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屿头皮发麻。
他随手将她的背包放到沙发上,目不斜视道:“去洗澡。”
倪歌完全没听见他讲话。
她坐在秋千上, 整个人兴奋地晃啊晃:“我以后也要在家里装一个。”
容屿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不是那样玩的。”
“啊?”
倪歌扬起脑袋,投来询问的目光。
小姑娘的眼睛黑漆漆、清凌凌,容屿心里莫名生出罪恶感,像昆虫的小触须,在心里挠来挠去,痒得厉害,却又碰不到。
他转头就走:“我去睡外面。”
倪歌从秋千上跳下来:“可是床很大啊。”
“……”
她观察房间中央的圆床,然后得出结论:“这张床能睡三个人,你就算躺上来,我们俩也碰不到的。”
“……”
“不过……”下一秒,她仰起脑袋,困惑地问,“这个房间好奇怪啊,为什么天花板上会有镜子?”
“……”
容屿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一串烟花。
“而且……”
“倪歌。”容屿忍无可忍,“闭嘴,可以吗?”
倪歌微怔,然后乖乖闭上嘴。
站在原地,表情无措地眨眼睛,神情无辜极了。
空气开始凝固。
容屿头痛,忍耐着解释:“我不是在凶你……”
嗡——
嗡——
她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容屿赶紧把她的包提起来:“接电话。”
倪歌捞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导师。
“喂,您好。”老师从没这么晚找过她,倪歌心里没底,“老师,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吗?”
“是这样的,倪歌。”导师说,“调研的地方定下来了,因为时间有点紧,下周就要出发,我怕通知晚了你再有别的事,所以赶紧跟你讲一声。”
倪歌一愣:“但是……我要实习啊。”
“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定实习?”导师问完,突然想起,“哦对,我想起来了,你昨天确实告诉我,去JC出版社面试了。结果怎么样?定下来了?”
“算是吧……”倪歌坐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扣住床沿,“他们家之前确实一直没回复,前几天才通知我。”
小姑娘坐在床边,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连衣裙,披肩撑起肩膀轮廓,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弱。
容屿喉结滚动。
好想摸她一把。
一定很软。
“但我应征的岗位是笔译,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不坐班。”倪歌想了想,认为矛盾也不是不可调和,“如果时间不冲突,就可以去调研。”
“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坦白地说,我就是希望你能来。”导师有点心塞,她带的学生里,除了倪歌,没几个真能指望得上的人,“于公于私你都是最合适的,也不需要干什么活儿,给我打打下手就行。”
微顿,她叹气,“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再看看吧,实在不行,我再换人。”
“好。”调研永远跟论文和公派名额挂钩,这种东西,求都求不来。倪歌真情实意,“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她回过头,发现容屿竟然还站在那儿。
“你不是刚刚就说……”她有些意外,“要去洗澡吗?”
容屿绷着脸,言简意赅:“谁。”
“我导师。”
“她骂你?”
倪歌愣了一下:“……没有。”
这对话有点耳熟。
她突然想起,高中那次自主招生讲座,她和他在会场中相遇,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
——你老师骂你了?
倪歌当时没觉得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后知后觉地,总算回过一点味儿来。
吕芸的事情之后,他总怕老师骂她。
他时刻提防着,准备帮她揍老师。
这样一想,倪歌心里莫名生出暖意:“她邀请我参加项目调研,但我的实习也已经定下来了,时间可能会有冲突,所以多聊了两句。”
“哦。”容屿还在憋屈地思考吃羊的事,表现得很冷淡,“那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吧。”
“你觉得呢?”
“我没有想法。”
容屿是真的没有想法。
隔行如隔山,他并不了解她的专业,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她已经能把这些事处理得很好,不需要他再插手。
倪歌有些小失望:“……喔。”
容屿转身出去:“我去洗澡。”
绵羊姑娘坐在原地,有点费解。
他好像又开始不高兴了……
但是,为什么呢。
她在大大的圆床上滚来滚去,退出刚刚跟导师的通话界面,才发现,屏幕上竟然还有五个未接来电,来自孟媛。
小闺蜜给她发消息:[我日!听说你和杨妮打起来了??牛逼啊,你有没有打掉她的头?快快,看到消息给我回电话!!]
倪歌噗地笑起来。
她给她回电话,那头忙音响了很久,孟媛才接起来。
“对不起,我刚刚才看到你发的消息。”倪歌望着天花板的镜子,眨眨眼,“我没跟她打起来,是跟她男朋友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不过我没吃亏,容屿来找我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所以你不用担心。”
孟媛微顿,有些意味不明地回了个单音节:“唔。”
倪歌下意识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她在床上滚累了,趴到床头,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挨个挨个地开床头柜玩,“但有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导师手上有个项目,要去外地调研一段时间,她之前邀请过我很多次,但时间跟我的实习冲突了……你觉得,去哪个比较好?”
这回孟媛很久没说话。
倪歌屏息三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听到蒋池的声音。
她茫然:“媛媛?”
她跟蒋池在一起吗?
“唔……”孟媛有些急促地低呼一声。
“倪……倪倪。”小闺蜜气息不太稳,小声道,“我们明、明天再聊,可以吗?”
