外不远处,见他出来牵着赤羽走了过去。
“王爷,马匹已经备好,另点了一批兵马随行,此刻也都已在营地入口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