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工作几年,有了自己兑现承诺的本事,敢说一声自己说话算话,林夏遥却要把她赢走的九个愿望,还给他。
如果原逍刚刚不提,其实林夏遥也并不会想要去兑现那九个号称“无期限无条件”的愿望。
当年和原逍高考打赌,她不过也就是闹着好玩,争一句到底是我第一还是你厉害,最后赢了,也并不会真的就拿着这一纸凭证,去找原逍索要什么东西。
但哪怕出国前分了手,她其实也带着那支笔,那封信,那张纸,陪着她去了英国,待了五年。
然后又带了回来。
她以前有妥善珍藏,分手后既没有想把原逍的心意扔了,也没有想要寄回去膈应他。
可如果原逍知道她已经不再单身了,却还是心里念着曾经欠她九个愿望,也许她会在未知的将来去找他兑现的话,那不如还是还给他。也算是段了结吧。
“原逍……我……我不会去兑现这些愿望的。”林夏遥轻声说道,“我也不适合再留着这些了。”
“……”原逍看着文件袋里连一丝折痕也没有纪念册内页,这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保存不当很容易破损的,心中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如果林夏遥没有带着这些东西去英国的话,也不可能在五分钟里就拿了出来,想要还给他。
原逍的脸色,就又缓和了一些。
她不想再留着,是因为有男朋友了吗?
原逍望了眼自己臂弯里的大衣,最终也还是挪开视线,侧开头去,看着公寓楼外的高大绿树,沉着声音回复了林夏遥:“我送你这九个愿望的时候,你也不是我女朋友。以后想兑现的时候,你也不需要是我女朋友。”
他狂妄地拍出那张不平等条约时,递给她那封全白卷的高考成绩单信封时,买那支纹着银线地图的钢笔时,也并没有想着,你得当我女朋友,才可以收下这些东西。
送出去时就没有附带条件,未来也不会有。
可惜他的好意,这次林夏遥却没有再妥善珍藏,而是塞回了他的怀里,放在了那深灰色的大衣上。
“你就这么确定,这辈子都不会有需要用得到的地方吗?”原逍没有伸手去扶一把这摇摇欲坠的文件袋,脸色看起来又冷了点。
林夏遥没有和他抬杠,甚至还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想来五年多过去了,被她分手的原逍愿意过来示这个好,而自己不愿意接,他的自尊大概也不会好过。
“原逍,你就当我现在用了吧?”林夏遥其实也知道,原逍就不是个能在商业社会里如鱼得水的性格。
这些年林夏遥也见过几次任海珣,并没有特别讨厌商科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学科的任海珣聊天时说,原逍这几年过得也很辛苦,学着不喜欢的专业,干着不喜欢的事业,时时刻刻挂着面具去搞尔虞我诈斗争周旋,忙碌之余连像学生时代一样拿数学当爱好当消遣都不行,因为空闲时间几乎都是碎片,无法专注,手机电脑几乎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不离身,随时都会有各种突发状况来打扰,只能压抑自己去迁就唯一亲人的愿望。
也许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过着不如意的生活,很多人都学着没兴趣的专业,很多人都做着不喜欢的工作。
可人就这么一辈子,如果有可能,又何必不开心的过余生呢。
“原逍,你妈妈只有一辈子,可是你也只有一辈子。一代人不过差二三十年,你总不能等到五六十岁,再开始你自己的一生吧?”林夏遥十七岁初恋时,从不当着原逍的面说他妈妈一句话,觉得母子之间,不是她该插手的事,如今却在分手五年多以后,用掉了全部九个愿望。
“你就当这九个愿望我都用掉了吧,我希望你别拿你讨厌的事情,当你一生的事业。”林夏遥知道原逍未必不懂大道理,只不过在你死我活的天平上,他要放纵自己,就要委屈母亲。他妈妈付出了那么多,拿着她这一生奋斗出来的资源,从生他养他到栽培他,如今长大成人了,羽翼丰满了,就想要自私地抛开妈妈的期望,去走自己的路,心理压力和枷锁都很重。
二十五岁再去搞数学,也许是挺晚了。
这九个愿望也不过是个借口,最多也不过是增加一点改变的动因,至于真的要不要抛开妈妈的期许,扛着她的压力,去过他自己想要的人生,那应该是原逍自己的决定。
九个愿望,林夏遥一口气用掉了。
原逍却没说什么。
他俩站在楼下,谁也没催促谁该走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林夏遥的手机发出了消息提示音,打破了这点安静。
