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都六点起床,听起来跟诅咒似的!太不人道主义了!
反正她的工作地点和教师公寓都在学校里,哪怕是慢慢走过去,其实也不远,就当散步锻炼了。
只不过林夏遥的课,这学期安排的时间都比较尴尬。除了早上八点的第一节 课以外,还有一节是晚上的最后一节,上到晚上八点半下课。
她目前教的欧洲文明史是公共选修课,属于各个学院各个专业都能选的通识教育大课,大多数学生都是安排在大学前三年把公共选修课的学分拿满,选这门课的人也不少,都是安排在容纳人数多的阶梯教室里。
学生多,教室大,又是一排更比一排高的阶梯教室,林夏遥上课时,也并不会注意到每个学生,除非是动静特别大或者是坐在前几排。
毕竟不是专业小课,但林夏遥讲得很有意思,下了课也还是有不少学生会感兴趣地来和她问点问题,或者是想拷课件之类的。
可这天晚上下了课,林夏遥站在讲台边,来问问题的学生一连喊了她好几声林老师,她都像是没听到似的,没有回答。
实在是,她并没有预料到,有人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位置里,听她讲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欧洲文明史。
第76章 原逍重逢
刚和林夏遥分手的那段日子里,其实原逍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底是自尊更受伤一点, 还是心更疼一点。
但在十几岁的原逍心里, 承认自己为了爱情难过痛苦到彻夜难眠, 或是流一滴眼泪, 都是十分懦弱的事情。绝不可能去做。
既然林夏遥说她不够爱他,那么她不先回头,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的。
哪怕他既没有丢了林夏遥送他的手机,也没有扔了自己给她准备的刻好字的情侣对戒。
哪怕他时不时就盯着手机发呆, 然后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恼怒地删掉了林夏遥的联系方式, 他也没有拉黑她。
甚至在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坐立难安了一整天。
可惜他既没有等到一个长串号码的来电,他也不肯低头去打那串即使删掉了,他的良好记忆力也始终记得的号码。
林夏遥成年的生日,就这样无声无息, 又度秒如年的过去了。
时钟转过午夜, 原逍拔掉了一直插着的充电线。元宵节时, 原逍收到的新手机, 电量从持续充着电的100%,一格一格降了下去,到电量报警,到没电关机。
而后这永远黑屏的手机,就和戒指盒, 相亲相爱地挨在了一起,度过了不见天日的好几年。
原逍走完了高中的时日,他也会有新的同学,会在实习里认识新的同事,会在活动里认识新的朋友。
他不像以前那么爱毒舌爱说话了,几乎称得上是有些沉闷了,但话少的男人似乎更显得沉稳些。再加上原逍课业不错,既没有口音障碍语言交流顺畅,户外运动尤其是冰雪项目也拿手,他如今的人缘还比从前好了许多。
毕竟学商科,不论是工作场合,还是人际交往,傲慢毒舌的独行侠,是没法把学业实习顺利进行下去的。
各种各样的团队合作项目,上台展示成果也好,口若悬河演讲也罢,逼也得逼着人压抑本性去适应。
偶尔参加滑雪俱乐部活动回来之后,甚至还有女孩子来要他的联系方式,或者约他吃饭,也有约他一起滑雪的。
也都算是学校里的同学,原逍也出去过几次。但他觉得这种活动,翻译成中文,似乎不大对劲。不能算是约会,顶多算是一男一女的外出活动吧。
只有任海珣知道,这家伙还是当初那个句句话扎痛处的原逍。漂亮的他说太蠢,聪明的他说太丑,又聪明又漂亮的,他说人家无趣……
任海珣忍无可忍地戳了他一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又聪明又漂亮还有趣的人是谁!异国怎么了?我和唐果不也异国的好好的?你要是学不会拉下脸给女孩子道歉哄女孩子开心,你这辈子都别想复合!”
