讹兽虽好,一辈子也只能吃一次而已。
以她所在的地方,整个炼魂宗那是一览无遗,洛老魔一边往嘴里塞羊肉,一边感叹着人家这个地段选的真是讲究。
四面旱气化煞,中央黑龙埋骨,平地而起险峰,仿阴司之险地,身处其中感阴风飒飒,从上俯瞰则黑雾漫漫,简直就是一座人间版的九幽十八狱。
而这座人间九幽正在开门迎客。
牌坊上的白幡在夜风中飞舞,远处传来油膏特有的臭气,正有人将一桶桶的热油倒入堡垒的沟槽中,随着火把的凑近,火焰便顺着沟槽蔓延到了沙堡的每一个角落,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火龙盘踞在山岭之间,端的是气势非凡。
洛宓舔了舔虎牙,她看到荒漠中有两排白纸灯笼在飘飘荡荡,似是在为什么人引路,而随着队伍越行越近,风中隐约有细微的哭声传来,以她的眼力,自然能透过夜色看清那提着灯笼的并不是什么常人,而是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厉鬼,那可真是走一路便哭一路,摇曳的灯光衬的中间一行人脸色越发铁青。
显然,这群被厉鬼“护送”的修士便是高盏要宴请的贵客了,只不过这群贵客明显无法适应炼魂宗式“热情款待”。
一口烤饼再来一口羊腿肉,洛宓就着“鬼叫大合唱”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比起山清水秀的灵山宝穴,她倒是更中意山泽州这样的穷山恶水,不管是飞扬的黄沙还是枯竭的灵气都非常有家的感觉。
“咚!咚!咚!”
铿锵的鼓声响了起来,换了一身锦袍的高盏率领众弟子从堡内出来,迎上了将将到达牌坊的客人,提着灯笼的恶鬼们呜咽着四散而去,留下几名穿着青袍的道人站在原地。
发青的脸色配上发青的衣袍,加上浓浓的黑雾和燃烧的火龙,他们简直就像是落入火山口的几颗竹笋,怎么看都是被烤熟烟熏的下场。
“湛天宗到——”一名弟子扯着嗓子干嚎。
高盏踩着顿时密集起来的鼓点,迎上了面色难看的湛天宗一行人,双方僵着脸色寒暄了几下,就一前一后走入了堡垒之中。
洛宓觉得“湛天宗”这个名字莫名的有些熟悉,然而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时候她就怀念起了能把所有人都牢牢印在脑子里的小魔尊,然而那个狠心的冤家估计正沉浸在术法的海洋里,没心情多管闲事。
或许……也并不是闲事。
嘴里嚼着东西,洛宓注视着自家主人名义上的二姐鬼鬼祟祟的躲在一处角落里偷偷望着湛天宗离去的方向,八卦的敏锐嗅觉告诉她此处有戏可看。于是干脆的把最后一口馕塞进嘴里,洛宓托着还剩了几片肉的盘子跳下了屋顶,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高琪的身后。
眼下的高琪脸色比起湛天宗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已经换下了白日那身显眼的红衣,穿上了黑色长裙,要是让眼神不太好的人在这浓浓夜色中碰见,说不定会以为自己遇上了只有头颅的女鬼。然而比起这一言难尽的装扮,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高琪的眼睛,希冀、焦急、忧郁……还带着一丝属于女子的幽怨,真是光看眼神就足以让洛宓脑补出一场精彩绝伦的情感大戏。
这个发现真是扎了某把万年老剑的心。
想她洛老魔,风华绝代、武力盖世、身居高位还特别能吃,纵横上古、中古、今古三纪元,睡功之强无人敌,往上数忽悠过共工,往下数教唆过仙君,满打满算都算是自带腥风血雨的人物,却长居三界愁嫁排行榜的前三甲,和同样呆在榜上的白璃仙子、南海龙女手拉手共享青春年华。
换言之,就是老姑娘三人组,说出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当然了,男仙那边其实难娶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大家都在认真的凭本事单身,然后暗戳戳的四处棒打鸳鸯。
这世上还有比拆散有情人更有趣的事吗?
单身了两个半纪元的洛宓负责的告诉你,没有,不然仙界那群黑心的家伙也不会乐此不彼了这么多年,不过她跟他们可不一样,她那完全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让快淹死在爱河里的年轻人迷途知返。
被自己的胡说八道完全感动了的洛宓鼻头微酸,只觉得自己真是富有爱心,就连小魔尊的便宜姐姐都愿意花费时间去好好拯救,然后摸出筷子夹起了盘子里故意留出的那一块肉,冷不丁的拍了拍前面女孩的肩膀,趁着后者扭头的功夫把肉片塞了进去。
“唔!”
