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野——耳东兔子
时间:2019-03-18 09:44:55

  梁秦:“单位不让喝。”
  司徒明天维持着笑容,锲而不舍地贴热脸:“那就吃点热菜。”旋即给向园介绍:“这是梁秦,梁教授,你妈妈以前关系很好的朋友。”
  梁秦表示关系其实也一般。向园母亲是个在学术上非常刁钻的人,两人曾经还因为某航天学术问题上展开过几次激情澎湃的论文大战。虽然向园母亲在学术界名声显赫,但后来结婚结得所有人都跌破眼镜,本以为她嫁入豪门是为了钱和名利,可偏偏,这女人又为了科研牺牲了家庭。以为结婚后她会退出科研一线,结果她没有,日日夜夜呆在实验室,听说连孩子都是丢给公婆带的。
  梁秦觉得她矛盾又神秘,后来发现她发表的每一篇论文观点就都十分犀利。虽然他俩观点不同,在学术上也佐见颇多,但论敬业和奉献,他自愧不如。
  司徒明天邀请他的时候,心里其实也知道这老头子想做什么。
  开春年后在图斯兰有个航天信息学术讨论会,原本东和是有名额的,邀请函也下发给了总研发室这边,但是因为韦德明年要同他们解约,院里就考虑把东和的名额给拿了。
  之前徐燕时在这边工作,梁秦多少也知道一点,司徒明天这两年专注人工智能AI医疗这方面,对导航系统这块已经丧失了信心了,时刻准备转型。图斯兰的会议是这两年的重点,到时候微博和电视都会转播。各个部门都已经准备大肆宣传一波中国的航天技术。
  能在这个会议上亮相的公司,国民地位会直线上升,无论转型做什么,在打一波爱国的标签,公司信誉度各方面的形象都会直线飙升。司徒明天这时候找他,不过也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这事儿梁秦本来不想插手的,但只要想到当初那小子曾经处处不得志,每年回北京都躲着他,怕被他瞧见那消沉模样就答应下来了。
  所以,这是替他学生出气来了。
  向园是瞧着这梁秦来者不善,可司徒明天是浑然不觉呀,他哪知道,徐燕时是梁秦的学生,还是梁秦平日里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的得意门生。
  梁秦不光怼司徒明天,谁都怼。
  杨平山要他多吃点青菜降血脂,他要杨平山多吃点核桃补脑。
  黎沁打圆场敬他酒,梁秦纹丝不动。
  向园瞧他有点可爱,看这阵仗,是给徐燕时出气来了。
  随后,司徒明天说他是向园妈妈的好朋友。
  梁秦又不温不火地说:“其实不算好,您儿媳妇曾经写匿名信骂过我,她说别人的论文写得烂是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我的论文写得是老大爷的尿不湿。”
  全是拉不完的排泄物。
  到底是饭桌上,梁秦还是礼貌的,没把这个形容词说出来。
  梁秦:“这就算了,我评教授那年,还去院士那里举报我,说我乱搞男女关系。”
  司徒明天凑过去,悄咪咪一脸八卦:“那你乱搞了没有?”
  梁秦横斜眼看他:“我当时在合法追求我的妻子。”
  “……”
  司徒明天倒也不是急性子的人,本来只是想让梁秦过来吃个饭,生意场上的事情以后再谈。
  结果被梁秦一口拒绝。
  “不用了,我这次过来也是想跟司徒先生您当面说一下,图斯兰的会议,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司徒明天下意识问:“谁啊?”
  包厢空调打得高,也不知是热还是酒灌得,大家脸都有些闷红,梁秦则清清醒醒地坐在这堆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声音朗润,是独有的中年人浑厚,其实他跟徐燕时有点像,特别是说话的口气上。
  向园仿佛看见了一个老年版的徐燕时。
  但徐燕时老了之后应该会更好看一些。
  空调风嗡嗡嗡地吹,包厢内气氛混热,众人的注意力,忍不住都集中了些,全竖着耳朵听梁秦说话。
  于是,那晚的第二个炸弹,轰然炸开。
  原先向园那波炸的,湖面上还余音袅袅,微波轻荡的,此刻紧接着,又被人投下一块巨石,在所有人的心里,掀起了万张巨澜。
  梁秦抱着胳膊,拧着眉,似乎在沉思,他慢慢转过头,对上老爷子那双求知欲好胜的眼睛,“你也认识的。”
  老爷子啊了声,猝不及防听他不冷不淡地补充道:“我学生,以前是你们西安技术部的组长,徐燕时。”
  司徒明天看了眼赖飞白。
  杨平山和黎沁互视一眼。
  向园则跟陈书对视了一眼,随后她低头笑笑。
  其余人皆是震惊地合不拢嘴。
  李永标额头的汗,又密密渗了一层,这西安怎么一个个都卧虎藏龙的。一个个还都低调的跟地下党似的。
  司徒明天混迹商场这么久,像梁秦这样的人,他跟杨平山只用瞧一眼,就知道对方心如磐石,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做生意最怕跟这样的人谈判,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除了热血,还有什么能让他改变主意。
  两只老狐狸都不说话了。
  静了一瞬,整个包厢仿佛落针可闻。
  黎沁以为也就是普通学生,试图挽回局面,她试探地看了眼梁秦,说:“徐燕时在我们公司表现好像挺一般……教授您是不是再考虑下?”