毕竟分手连一学期都还不到,任海珣知道原逍其实放不下。毕竟任海珣听唐果说,林夏遥收拾宿舍的时候还哭过,如果连甩人的一方都没那么快走出来,被甩的一方又怎么会瞬间抛诸脑后。
可原逍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我没想过复合。”
转身就走了。
但原逍开始刻意避免这种双人活动了。他知道,其实那些姑娘都很好,各有各的好,不好的是他,不该拿固有的形象,去往别人身上套。
他没有选择回头,却也没有真正放下。
实在是,他也并没有什么很坚固强大的理由,可以天长地久地讨厌林夏遥。或者说恨她。
人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反而是陪他渡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才选择了分手。
如果没有林夏遥,那段在临终医院的时光,也许在他的回忆里,会是纯粹的痛苦和煎熬。
至于分手的理由,除了特别伤自尊,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了。
原逍就收敛了心思搞学业,认认真真地开始打磨自己的棱角,嵌入一个合适的商业人应有的形象里。
但他也知道,林夏遥一直是单身。
甚至单身了五六年。
这种知道,就好像一针安慰剂似的。她对他选择了放手,却也没有选择去牵别人的手。
不够爱你,却也没有足够爱别的人。
如果说当年的圣诞节,程冬是被动的一时错过,那原逍大概是选择了站在远处,主动的错过。
原逍毕业得比林夏遥早,在林夏遥回国之前,他已经回国了许久,在林夏遥回国之后,他也已经又空中飞人地飞来飞去了很多次。
一线城市就那么几个,搞商业的人,根本避不开,何况原逍也没想避开,但他也没想去找林夏遥。
任海珣和唐果,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也还是一直在一起。原逍和林夏遥,想要知道彼此的动态,是很容易的。
原逍知道林夏遥通过海外人才回流计划回了母校,也知道她开了欧洲文明史的课。
可等到原逍知道了林夏遥不再单身了,知道她还是和当初的竹马在一起了,原逍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想要见她了。
刻意从会议间隙中抽出空来,选择了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听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欧洲文明史。
原逍从来没有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听林夏遥讲历史过。
那时候林夏遥坐在病床边,想逗老人家开心,特意挑些有意思的故事给原奶奶讲古,原逍总是安静不了三分钟以上,不是想插嘴抬杠,就是打击她历史无用。
而今林夏遥都成了老师了,下课时还会被学生围着问问题。
但林夏遥这次没顾得上回答。
她看着西装革履,臂弯中挂着大衣的原逍,从阶梯教室的最后面,一级一级台阶地走下来,一时间有点恍惚。
原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了,目光越过学生,越过讲台,沉静地凝视着她,却并没有开口。
“林老师?”讲台边的学生们迟疑着又喊了一声,而后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原逍。实在是成熟商务人士的打扮,在校园里并不多见。
林夏遥回过神来,把视线收回来,回道:“今天我有点事,有问题下节课好吗?下节课我会提前一刻钟来教室,课后也行,这两堂课的课件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拷。”
围着讲台的学生们知道老师这是有事的意思,便答应着,喊着老师再见,离开了。
晚间空旷的阶梯教室,渐渐安静下来,但也还有自习的学生逗留,虽不吵,但也并不适合故人交谈。
林夏遥垂下眼眸,收起讲台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才抬头温柔地笑笑,礼貌地招呼道:“好久不见。”
好像他们两个上一次见面,并没有很不愉快似的。
原逍不想回她一个礼貌的微笑,也不想同样回她一句好久不见。他没有收敛自己的目光,但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沉默又安静地,跟在林夏遥不到半步的身侧,和她一起走出了阶梯教室,走出了教学楼。
可林夏遥停在教学楼外,转身抬眸望着她对面的人时,却觉得原逍还是那样。明明人来了,却不说话。既不肯礼貌地打一声招呼,也不会主动说明来意。
就只是站在对面,垂眸望着她。
不过也还是成熟了些,至少能挂住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不像以前,会把情绪明明白白地挂脸上,让你轻而易举地就能发现他在不耐烦,或者他在闹别扭,满脸写着让你去哄他。
教学楼的大门口,进进出出都是三两成群的大学生,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体育场那儿似乎在踢球赛的喧闹。
两人在楼侧的路灯下,就这么安静,又僵持地面对面站着。
最终也还是林夏遥先开口了,她深深吸了吸气,放缓声音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沉默大约只保持了不到三秒,那个林夏遥熟悉的原逍,依稀就又回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虽然原逍的表情还能保持得淡淡的,可林夏遥忍不住低头,唇角弯起,悄悄笑了笑。好像哪怕五六年过去了,可是原逍的内核好像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就爱找茬,不肯好好说话。
“那要找个地方坐坐吗?喝个热饮?你要不要把大衣先穿上?晚上外面还挺冷的。”林夏遥问道,没和原逍抬杠。
原逍没穿,他以前就老是冬天不肯好好穿羽绒服,毕竟不是车里就是室内,觉得几步路穿穿脱脱很麻烦。非要林夏遥揪着他的衣服后背逼他穿,才肯心满意足地好好穿上,然后还要嘲笑小矮子怕冷。
但现在他不肯穿大衣,林夏遥也不逼他了。
他不想喝什么热饮,林夏遥也没勉强。
可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教学楼外的路灯下对望,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林夏遥只好说道:“找我真的没什么事吗?没事那我就要回教师公寓了。”
原逍却动弹了,不需要林夏遥指路,就抬腿往右前方走去,沉声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好像他来这么一趟,真的只是为了接林夏遥下课,然后送她回家似的。
带着湿意的秋夜冷风吹过,两个人真就一路无言地走到了青年教师公寓的楼下。
停下,原逍站在门禁旁,等林夏遥刷卡,似乎还打算把她送上楼。
见林夏遥没动作,才望了过来。
语气淡淡的,但其实又遮不住那点烦躁,甚至还带点挑衅,问她:“怎么?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坐坐,喝点热饮吗?”