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嘴兔肉的高琪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味蕾就完全被嘴里的曼妙滋味给唤醒了,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之饿过,嘴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咀嚼了起来,只听“咕嘟”一声,柔嫩的肉片顺着喉管滑进了胃里。
“天呐!二小姐!”面前看不清长相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叫,“我以为您是苏师姐!原谅我吧!”
高琪的脑子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纱一样,无论那人说什么都觉的混混沌沌,直到对方落荒而逃,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怎么回事……”她扶着额头定了定神,才发现时辰已到,这下也顾不上去追究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的整自己,急匆匆的向着与人约好的地点赶去。
糊弄了一次小姑娘的洛宓见状扔掉了手里空了的盘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跟了上去,这一跟就跟到了一棵不起眼的枯树下,那里已经有了一名青年,配上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声响,此人的身份显而易见——“贵客”中的一员。
英姿勃发,一身正气,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高琪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洛宓冷眼瞧着,不由感叹血缘这东西真奇妙,这高琪的品味跟她爹娘真是一脉相承,一看就知道是高盏和碧云亲生的。
“琪妹,”青年拉住了女子的手,“家师此番带我前来,是为了与高宗主商议提前仙魔会盟日期的事情。”
“提前?”高琪闻言一愣,“可是我大哥……”
高奇还在闭关之中,若是会盟提前,他很有可能会错过这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
“我师兄也是如此,只是师父他们有不得不提前的理由,青年安慰道,“高兄天纵奇才,将来还会有别的机会。”
说完之后,他脸色微红,小声说道,“琪妹,我很想你。”
高琪的两颊飞快的染上了红晕,只听她哼了一声,扭头说道:“可是我见了你就烦。”
此言一出,青年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然而高琪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透出了一点惊慌,然后她试探着开了口,“我最讨厌你了,当初还不如答应你师兄呢。“
完了。
她看着青年骤变的脸色绝望的想。
这艘爱情的宝船怕是要翻。
第45章
比口不对心更让人上火的是什么?是口不对心还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和恋人他师兄的小秘密。
洛宓觉得高琪这下完蛋了。
高琪也觉得自己这下完蛋了。
结果没想到对面的青年长了一张年轻气盛的脸, 忍功倒是一流,洛宓都能看到他是如何咬着后槽牙迫使自己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口简直能撑爆他的气。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琪妹,”他挤出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 “我会当真的。”
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一明一暗两名女人都明显吃了一惊, 不同的是高琪震惊过后心中就涌上了感动, 而洛宓震惊之后……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当一个男人愿意对你忍气吞声, 那么他一定心里有鬼。”
头顶绿帽疑云还能若无其事的不是圣人就是变/态,若是两种都不是……那就是别有所求的人。
这个道理洛老魔懂,其实高琪也未必不明白。
“琪妹, ”青年抓住了她的手腕, “宴会不会持续太久,咱们约好的事情, 你……”
听到这句话,高琪脸上所有的焦急、羞涩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她审视般的注视着青年,扫过他有些窘迫的脸,露出了一个微微了然的表情。
“林哥, 你可要想清楚了,”她凑近他说道,“我知你一心想为师弟复仇, 可他毕竟是炼魂宗的弟子, 你在这里杀了他, 若是被人发现,我恐怕也保不了你。”
“……我想好了,”青年咬牙说道,“师弟就如我的亲弟,却被卷入是非枉送性命,不杀此人我寝食难安!琪妹你放心,我一旦得手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决不食言!”
高琪望着他,那是一个很矛盾的表情,她的眼睛柔情万种,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微微带着嘲讽,她嘴唇轻动,似是正要说什么,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姓高的!你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
或许是修为差的太大,这一怒吼震得二人顿时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来后,青年低喊一声“师父”就要跑去查看,没想到被女子一把抓住,愣是给扯了回来。
“林童你听好了!”高琪喝道,“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你跟我走就起码能完成一样计划!”