原逍抬手,把大衣上始终摇摇欲坠又不曾真的掉下去的文件袋拿在了空着的手上。
转身之后,他只是挥了挥手上的文件袋,钢笔在信封与赌约之上来回滑动,发出点与文件袋边缘碰撞的声音,就当是告别了。
原逍没有和林夏遥说再见。因为中文博大精深,再见,似乎并不只是再见,还带着一种对未来再次见面的期许。
原逍其实不怕冷,他从会议现场赶来听这一堂漫长的历史课,到此刻室外步行又站立许久的告别,其实一直都没有穿上大衣。
之所以一直搭在臂弯里,大概就像是一点遮掩。
因为西服的口袋,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作用,更别提装下太大的东西。
大衣的口袋里,装着那个戒指小盒子。
他其实也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来送戒指给当初该送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出发时,还是找出来带上了,甚至不惜再拿件大衣,用来装它。
只不过最后没有送出去不说,还把自己曾经送出去的东西,都收了回来,物归原主。
第77章 亲回来
林夏遥目送了原逍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的拐角,收回了目光, 回身刷开了门禁, 回到了自己暂且也还不算特别熟悉的家里。
她回国之后一直在折腾, 搬家搬了好多次, 这儿大约她最用心整理的地方, 也就是书房了。
书房的桌上,现在摊开着一本几乎翻到了最后面的同学纪念册。
这是林夏遥人生中唯一一本同学录,因为人长大了,到了大学之后, 就很少弄这些东西了。而小时候,除了实验高中, 她几乎没有正正经经地和同学们一起毕业过。
这本同学录,她弄得着实很精心。因为觉得实验高中那两年是她读书时最欢快的日子,所以甚至带着它来了这个城市陪她一起上大学。
里面有全班同学加上任课老师,一个不漏的签名。有所有人都在的毕业大合影。也有春秋游运动会时嘻嘻哈哈三两拍下的照片。
后面的内页,还是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序的。
原逍的首字母是Y, 所以从后面翻, 挺快就能翻到了。那纸赌约其实就是原逍写在属于他的那页留言纸上的, 所以其实就在纪念册里。
也因为那年寒假, 原逍因为异国的事情和她闹别扭,春节之后她从家里返回学校时,就把那支钢笔和他的高考成绩单信封都带了过来。
本来当时林夏遥是想拆掉信封,用掉一个的。
可后来又想着,这样没意思, 去哪个国家去哪个学校,事关前程,拿这种赌约逼着原逍同意,没有必要。她就把信封夹在了原逍那一页留言纸处,把钢笔也塞到了同学录的外壳盒子里。
这同学录她带去了英国,又跟着行李一起带了回来,如今就放在书柜里。所以想翻出来还给原逍,其实是很快的。
当初她想着,也不至于要把高中的每一年合影都挖个洞出来,以后的每一次同学聚会都拒绝出席,不如就顺其自然好了。
如果不是原逍今天意外出现,提起这件事,林夏遥也不会突然急匆匆地来翻这本同学录。
如今把这九个愿望还给了原逍,林夏遥不犹豫也不后悔,但此刻她站在摊开的同学录面前,突然伸手去翻前面了。
程冬一直以来在林夏遥的手机通讯录里,占领了C下面的一大排,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手机号码家里座机办公室电话,统统都能以他为中心冠个名,发散出一个以他为原点的关系网来。
所以他在林夏遥的高中同学录里,是唯一的例外。林夏遥没有拿首字母排序去列他,而是直接把程冬那页放在了整个同学录的第一页。
因为其他人都是高中同学,高中老师,所以符合高中同学录的排序:集体大签名—毕业大合影—零散剪出来贴的照片—字母排序一人一页的留言纸。
但程冬对林夏遥而言,并不能用高中同学来定义,甚至也不能用同学来定义,他存在于林夏遥从有记忆以来几乎完整的人生里,所以这本同学录翻开的第一页,既不是毕业大合影,也不是集体大签名,而是程冬那页留言纸。
程冬的留言纸也挺独一无二的。他既没有填写那些基本信息,也没有在下方留言,纸上正反面一个汉字都没有。
有什么好填的。毕竟家庭住址、联络方式、爱好特长、生日星座,没什么林夏遥不知道的。
所以留言板,被程冬画了两个Q版的娃娃。正面反面,一样一个。正面的娃娃笑得阳光灿烂的,反面的娃娃气呼呼地鼓着脸。
虽然是可爱的Q版,但很明显就是林夏遥当原型画的卡通娃娃。
所以16岁的林夏遥收到这张纸时,明明很高兴,还故意作出了一个和纸上Q版娃娃差不多的气鼓鼓表情:“我有这么胖吗!”
