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精疲力竭,实在没有力气了, 干脆疲惫地蹲到角落里,停下来等死。
然而她等了很久。
也没等到狼狗来咬她。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 看到狼狗蹲在她面前,用毛茸茸的脸,超级认真地看着她。
半晌, 憋屈地问:“我可以亲亲你吗?再憋我要憋死了。”
“……”倪歌被吓醒。
睁开眼,室内空无一人,窗帘一起一落, 天光转亮, 却没有出太阳。
——今天是个阴天。
她盯着天花板的镜子发会儿呆,掀开被子爬起来, 关掉床头嗡嗡乱叫的闹钟。
早上七点二十,屋外沙发上的被子强迫症似的叠得整整齐齐, 容屿的衣物和洗漱用具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已经走了。
倪歌打着哈欠拿起手机, 果不其然,有两条他的短信:
[早餐在十二楼餐厅,起床之后, 自己拿门卡下去吃。]
[实习地址发给我,我开完会去接你。]
倪歌掐指一算。
今天应该是他在北城的最后一天。
她恍惚一瞬,鬼使神差地,打回去一句:[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把手表落在床头柜上了?]
容屿秒回:[没有。]
[你……没进来过?]
[没有。]
倪歌有点傻眼。
那……
她难以置信。
难道后面那些事,都是她的梦吗?
她在梦里希望容屿,不要离开?
“……”
倪歌感到头疼。
容屿的会议还没开始,问:[怎么?]
[没事。]
她手指顿了一下,搜到地图,把JC出版社的地址发给他。
算了……
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想起他那句“我哪儿都不去”——
倪歌放下手机。
应该的确是做梦。
如果他清醒,怎么会说那种话。
——
实习的第一天,倪歌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
翻译组副组长带着她往屋内走,引来好奇的善意的目光,她笑着回礼,向自己未来三个月的同事们打招呼。
“……JC出版社之所以能在大环境冷却的背景下仍然欣欣向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背后靠着JC文娱这棵大树。”副组长陶若尔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跟倪歌是校友,比她大两届,也是外院毕业。
她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所以其实对于我们出版社来说,出版图书和引进译本,只是所有工作中非常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们最主要的职责,是与JC文娱其他版块对接。”
倪歌很认真地听着。
“——也就是说,我们这个组,除了图书翻译组独立出来,其他成员随时可能与这栋楼内的任何部门直接对接。”陶若尔怕小朋友理解不了,特地将语速放得很慢,“你刚刚过来,可能连公司部门都还认不全。如果遇到问题,一定记得来找我。”
微顿,她又随和地换成:“来找学姐。”
于是倪歌笑了:“谢谢学姐。”
这个上午过得风平浪静。
中午吃饭,倪歌又遇见她。
“我来跟你坐一起。”陶若尔端着餐盘,落座到倪歌身边,不遗余力地卖安利,“公司的小春卷很好吃,你明天一定要试一试。”
倪歌笑了:“我会的。”
“不用等明天,工作还好吗?”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小春卷分一半给她,一边对同校小学妹表达人文关怀,“有没有遇到麻烦?”
“谢谢你。”倪歌有些受宠若惊,“没有,工作很轻松,同事也很好。”
礼尚往来,倪歌将自己打算饭后吃的哈密瓜也分她一半。
不过……
看到这个瓜,倪歌又想起另一件事。
“学姐。”
“嗯?”
“我有个小问题……”倪歌斟酌,“我有没有可能,调到图书翻译组去?”
实习生的组内实习岗位都是随机分配,陶若尔奇怪:“怎么突然想去那边?”
“对不起……我知道提这种要求,很无理取闹。”倪歌抱歉极了,“但我学校那边临时有一个调研项目,需要去省外待一段时间,导师一直在催。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
她话没说完。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小姐,这是在公司,不是在你家,能想怎样就怎样。”
倪歌微怔,回过头。
——是那天的面试官。
陶若尔放下手中的小春卷,向他打招呼:“组长。”
倪歌也微微颔首,跟着打了个招呼。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他端着餐盘,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嘴角扬起一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弧度。
“他那人一直那样,对谁都是,别往心里去。”学姐用小叉子叉起一块哈密瓜,低声安慰,偷偷朝她挤眼睛,“调研呀,我大学时也跟着导师做过,每次回来,都被晒黑好几个度——小事,我帮你想想办法。”
倪歌惊喜极了:“谢谢我的学姐。”
“客气了我的学妹。”
外面天气仍然阴郁,风雨欲来,秋风猎猎,倪歌的心情却慢慢好起来。
上午导师给她发调研地址,她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翻来去看了好几遍,心里浮起隐秘的,雀跃的兴奋。
——如果去调研,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他了。
想到这儿,倪歌忍不住放下筷子,给容屿发消息:[我觉得,我也许找到了兼顾实习和调研的方法。]
午休时间,他应该也在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容屿回:[实习顺利吗?]