青年扭过头,吃惊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见他听进去了,女孩稳了一下气息,分外艰难的吐出了下面的话,“也是你杀他的……最好机会。”
青年几乎是把“动摇”二字写在了脸上,高琪的每一个字都戳进了他的要害,驱赶着他奔向预先设好的道路。林童担忧师父,但他更无法拒绝女孩的邀请,他体内那头由仇恨化成妖兽正在啃噬隐隐作痛的灵魂,叫嚣着要将仇敌碎尸万段。
对。
他放弃般的闭上眼睛,反手拉住了高琪的手腕。
他必须要杀了李歧才行。
一男一女的双手在半空中终于交握,然而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洛宓早就离开了原地。
“快快快!围住宴会厅,今夜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早在怒喝声传出来的时候,沙堡里的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有的人往里冲,有的人往外跑,几名魔修在高声指挥着秩序,她穿着从一名普通弟子身上扒下来的黑裙,拉下兜帽挡住自己半张脸,逆着涌出的人流向里走,成功混入了增援的队伍里。
“郑兄何必这么生气。”
甫一踏入宴会厅,高盏镇定自若的声音就传入了洛宓的耳朵,只见他闲适的靠在座上,对面正是一脸怒容的湛天宗众人,双方之间的气氛是箭弩拔张,若不是正道一行处于劣势之中,恐怕眼下早就打了起来。
“高盏,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郑姓修士怒斥道,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桌,摆放其上的菜肴随着这个动作洒了一地,各类气味混在一起,其中就有洛宓非常熟悉的香气。
那是讹兽的肉香。
“郑兄此言差矣,我有什么可装糊涂的?”高盏发出了一声叹息,像是在包容对方的无理取闹,“贵宗主动上门拜访,鄙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到了一头上古灵兽款待宾客,没想到竟引得诸位勃然大怒,倒真是鄙人招待不周了。”
“普通的上古灵兽会让人口不能言?”湛天宗修士对他的解释是半个字都不信,他指着身后一名必须被同门搀扶才能站立的弟子说道,“普通的上古灵兽能破我湛天宗的真言令?你只怕是把郑某当成傻子了吧?”
“郑兄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站起身来,高盏微微一笑,“鄙人只是命后厨做了一只会吐人言的兔子而已。”
“……讹兽,”修士面色大变,“你竟然捉到了讹兽?”
“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讹兽。”高盏当然不会承认。
“高盏,世人皆知我湛天宗门下弟子修真言令,此生不能吐半句妄言,”郑姓修士一想到自己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堂堂金丹修士竟被激出了一身冷汗,“你这是要废掉我们的修为吗?”
高盏闻言摆了摆手,“别紧张啊,郑兄。你看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修为越高,受到的影响越小,只要你愿意让每句话在出口前先在脑子脑子转上个十七八圈,我保你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修士冷哼了一声,“我看是口不能言才对吧?”
“火气别这么大,你当年会在仙魔会盟上输给我,就是因为经不起激这个毛病,没想到这些年是半点也没改。你师父为你取名为‘镇’就是为了压压你这暴脾气,我没记错吧?”
背着手走下宝座,高盏踱步到了郑镇面前,右手虚虚一抬,洒了一地的酒菜就又都升了起来,待他抬脚踢正了案桌,便一盘盘规整的落回了原位。
“我当年技不如人,输便输了,不用你来羞辱!”修士冷着脸回道。
“羞辱?不,我没有那么无聊,”高盏弯腰提起了银质酒壶,倒满了一酒盅,递到了男人的面前,“我只是想要好好跟你谈一笔交易而已。”
郑镇瞥了一眼酒盅,没有去接。
“你们提出的提前会盟,我没有异议,”高盏捏着酒盅不动,“但只有一点,日子得我来定。”
“如果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就哄我们吃下讹兽,高宗主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郑镇刺了他一句。
“至关重要的环节,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没错,”高盏不以为意,“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买修真界有名的‘轰天雷’俯首帖耳,这可不算一点小事。”
郑镇皱起了眉头。
“下个月的初五是个好日子,”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高盏自顾自的定下了日期,“就那一天吧,再也没有更合适的时候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高盏?”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对方当然不会对自己据实已告,郑镇脸上泛出了一丝懊恼,他顿了顿,又改了口风,“你说的简单,这件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那就是你的事了,”男人轻笑了一下,“讹兽之毒虽无法可解,却可以巧妙压制,是因谎话连篇爆体而亡,还是继续风风光光的当湛天宗的‘轰天雷’,就全看郑兄你了。不过像咱们这些人,向来不会觉得自己活得够长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