程冬还笑:“Q版瘦了就不可爱了,要圆圆的才行。遥遥你可以多吃点,这样更像一点。”
当初的林夏遥哼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地给了程冬最佳待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那一页,放成了同学录的内页封面。
如今的林夏遥伸出手指,描摹了一下纸上的圆嘟嘟娃娃,突然转身又跑出了家。
等她都跑了一半路了,才想起来,去摸兜里的手机,应该先问问程冬下班了没,在不在家。
然后滑开锁屏一看,刚刚的消息就是程冬发过来的,说他刚下班,问遥遥睡了没,要是睡了就晚安。
因为林夏遥一般睡得比较早,她这学期教学任务是一周三节课,两节都是早上第一节 ,一节是晚上最后一节,所以她常常晚上十点过了就准备睡觉了,省得到了该早起的那两天,生物钟要死要活起不来,误了课。
这天晚上她正好是八点半才下课,一般她下了课回教师公寓之后看点文献搞搞论文,就该洗漱休息了。程冬也就是晚上下班了随手问一下,看林夏遥没回消息,就以为她睡了。
结果程冬自己洗了澡出来,却听到了有人按门铃。程冬很是奇怪,大晚上的,他又没喊外卖。等他去了门口一看,居然是林夏遥。
程冬赶紧给林夏遥开门,奇怪道:“遥遥?怎么了?指纹不是给你录……”
结果门一开,他就被跑得气喘吁吁的林夏遥扑了个满怀,拿手圈住了他的腰,抱得紧紧的。
这点小个子这点小重量,倒是扑不倒程冬,但程冬还是后退了两步,揽住她提溜了一下,把她带到玄关处,拉上了门。
“怎么啦?”程冬一头雾水的,还很紧张,“你这是跑过来的吗?这都几点了,多危险啊!”
可林夏遥埋在他怀里耍赖,拒绝收听安全教育。
其实也才晚上十点多,还是大学附近,又是治安良好的一线城市,也不至于就多不安全了。
“怎么不喊我开车过去接你啊?也没打个车?”程冬拍了拍林夏遥的背,感觉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可林夏遥在他怀里蹭了蹭脸,还是拒绝说话。
实在是跑喘了……
毕竟她住在学校里,打车出门就比较麻烦,出了校门再打车,其实离程冬家也就不远了,还得等空车,还不如跑过来还方便点。
她当时就是突然很想很想特别想特别想见程冬了,都跑了一半路了,才想起拿手机问问程冬在不在家,然后看到程冬说他已经下班了,就想着自己直接过来好了。
到了门口才想着,直接开门进去怕吓到程冬,才按了门铃。
看林夏遥这样,程冬本想松开她,先去给她倒杯水喝,结果怀里的人不松手,就抱着他黏人。
程冬觉得林夏遥的情绪似乎有点异样,只好抱着她给她顺顺气,又问了问:“遥遥,到底怎么啦?”
向来不擅长体育的林夏遥难得夜跑奔袭男朋友家一次,累得够呛,又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解释道:“刚刚原逍来找我……”
程冬:“……”一时间心跳都停了两下,紧张地盯着林夏遥的脸。
“我……咳……我把东西都还给他了。”林夏遥比划了一下,“高考那个……咳……分数赌约什么的……”
程冬的一颗心咣地一声又砸了回来,忍不住收拢手臂箍了一下怀里的人:“遥遥,以后说话别大喘气成吗……”
“我……”林夏遥委屈地再喘两口气,实在是跑累了,“我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嘛……”
林夏遥刚刚是在自己的书房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生病的时候,是程冬帮她收拾装箱搬的家。他应该是看到了这本纪念册的。
哪怕程冬没有看到纪念册就想那么多,他当年也是知道原逍输给了林夏遥九个无条件无限期愿望的。毕竟当年第一和第二就高考分数打个赌,谁也没有藏着掖着。
林夏遥从小就拿程冬当最好的朋友兼邻居哥哥,从来不会瞒着他什么,有问必答,当然,也包括程冬在第一时间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虽然林夏遥看到了那张平安夜的火车票,哭成了眼睛都肿起来的小哭包,但是程冬除了让她别哭了,其实也没有再多说过什么。
程冬不是很喜欢示弱,哪怕当年还是个少年时,对着父亲的暴力高压,他都不肯示弱,如今成年了,都已经成年了七年了,也就更不想去和林夏遥拿语言讲述自己当时的难受,以及剖析他为什么不早早地先告白占住坑,以致于错过一切的心理状态。
实在是学生时代的自信,绝大多数都建立在学业上。而他从小自己考出来的分数,大约还不够林夏遥的零头。中考没过普高线,花了家里一大笔借读费。后来高中两年,被林夏遥连拉带扯,连拖带拽,守在旁边手把手地复习,才踩着调剂线,把他送进了211,搞了个本科文凭。
虽然程冬不肯提,但是吴哥窟的一趟毕业旅行,同学们出手买单时的对比,加速把他踹进了成年人的世界里,很无情地让他认识到了,身无分文拿着父亲的积蓄出去玩,还要被林夏遥照顾面子时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