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安静，柏煜气丝浮散，他又变为了白烟，冲回了甘苏的心里。
甘苏捶捶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甘苏，那时你母亲才怀上你。
甘苏耳旁响起了这句话，她脑袋嗡嗡地。
什么意思……
甘苏想问清楚：“柏先生，柏先生？柏……”
柏煜没有回应，想必再度陷入了沉睡。
甘苏害怕起来，她眼中含泪，左右观摩空旷屋子，将人缩成一团，紧紧靠着门背，寻求最后一丝安全感。
受伤落水的时候已经怀了她？
那刚才她爸妈为什么不告诉她……
甘苏想起来村里老人拾葱时偶尔提及的一个的说法：鬼门关走回来的孩子，旧事莫提，提多了，小心又被拉回去哦。
甘苏捂住耳朵，是因为这个吗……
＊
彭越从第一个书柜上扒下最后一本书，他揉揉眼睛，找得他腰酸背痛脖子都快废了。
“面瘫，休息会儿吧。”
“嗯。”时辰应完这声后，也没下文。
彭越拍拍自己的脸，看着手里这本黑色的书，中间是圆形的深诡的橙红，晕染向四周，彭越挑眉，还挺像个初升的太阳。
“咳嗯……”他润下嗓子，举起手边的茶抿一口，翻开这本书。
彭越一目十行，准备翻页时，赶紧搁下手中茶杯，手指按在书上关键处来回读几遍，急急忙忙问时辰：“面瘫，你今天回来时说去见了没过往生路的柏煜是吧。”
时辰头也不抬：“嗯，怎么？”
“我念给你听啊，”彭越清嗓子，“这本书上写，往生之路，另行三而不得，四而废止，然卯巨为始，金光初探，亦归得整圆。”
时辰抬眸：“三不得，四废止，卯巨？”
彭越重重点头，“你想找的没找到，随便找到的，倒是对柏家有些用处。”
“卯巨……凌晨五点……”时辰坐直思忖，“能将柏煜的亡魂送过往生路……”
彭越：“嗯，这本书上是这么写的，那就是真的。”
时辰眯眼摇头。
他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这是禁忌之书，这里每本所写，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施舍”。
——时辰。
耳畔响起甘苏的声音。
时辰起身，“我出去一下。”
彭越倒是习以为常：“甘苏？”
“嗯。”
彭越合上书，兴高采烈说：“那我也出去吧，去找楠楠，今天一天没见她了。”
时辰颔首，“代我问好。”
＊
时辰来到甘苏房间，窗帘紧闭，无光无灯，静谧地出奇，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床，向前走几步。
“甘苏。”他轻喊一声，声音尽量柔和些。
他猜测她应是出什么事了。
书桌右侧发出动静，甘苏探个脑袋出来，露出一双眼睛，觑着时辰，沙哑道：“你来了……”
时辰快步走到她身旁蹲下，看她缩在这个角落，光线暗，辨不明她神情。
他皱眉问：“怎么了？”
甘苏二话不说，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时辰没蹲稳，一下子向后倒在地上。甘苏额头贴着他的下巴，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脖颈，滑落在地。
“你哭了？”时辰伸手拍拍她的背。
她哽咽囫囵道：“时辰，我敢肯定，柏先生说的那个，往生路上被拉回的亡魂，是我和我妈妈。”
时辰手僵住，“你说什么？”
“是我和我妈妈，是我们……”
时辰心底一直缠绕着的线团，松开了。
甘苏恳求：“你带我回1991年的夏天看看，那个夏天，我妈妈出了意外，柏先生说，那时我妈妈刚怀上我。”
甘苏，1992年5月12日生。
良久，时辰答复：“好。”
甘苏回去了，1991年的夏天。
她站在她母亲出意外的水泥桥，她看见了粉碎的踏车，几近疯癫呐喊的父亲，浑身湿透，面容煞白，鲜血仍在染红白衣的母亲。
她才知道，她父亲没有添油加醋，亲眼目睹，明白一切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送往医院时，她母亲已长时间停止呼吸，在医生都快放弃之时，她母亲却活过来了。
不，应该是她母亲和她。
医生们都称之为，奇迹。
第52章 卯巨·百结（1）
百草凡民, 生同禾合
·
时辰送心情低落的甘苏回家，看着她入睡才离开。
时辰回到别墅, 彭越比他早些从王樱楠那儿回来，迎面对上的就是时辰的黑脸，虽然平日里脸也臭，但今天更甚。
“怎么了？”彭越跟在时辰身后上楼，“不是去见甘苏吗, 怎么心情不好了？”
到了三楼, 时辰转身看他, 命令道：“午仓, 以后这间放书的屋子，你不准进来。”
彭越纳闷：“啊？”
“你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
彭越耷下肩膀, “行, 反正我也不爱读书。”
时辰抬手, 对他做了个日规, 彭越读懂了他的意思，立刻笑嘻嘻, “你居然在感谢我, 谢我什么？”
“你什么也没问。”时辰拍下他的肩，进屋关上门。
彭越对面门板不解挠挠头, 谢谢他什么也没问？
时辰望着满屋的书籍，神情肃然，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秘密，这些秘密能做什么逆天的事情, 又会关乎哪些人，今天之后，除了他，谁也不能知道。
