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园格外想念徐燕时,她每天必干的一件事,就是上网搜新闻,看看图斯兰今天有没有媒体相关的照片,新闻上只要看到关于图斯兰的字眼,她都会忍不住留意,心下恍然,却不觉,这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钻进她的生命里了,无处不在,甚至她自己都毫无察觉。
下了班,回到家,仿佛满脑子都是离开前那周,两人在房间各个角落缠绵的气息,甚至恍惚间,都依稀都看见他或站、或坐着沉默抽烟的样子。
或者是他一边吸烟,一边瞧着自己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珠似乎又比一般人亮点,总像是带着漩涡,要将她卷进去,一如汪洋大海,将她吞没,深情地叫她心脏怦怦直跳。
尽管此时,人不在眼前,但她一闭眼,好似在眼前,那张脸莫名就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了,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想她吗?
很忙吧,没时间想她吧?
她喜欢他工作的样子。电脑她没动,还是他临走前的样子,桌面上的论文是他的,那一周其实他也没闲着,她去上班,他就在家看资料写论文,两人有时候做完,他抽根烟还得继续写。
向园其实挺心疼他的,大好的青年,时间全用来熬夜。
还偏偏不长黑眼圈。
徐燕时的消息,在那个夏天,几乎是铺天盖地。
技术部门里的人,天天唯他马首是瞻,莫名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别说高冷施天佑那几个,偶尔公司里的LED显示屏会闪过最新的早午间新闻消息。
那张脸在屏幕上一出现,都会引起公司里一小波得骚动,姑娘们会在私底下小声地讨论,偶尔在关系好的同事群里感叹一下这男人好帅,怪自己当初眼瞎,没给人拿下。现在出名了,怕是难追。
全公司上下,大概只有技术部的人知道真相了。
虽然徐燕时跟向园从来没当他们的面承认过,但是他们大多也都机灵地猜到了,老大那所谓的女朋友绝对是向园,这两人还玩地下恋情,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估计也是念及向园的身份,毕竟是老董事长的孙女,老大心里也是有顾及的吧,于是他们很懂事的决定替老大保守这个秘密,并且要好好保护他们的大嫂。
……
那时候,向园才知道想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她总是坐在他惯常抽烟的位置发呆,望着地上的影子,想他抽烟时的模样,想他松开衬衫时的模样,想他烦躁时、高兴时、生气时、哄她时的每个样子。
她想,她不只是有点想跟他结婚。
她是很想跟他结婚。
牵肠挂肚的滋味,好像是春天的落花,让她沉浸的,是他的深情。
那个夏天,过得特别漫长,像是终年不至的夏至,堪堪才等来七月。
-
七月底,赖飞白一个电话,把向园召回了北京。
老爷子入院,肺炎久治未愈,赖飞白不排除是最坏情况,向园立马给顾严打了个电话,顾严让她先确诊,可司徒明天死活不肯做穿刺和气管镜,向园怎么哄都没用。
那一天天跟打仗似的,向园也没工夫去想徐燕时了。
这天,司徒明天咳得有点厉害,向园不愿再纵着他,直接让赖飞白给他送进诊室,老爷子差点从床上跳下去,向园急得掉泪:“爷爷,您能不能别闹了!确诊了咱们好治疗!”
顾严是理解的。
老人在这个岁数,反而不愿意确诊,能撑多久是多久,有些确诊下来,反而走得快,心态放轻松,看司徒明天这活蹦乱跳的状态,问题应该不太严重,先拖着,别给他压力,顾严劝说向园。
向园抹了把眼泪,“那会恶化吗?”
顾严道:“说实话,到这个份上了,再恶化也差不到哪去,现在主要是哄他高兴,别跟他对着干,让他保持愉悦轻松的心情,等有空,我再安排护士给他做检查,两三个月内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而且,你爷爷每年都体检,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有点小情况都能解决,你不用太紧张了。”
向园这才稍稍放下心,远处脚步声渐进,顾严看了眼,对向园:“我先撤,你有事再叫我。”
向园嗯了声,转头看了眼来人,是赖飞白,她问:“爷爷怎么样了?”