  包厢内静谧,灯光晃眼,屏风四边镶了一串小葡萄灯,泛着幽幽光,更显气氛诡秘。
  向园低着头,手机攥在手里,紧得发白。她嘴角噙着一抹很淡的笑,嘲讽力度十足,憋不住劲,刚要说话。
  梁秦却笑了下,“你接着说。”
  黎沁获得许可,眼梢喜色,娓娓道来:“我不知道他以前上大学是什么样,但是这几年在公司表现确实一般,每年的新产品都延续去年没特点,客户反响也一般,还总是被人投诉,脾气也不是特别好。图斯兰会议的话,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个英文好的人去?他英文好像不怎么好。”
  黎沁也不知道徐燕时英文究竟怎么样,一般人应该都不好,反正也没听他说话。
  “他英文很好。”向园插嘴。
  梁秦微有些惊讶地越过向园,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为他说话。
  向园接着说:“他高中的时候经常参加英文竞赛,全是一等奖,你去他家里搜搜,奖状可能比你儿子一年写的作业都多。”
  黎沁眼神狠瞪她。
  司徒明天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到向园身上。
  向园却始终将目光都锁在黎沁身上,整个包厢气氛忽然在一瞬间凝滞了,空气中流转的都是星火。
  半晌后,梁秦目光环了一圈,笑容嘲讽又无奈。
  随后,他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
  梁秦用的还是老人机,拨号会有人读的那种,当时气氛还挺怪异的。
  在他熟稔地摁下一串数字后,冰冷的机器女声一字一字地回荡在包厢里,“1,3,8,5,5,6,6,1,0,1,X……”
  向园其实听到前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心里就有底了。梁秦应该是打给徐燕时了。
  果然,响过三声后。
  一道清冷的男音接起来,他电话里的声音比本人更冷一点。隔着话筒都能察觉到他的禁欲感。
  “梁老师?”
  梁秦看了眼黎沁,垂眼看着手机叫了声电话那头人的名字,“燕时,老师这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向园攥紧手机,低头漫无目的地滑着。
  只听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嗯,您说。”
  接下去的半小时,一群人就目瞪口呆仿佛看了一场快问快答的知识竞赛,酣畅过瘾。
  教授问得大刀阔斧,男人答得散漫又精准。神仙打架也不过如此。
  “火箭以第几宇宙速度飞行,才能将卫星送入绕地轨道?”
  “第一宇宙速度。”
  “火箭机身上的侧翼作用是什么?”
  “增加火箭飞行时的平稳性。”
  “粗捕获码,解释一下。”
  那边顿了下,大约是被梁秦给整懵了,沉默半晌后,还是答了。
  “伪随机比特串,确定接收机和卫星间的距离。”
  梁秦目光扫了老爷子一眼,紧接着又问:“用英文论述一下P码和Y码。”
  那边又是一串流利的英文。
  梁秦大约是觉得,不够过瘾,又连着问了几个问题,起初向园还能听懂,问到后头,向园压根就听不懂了,迷迷蒙蒙的云里雾里,这里除了她,剩下那些就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梁秦也不过是想替他出口气,却没想到这随意的一个电话,居然越聊越起劲。
  以前的徐燕时从来都是骄傲自负的,对学术的问题说一不二,有点他年轻时的性子,很固执。可如今的徐燕时,每个问题都回答的滴水不漏,思虑周全,考虑到了每一种的可能性,自信但不自负,也不咄咄逼人。
  这是梁秦没想到,倒有些意外,他喟叹:“你成熟了很多,看问题更全面了。”
  那边没接话。
  “你先忙,年后再找你谈。”
  “好。”
  一旁的向园攥紧手机,胸腔热血满装,眼眶微热。
  他走后,她总觉得意难平,知道他委屈,却无力为他伸张,今晚,梁秦为他做的一切,她才觉得畅快。
  却不想,梁秦接下的话,让她更为畅意。
  “或许你们听得云里雾里,但刚才好几个问题,都是去年北航的考研试题,百分之九十八的错误率,他都答对了。”
  司徒明天不说话。
  梁秦看着他道:“这么一个人,在你们公司为什么得不到施展?你真的还认为是他个人的问题?司徒老爷子,说句不好听的,您真该好好反省自己了,走得都是什么人,留下的都是什么鬼?”