[还行。]
倪歌很想跟他分享今天的事,见他出现,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话。
正要点发送,容屿道:[要关机,晚些见。]
倪歌微怔,低下头,一字一字地,把那一大段话删掉。
换成:[好。]
——
不知怎么,倪歌有点儿沮丧。
她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导师今天早上告诉她“去西北”时,她确凿地感受到惊喜。
然而现在。
倪歌捏着手机,恹恹地想。
——很可能就算去了,也遇不到他。
蔫儿唧唧地吃完午饭,陶若尔被人临时叫走,倪歌帮她收拾桌子。
她一个人端着两个餐盘,汤汤水水格外容易弄洒,刚要转身,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喂……”
她被吓一跳,下意识惊呼,却在下一秒,被人稳稳地托住手腕。
“我来吧。”周进声音很轻,微微躬身,若无其事地接过其中一个,放到自己手里。
倪歌刚想说谢谢。
周进转过身,就面无表情地把装着剩菜剩饭的餐盘,怼到了别人身上。
倪歌:“……”
他怼得非常精准,连一滴汤都没浪费,全倒在翻译组组长衣服上。
“哎我……你瞎眼了吧往我身上撞?!”组长刚要发作,抬头看到他西装上的胸牌,微怔,语势不自觉地弱下来,“没看见这里站着一个人?”
“不好意思。”周进有恃无恐,笑得很疏淡,“手滑。”
JC出版社和JC直播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他认得周进。
这家伙刚毕业没几年,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他跟JC高层合作,最近是总裁眼前的红人。
说白了,哑巴亏。
组长瞪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去换衣服。
周进低笑一声,送倪歌回出版社,两人并肩而行。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猜测,他大概早就看见了组长,“刚刚就看见我了吗?”
“嗯。”周进点头,“我看你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就没有打扰你们。”
“那个是我的副组长。”倪歌语气愉悦,说到开心的事,尾音可爱地上扬,“很巧,我们是校友。”
“是吗。”周进挑眉,故作惊奇。
他一路陪同寒暄,送她上楼。
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故作不经意地转过来:“倪歌,你双十一,想好怎么过了吗?”
这会儿正是下午上班的时间,电梯间里人来人往,周围的同事们闻言,纷纷竖起八卦的耳朵。
倪歌没有多想,以为他在问购物节,摇头道:“我不过双十一。”
一句话,就把周进堵回来。
“……”他的手微微一停,有点郁闷。
他是科班出身,这些年辗转各地,拍过很多青春电影,也读过数不清的言情剧本,藏在脑子里的撩妹套路花样百出,精彩得可以去给人写告白策划。
然而每次面对倪歌,他都像第一次恋爱的少年,手足无措,无法施展。
“那……”周进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那我等放假过节,再来找你吧。”
说不定到那个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在喊脱单,你就会有新想法了。
倪歌却还是摇头。
“学长,谢谢你。”他像一艘驶离航线的邮轮,她不知道怎么劝,才能真正劝退他,“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双十一也不要来找我了。”
周进身形微顿。
他不死心:“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但学长是个好人,所以更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倪歌斟酌着,怎么挑个委婉可爱的借口,才不会伤害他。
“——因为,她本来也不需要过双十一。”
倪歌还没开口,电梯叮咚响,背后的门缓缓打开,传来一个冷厉的男声。
倪歌微怔,心头猛地漏跳一拍,抬起头。
容屿站在门口,身材修长,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进见过他,不自主地转身去看倪歌:“这是……”
不等倪歌开口。
容屿冷声道:
“——谁让,她是我未婚妻。”
第50章 求你
容屿今天心情不太好。
清晨时分, 他刚刚吻过她, 就立马就想起,今天是他在北城开学习会议的最后一天。
他明天就得回去。
这个认知让容屿内心那个小玻璃人悲伤到呕吐, 说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并不断进行自我安慰:
没关系, 反正明天才走,今天还有机会一起吃晚饭。
——偏偏在这个时候收到消息, 上头指令,让他立刻回去。
连一顿晚饭的时间都不多给。
容屿在饭桌上一言不发地撑住额头,看到倪歌给他发消息, 不敢跟她说,自己现在就要走。
离开会议中心,副手帮他把车开到JC楼下,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去跟家里人当面讲一声, 三分钟就回来。”
——结果一上楼,就撞见这一幕。
电梯间沉寂几秒。
周进被这个男人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爽, 蹊跷地道:“倪歌从没有告诉过我,她有未婚夫。”
容屿撩起眼皮, 闲闲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语气微凉, 有恃无恐, 显然是被偏爱的一方。
周进心里突然蹭地一声,蹿起一把小火苗。
“你有什么资格,摆出这种姿态?”
他从倪歌大一开始参与她的生活, 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是陆军军官,知道她家里没有养狗、哥哥常年驻外,知道她高中的闺蜜和她小学的朋友,是一对恋人。
他仅仅参与了她三年的人生,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可眼前这个人,在这三年里,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周进觉得非常不公平,莫名生出戾气。
“倪歌。”然而转过去面对她时,仍然表现得非常随和,“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对我介绍,说他是你哥?”
那个时候,周进想。
她从小住在大院,拥有一票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姐姐,那不是太正常了么。
“……对。”倪歌停顿很久,有些茫然地道,“我没有未婚夫。”
她仍然没太反应过来,容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又突然提起小时候那个儿戏般的婚约。
但容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众目睽睽,周围全都是她的同事,大家手上做着各自的事,耳朵却不约而同,全都集中在这里。
“我们换个地方说。”容屿深呼吸,在心里告诫自己,时间不多,不应该用在吵架上,“我接到临时通知,下午就要回去,所以……”
“有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周进难得怼人,但他又想起了那六十六个许愿瓶,气得想跳起来暴打对方的狗头,“反正也这么多年不出现了,你还差这几天吗?要走就立刻走,男人一点,别磨蹭啊。”
容屿沉下脸,越过他,伸手去拽倪歌:“走。”
周进拦了一下,没拦住。
倪歌赶紧道:“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被他拽着,她还在安慰其他人。
容屿心里也憋着火气,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变大,拽着她转身往楼梯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