倪歌愣了一下。
迅速反应过来。
然后整张脸“唰”地涨红了:“对……对不起!我……我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你当我……当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
“倪……”
孟媛正想叫住她。
她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倪歌扔掉手机,脸颊发烫,久久回不过神。
——冷静点,冷静点。
这半夜三更,这月黑风高。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拥有没羞没臊的夜生活,那可太正常了。
倪歌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大学刚刚入学时,她和同学们一起接受“人体的奥秘”科学讲座,年轻的教授站在台上,向台下撒避孕套。
她乐于探索科学。
所以她平静而详细地,对讲座知识点进行了记录。
但理论与实践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在身边,就变得异常刺激。
倪歌一手捧着滚烫的脸,一手无意识地,又拉开一个床头柜。
容屿恰好洗完澡出来。
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良作风,他穿戴非常整齐,只有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水。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擦头发。
走到卧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他的小姑娘正趴在床头,红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打开的床头柜。
——柜子里放着醒目的避孕套,可疑的粉红色小皮鞭,和一副同样用意不明的粉红色手铐。
“……”
容屿的太阳穴再一次突突地疼起来。
“你在干什么。”
倪歌一个激灵,把抽屉推回去:“我什么都没干!”
他无意追究:“去洗澡。”
“喔……”不知道是因为孟媛还是因为刚刚的道具,倪歌莫名有点心虚,夹着小羊尾巴,蹭蹭蹿进浴室。
里面很快响起哗哗的水声。
一墙之隔,屋内非常安静。
容屿坐在昏暗暧昧的光影里,看着那堆应该打马赛克的小道具,心烦意乱地想。
他和她还未确立任何关系,不可以操之过急。何况,他与他人早有约定在先。
但是。
——能看不能吃。
——这都他妈什么事啊。
——
倪歌洗完澡,乖巧地穿好衣服,吹干头发,探头出来。
容屿已经在沙发上安好了窝,打算睡觉。
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你去床上睡吧。”
他板着脸,不说话。
“我刚刚试过了。”她解释,“我在床上滚了三四圈,仍然没有掉下床,说明那张床够大,能躺得下至少三个人。”
“不用,你自己睡。”容屿现在那个什么火焚身,生怕自己那个什么虫上脑,努力克制,强行解释,“我就喜欢睡沙发,你不要打扰我。”
“……”
“好吧。”倪歌颇有遗憾,“那我开着门,如果你后悔了,就自己过来。”
容屿忍不住想。
如果他过去,后悔的可能就是她了。
倪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只好道:“那我也去睡了,晚安。”
“……”
容屿沉默三秒。
在她踏进卧室的前一秒,叫住她:“倪歌。”
“嗯?”
他哑声:“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干吗。”
“给我增加一点道德负担。”
“……”
——
倪歌真的叫了两声哥哥。
于是在她睡下之后。
容屿又爬起来洗澡了。
倪歌:“……”
她惦记着第二天要去公司报道,这一觉睡得很浅。
她习惯认床,一旦换了地方,刚开始总是睡不好。
迷迷糊糊地,又开始做梦。
梦里还是盛夏时节,天气很热,直到黄昏,暑气也不见消减。
容家后院的木芙蓉终于开了花,大片大片的花朵,红红白白地藏在灌木丛中,繁盛地向下赘着。
容屿立在后院,垂眼问她:“你要不要送我去车站?”
“不要。”十六岁倪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觉得她可能会哭,但她不想哭。
“好吧。”容屿不解其意,但并不强求,“那再见咯。”
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句再见。
她后来整整六年,没有再见过他。
倪歌在梦里皱起眉头。
清晨五点半,容屿准时醒过来。
他起床穿衣,动作很轻。
进入十一月,气温开始下滑,北城的清晨不再像夏天时来得那么早。他起身洗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容屿雷打不动,出门晨跑。
临行之前一摸手腕,才发现昨晚洗澡时,竟然顺手将表脱在了室内。
他犹豫半秒,转身去拿。
卧室里光线很暗,倪歌还没有睡醒,小姑娘半张脸埋在被褥里,长发在白色的枕头罩上散开。
微微皱着眉,像是梦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容屿慢吞吞地戴上表,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身上,不愿意离开。
许久。
她突然拧着眉哼:“容屿……”
容屿下意识:“我在。”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立马意识到失言。
倪歌翻个身,突然迷迷糊糊地,拉住他的袖子。
他以为她醒了。
正想劝她撒开手继续睡,就听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道:“你要回部队了吗?”
容屿一愣。
“容屿。”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软唧唧,话里带点儿孩子气,语气却很认真,“我送你去车站吧。”
说完,脑袋一歪,又没了动静。
容屿却站在床前,愣了很久很久。
半晌,望着熟睡的小姑娘,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
“我不走,你好好睡觉,不用送我去车站。”容屿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也像担心惊扰到她,“你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话落,他低下头,抚慰般地,将吻落在她的唇角。
第49章 光棍节
倪歌睡得迷迷糊糊, 天快亮时, 梦境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
她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头只会咩咩叫的愚蠢绵羊。
她在道路上狂奔, 身后一条尾很大的狼狗一路跟着她,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