“原逍。”林夏遥站在原地没动弹,喊了声他,语气里还带了点无奈。她垂下眼眸,低声却很明确地告诉他:“去我家坐不太合适。还有,原逍……我已经不是单身了。”
原逍就收声了,不肯再看她的眼睛,把头扭了回去,目光似乎粘在了门禁上。
六年前的冬天,林夏遥总是作弄他,在外面喊他汤圆儿,他常常就要恼羞成怒的。
六年后的秋天,听到林夏遥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原逍,他又觉得有点生气。
好像这声原逍,无比清晰地在提醒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叫他汤圆儿。
其中一个,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另一个,其实也已经失去了。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原逍才在嗓子里找到了自己发声的声带,把这句“我知道”,干涩地挤出了喉咙。
林夏遥其实猜到了原逍知道。
虽然他们刻意避开了,五六年都没见面。但她又没有搞地下恋,周围的朋友同事们都知道,唐果更是第一时间知道,任海珣也就知道,估计原逍也就知道了。
就又沉默了。
林夏遥不太擅长处理这样尴尬的场景,垂着眼,把地板都盯出花儿来了,可原逍不说话,却也不从门禁前挪开。
原逍立在那儿,几乎是很艰难地,才把自己想问的那些问题,咽了回去。觉得这些话问不出口,甚至是比当年求复合,都更加难以出口。
可是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会想,林夏遥,你说你不够爱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喜欢的,就是程冬。
可这念头在翻滚不休之后,又被原逍死死地压下去了。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了。追求一个盖章定论,有什么必要呢。
哪怕重来一回,林夏遥最后还是会还给他一句我不够爱你,他也依然想在那个平安夜去找她,想要她陪自己走过那半年在临终医院的岁月。
这点奇怪又尴尬的沉默,被从里面出来的一个老师打断了。
不是一个学院的,对方也不认识这学期新来的林夏遥,只是疑惑地看了眼门禁前的青年男女,还是缓步离开了。
林夏遥扶住了推开的门,轻轻说道:“原逍……那我,先上去了?”
“林夏遥。”原逍没有阻止她,也没有想要强行跟进去,他只是喊住了林夏遥,顿了顿,说道,“那九个愿望,我是说话算数的。”
他终归也不恨她。如果以后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哪怕她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只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也愿意兑现,愿意给她。
听到那九个愿望,林夏遥扶住门的手,就紧了紧。
深吸了口气,最终林夏遥低声问原逍:“你能……等我五分钟吗?”
原逍看着她,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门禁外面,看着公寓大门合上,看着林夏遥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的那侧。
然后几分钟之后,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把他签字画押按手印的赌约,把他高考未曾拆封的成绩单信封,以及那支钢笔,放在了一个文件袋里,递回给了他。
原逍差点就压不住脾气了。
要换了十几岁那时候,这点心意被人当面退还,他一定会当面就劈手夺过来,直接甩到垃圾桶里去。
然后冷言冷语地问林夏遥,如今是不是应该把当年她送给他的手机还给她。不过算一算,五六年过去了,通货膨胀了不说,还应该把实物折算成今年最新款的手机价格,补现金给她。
林夏遥看着原逍几乎称得上冰冷又生气的脸,看着他熟悉的总带点愤怒的锋利眉眼,其实有点难过,可最终也还是没有收回她伸在空中的手。
虽然是十几岁时候的赌约,可原逍并没有拿这九个愿望,当做一句撩女孩子的戏言,也不是摘星星摘月亮海枯石烂一样的假话。
他是认真的。
只不过当年他把这九个愿望许诺给了林夏遥,最后却发现,自己的狂言,不过来自于母亲的事业成功,而不是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