赖飞白:“刚睡下。”
走廊静谧,鼻尖充斥着难闻的药水味。
“爷爷这段时间都很忙吗?”她仰头问。
赖飞白在他身边坐下,西装革履,尖头皮鞋,一贯的规矩和拘谨,真是今晚,他表情比往日更严肃,他靠着墙,微微翘起二郎腿,目光盯着远处,他似无力又自嘲地说:“很忙,每天都很忙。”
向园忽然沉默。
赖飞白:“董事长从创立东和至今,就没有一天是休息过的,铁打身子也要累垮的。你爸爸专注画画无心家业,老夫人生你爸爸时难产,董事长也不肯她再生,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撑过三十岁。或许他思想上有些古板和守旧,也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了,他总是问我,年轻人现在都玩什么呀,我孙子孙女们都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总是让我一个小老头管这么大一公司,我也好像退休啊,我也好想去环游世界……”
赖飞白一字一句,像是针扎一般戳在向园的心上,如刀绞,她整个人好像如坠入冰窟窿里,从头顶寒到了脚底心。脑袋像是灌了铅一般昏沉,她慢慢低下头,眼神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心跟着烫了下。
电梯里,家冕飞奔而至,疯狂地摁着上升按钮,不等电梯停稳,他如泥鳅般从人群中钻出来,在静谧的长廊里汗水淋漓地飞奔,直到看见走廊尽头处那坐着人影,耳边隐隐传来赖飞白的谈话声,他才失神地缓缓停下来……
医院病房里滴答滴答地仪器像是生命的指针,缓慢而沉重地在整个走廊回响,也如寺庙里沉闷压抑的庄重笔直地撞进他们的心里。
赖飞白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员工对东和的不满,对领导的不满,对他的不满,你以为董事长不知道吗,可有时候,企业做到这个份上,背后是国家,是利益,是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赖飞白吸了口气,他向来面无表情,微低头说:“前两天,杨平山提出撤股,要老爷子在一个月之内以现金的形式付清,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股权,总计金额近八千万。”
西安这两个月风平浪静,却不想总部腥风血雨。
“杨平山为什么忽然撤股?”
赖飞白:“杨平山最近跟一个公司老总走得近,我找人跟踪,发现他在私底下把咱们公司的客户资料都卖给对手公司,老爷子气不过,去找他理论,两人大吵了一家,我们手里没实质证据,只有一张照片,但杨平山咬死了说我们冤枉他,要辞职。”
“杨平山走了最好。”向园说。
赖飞白笑了下:“营销部八十个人,五十个人同时提出辞职。”
向园一愣,随即又听他说出更震惊的一件事:“这都不算,总部网络安全中心总负责人和副总及几位核心技术岗的几位同事,全部跟随杨平山提出辞职。”
“网络安全中心?”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但凡来个技术好点的黑客,都可以随便翻开公司的数据库,查看并且浏览所有的保密客户资料。除非你在短期内找到一个非常懂技术且信得过的人。
所以,杨平山,这哪是撤股。
他是要带走东和的核心团队,自己另立门户了。
第82章
向园第一个想到的是薛逸程,赖飞白笑着摇摇头说:“不太行,且不说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胜任这个职位,他坐过牢,而且前科还是经济犯罪,公司其他股东不可能同意让他接触这种核心岗位的。另外,就算大家都同意了,安全中心不是他一个人能撑起来,如果只是吕泽阳一个人走,我们顶多再耗点时间和精力再培养一个人出来,但现在是大批量辞职,”说到这,赖飞白忽然转头看她一眼,“而且,公司现在遇到麻烦了。”
向园心头一凛,如巨石压着,渐渐往下沉,有些魂不守舍地问:“什么麻烦?”