  梁秦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定落在黎沁头上,“而且,他有多难得,光凭几个数据你们恐怕不会明白,但我作为老师,看他在你们这样一个破公司里浪费了五年时间,我实属痛心。也许,你们以后才会明白,你们错过他有多可惜。”
  -
  梁秦走到门口,忽然被人叫住。
  他回头,没成想是司徒明天那个小丫头,表情不悦地扫她一眼,“如果你是为了图斯兰的事情——”
  “谢谢,梁老师。”
  梁秦乍然一懵,回头瞧,只见向园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
  谢谢你,做了我最想做却无能为力的事。
  谢谢你,他一定不知道您这么爱他。
  谢谢你,告诉他来到人间要尽兴,做最自由的灵魂。
  梁秦:“你?”
  向园直白地说:“我很喜欢他。”
  梁秦失笑,摇摇头:“这小子真是到哪都招女孩子喜欢。”梁秦上下瞧她一眼,给她打预防针,“他以后可是要跟着我搞科研的,可能就没那么多钱咯?”
  向园:“他喜欢吗?”
  梁秦:“喜欢,这是他的梦想。”
  “好,那我负责赚钱,我养他。”
  梁秦笑得不行。
  向园又说:“梁老师,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梁秦:“什么?”
  向园:“我在我妈妈的抽屉里见过您的照片,锁在一个小盒子里,她从来不给人看。后来我整理遗物的时候,见到了。没想到是您。”
  -
  司徒明天跟杨平山连夜回了北京。
  第二天总部大张旗鼓地下了一份红头文件——是新出炉的法办,要彻查公司不正当竞争关系。
  但凡是这两年进公司的员工,都必须一一按照公司的员工章程重新申报一遍。
  201X年,02月,东和集团首次意义上,正式大洗牌。
 
 
第64章 
  这不整顿还好,一整顿,所有人大跌眼镜。
  申报名单下来,所有关系支网都一目了然,谁是谁的小侄女,谁是谁的二姑妈,谁又是谁的三姨夫。
  技术部更是鸡飞狗跳。
  高冷撵着一份申报名单,人仰在椅子里翘着脚大声朗读道——
  “应茵茵,介绍人,赵钱,关系,伯侄。”
  “王益,介绍人,王婷婷,关系,他大姑二表姨。”
  “……”
  高冷一行行往下念,越念心越寒,啧啧,到底是怎样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合着私底下这些默不作声的一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呀。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往下扫,视线定住,慢慢一字一顿念道:
  “向园,介绍人,司徒明天,关系,爷孙?”那会儿向园不在,技术部所有人都闻声围过来,高冷捅了捅一旁尤智的胳膊肘,还没缓过劲,“这司徒明天是谁啊?很厉害吗?我怎么没听过这人?”
  ……
  彼时,向园正在陈书办公室跟老爷子通话,聊起昨晚的事,向园有一搭没一搭,答得挺悻悻的。这边身份猝不及防公布,赌约失去意义,司徒明天索性开门见山地问她还赌不赌?
  起初来时不知这边情况复杂,只想用自己做赌注跟老爷子搏一把自由,如今瞧这形势,内忧外患俱未除,她那点个人主义也不适宜再提,只得作罢,问了句:“你昨晚怎么会过来?”
  司徒:“年度巡查。”
  向园哦了声,要挂电话,司徒明天却忽然叫住她:“那个……”
  “什么?”
  “徐燕时,”老头似乎咳了声,掩饰尴尬,“他,真是梁教授的学生?”
  “嗯,得意门生。”
  司徒明天没回话,直至挂断电话,望着窗外层叠的楼致,心中顿生一个念头。
  临了,赖飞白又给向园去了个电话。
  向园才知道昨晚是他听见杨平山和黎沁打电话,老爷子怕她应付不来,这才赶了过去。
  不过也好,算是个教训。
  技术部紧密地围在一起,十几个脑袋全围着尤智的工位,冒着金光的眼睛齐刷刷、一眨不眨地盯着尤智工位上的电脑界面,开得是公司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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