赖飞白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解决不了,董事长这次也是被气的,你这段时间好好陪陪他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长廊里,人影寥寥,偶有护士推着手推车匆匆而过,车轮滚动的声音却像是坦克开过,轰隆隆地充斥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心头酸涩,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想说:小白,你都快三十五了吧。青春都献给东和了吧?这一天天的,有为自己考虑过吗?连你都可以为东和奉献一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向园却始终说不出半字,转头去看窗外,七月的季节,郁郁葱葱的树苗,在太阳下长得茂密如常。嫩绿的叶尖在光线的折射下冒着刺眼的银光,渐渐红了眼眶,如鲠在喉。
静谧的走廊忽然传来缓慢低沉的脚步声,向园和赖飞白齐齐抬头。
向家冕站在五米开外,表情颓然,眼眶也是红的。
三人目光在空中对上,他先是无措地别了下眼,大约是不想让人瞧出他哭过,索性别开头问赖飞白:“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赖飞白站起来,不留余地:“你帮不上忙的。”
静三秒,家冕一直抿着唇,侧着头,似乎卯足了劲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最终,还是好声好气问了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赖飞白摇头:“你懂技术吗?不说黑客这种专业性强的技术,你连基础的公司管理都没学过,当初上大学,董事长想让你考个金融系,你倒好,为了发散你那点廉价的爱心,跑去学兽医。你说你学个临床医学,当个外科医生,好歹现在董事长的病,我们也不用求顾严医生。”
向园有些失神,想到小时候,其实那时候她母亲跟爷爷关系不算好,爷爷那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自己母亲不喜欢他儿子吗,跟母亲那边的关系一向是不冷不热。
生命机滴滴答答地在病房里回响,家冕的手,也跟着那缓慢的节奏,攥紧松开又攥紧。
“陆怀征去当兵,你也紧跟着开了飞行基地,想要实现你心中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梦,特威风地给山区的留守儿童做飞行表演,她们是高兴了,你有没有回头看看你爷爷,他高兴不高兴?他一个人管这么大一间公司累不累?”赖飞白从头至尾,表情都几乎与平常无异,就像个机器,只是刻板生硬地将脑中储存已久的垃圾给一股脑地倒出来了,“这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包括向园你也是,你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小姐,享受了别人享受不了的,就应该承担起别人承担不了的。可你们从来没有一天,为这个家考虑过,你们身边的朋友,有哪个像你们这么生活自如我行我素的?为什么你们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赖飞白似乎要失控,冷静说:“说多了,言尽于此。”
司徒明天曾经问过赖飞白,问他有没有兴趣管理公司。
赖飞白当时挺难过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愿意牺牲的。他问司徒明天为什么不逼一逼,司徒明天当时可无奈地说,我答应他们奶奶了,让孩子自己选择,不逼他们做任何选择。
不然,下辈子就不跟他在一起了。
再说,只要东和能一直传承下去,交到谁手里有什么关系?司徒明天是想得挺开的,他们不愿意,自然有人愿意,只要是为了公司好,这个公司是不是向家的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想到,是如今这种局面。
如果是败在他手里,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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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斯兰,梁秦跟徐燕时遭人伏击。
徐燕时刚从梁秦房间离开,刚阖上门,腰间便被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他微低头,瞧见地上的倒影,是一把枪的形状。
男人用英文命令他:“举手。”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枪械物品,徐燕时难得不慌乱,而是镇定地把抄在兜里的双手慢慢举起来,脑中思索,来人是雇佣兵还是本地的反政府武装势力。
他淡定地用英文回敬:“你想要什么?”
男人又把枪往前顶了顶,徐燕时手抬高,神情不漏怯,笑着调侃了一句:“冷静点,伙计。”
“开门。”
“我没卡。”
“敲门。”
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走廊一片寂静,唯有窗口落下的月光证明这夜还亮着。
徐燕时一面漫不经心地同他交流,一面垂睨眼打量地上的影子,寻找脱身机会。
瞧这身量,他非常确定自己打不过他,这人足有两个他的宽度与厚度,尽管他身手再快也快不过人家手里的枪子弹。又怕时间耗下去,惊了梁教授,徐燕时琢磨,怎么把人引开。
却不料,他正思虑之际,面前的门忽然就开了。
……
两人被捆上了一辆装甲车,眼睛嘴都被蒙着扔在后座,随后一路尘土飞扬、颠簸,连夜被送往乌克察木镇。
然而不凑巧的是,第二天图斯兰发生7.2级大地震,整个图斯兰混乱不堪。
起初以为是普通地震,武装分子们还挺淡定地喝酒吃肉,瞧见镇民们在漫天黄沙中抛头鼠蹿,结果这群反政府军的武装分子在这片混乱中举着枪,不耐烦地朝天空放了两枪!
所有人都停下来,画面仿佛静止,镇民们头皮发紧,搂紧亲人孩子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
梁秦跟徐燕时被关在一个土瓦房,摘了眼罩,手脚被交叉地缚着,俩都不慌,淡定地看着彼此,梁秦瞧着自己学生灰头土脸地模样也英俊,看他这不动声色的模样,故意吓他:“要不要就地写封遗书给那小姑娘,咱俩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缚手的绳子是交叠捆在一起的,这种绑法是能解的,徐燕时记得在上海时教他玩火的那个魔术师跟他说过,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尝试着解了下,一边拎着梁教授的手来回倒腾,一边低声哧笑说:“要真回不去,留那东西让人家伤心干什么。”
梁秦心头一凛,手上捆着的绳子,仿佛也捆住了他的心口,狠狠一抽,眼神紧盯着徐燕时:“如果真牺牲了,遗憾吗?会不会后悔跟我来?”
徐燕时手上动作一顿,仍是低着头。
“会。”
梁秦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可又觉得这个答案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