＊
这个年，甘苏过的惶惶不安。每日在父母面前勉强佯作无事样，一人呆在房里却一坐一下午。
前夜之后，她没有见过时辰，柏煜也再没出现。
可能精神不好，她容易浅醒，今天六点多，甘苏便已起床，她坐在书桌前，手撑着下巴，指间转着笔，视线落在纸上片刻不移，她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将她所知道的都写了下来，每一个细节都没落下。
她盯着纸张最后一排的名字，在最后一个上重重划了几道线，心里有了猜测，只是尚未证实。
甘苏搁下笔，手轻轻一握，鸣刀便出现，她观察这把刀，刀身与刀柄衔接的地方有一个“甘”字，甘苏不知道是哪种字体，只是觉得莫名好看英气。
“利荏……”
这字是在她离开之后才刻上的吧，先前都没有。
“你就是甘苏？”甘苏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声音，她敏感，习惯性举刀相向。
那人身穿红色的袍子，低着头，红袍挡了一整个身子，只能瞧见鞋尖。红色帽子下脸庞若隐若现，一个半铁面具，遮住眼睛和鼻子，露出的嘴唇鲜红，肌肤白皙，比时辰都白。
红艳的袍子穿于他身上，倒是让甘苏觉得是个妖艳美人，前提是忽略性别。
甘苏握紧刀柄，自然是树起敌意，但世面见多，也知自己未出生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倒是不再惊慌。
男子一下便到了她面前，甘苏竖起鸣刀抵在两人间，寒光冷厉，男子后退一步，轻笑一声，“别慌，我不是坏人。”
甘苏皱眉，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
“我叫卯巨，是第四个时。”他自我介绍。
甘苏面部表情一下松了不少，“第四个时？十二时的第四个时？”
“嗯。”
那人勾起嘴角，在甘苏床边坐下，他仰头看她，借着灯光，甘苏终于瞧清他的眼睛，乌黑光泽的短发，红色的眼眸，邪而妖，却正气凛然。
甘苏：“你有事吗？”
“来看看你，现在正好处于我管辖的两个辰，时辰对我太冷淡了，一般都不怎么叫我，我都出不来。”
甘苏扬眉问：“你不能像午仓一样自由走动吗？”
卯巨从红袍中伸出右手，竖起食指来回摆两下，“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太阳，他任何时间都能出来，即便夜晚不需要他，他依旧存在于天空不显眼的地方。而我只能像亥月和子白一样，受时辰应召才行，当然，如果是属于我的时间，我自然也能随意走动。”
甘苏瞧着这人，笑起来总是阴森森，不怀好意的，她跟他也不熟，准确说是头回见，他怎么偏说得像认知她一般。
“你认识我？”甘苏直截了当问。
卯巨邪魅笑说：“嗯，认识啊，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1992年5月12日，6点37分15秒，属于我管理的辰。”
甘苏愣了。
卯巨声音低落起来：“当时那个人也在，我陪着他一起，见证了你的出生。”
“那个人？”
卯巨无言。
甘苏在椅子上反坐下，收起鸣刀，手臂叠起搁在椅靠背上头，下巴枕于臂上，“你说的是上一任日晷守护者吧。”
“你知道？”他有些意外。
“不知道，但猜到了。”甘苏盯着他，欲言又止。
卯巨直勾勾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除了名字长相之外，你能跟我说说他吗？”
“不能。”
那换一个问题：“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卯巨沉吟：“嗯……这个嘛……他算是我的前上司，关系怎么会差。”
甘苏实诚：“可我觉得你跟时辰关系就不好。”
卯巨傲气：“这也被你看出来啦，谁叫他生的比我好看，特别是鼻子上那颗痣，看着就来气。”
甘苏一愣一愣的，噗嗤笑了，跟着感慨：“是啊，他驼峰上的那颗痣生的确很……妙！”
“所以你喜欢上他了。”
肯定句。
卯巨目光一直停留在甘苏的双眼，“眼睛不会说谎。”
话题转的快，甘苏又怔住。
卯巨站起来，甘苏也跟着站起来，他比甘苏高半个头，低头觑她，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小丫头片子，长得挺高。”
甘苏人一抖，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手指，屁股直接抵在桌子上。
卯巨浅笑，红色的瞳仁视线向下，伸出的手慢慢落在甘苏胸前，指了两下。
甘苏咬牙，这人在非礼她？戳她胸？这个王八羔子！
刚想骂出口，卯巨神情立刻变了，不再是阴笑，而是冷沉，他手指在她胸前轻点一下，“告诉时辰，想要送人过往生路，就叫我。”
甘苏没答，那人已经转身了。
“我先走了，改天见。”
红色的风，空中飘下了一片枫叶，甘苏接住，握着柄来回转，转得越快，就像个红色的小球。
刚才卯巨指的是她的心脏……
甘苏停下动作，卯巨知道柏煜在她心里！
“卯巨。”甘苏侧身向他离开念着，没人答，以为他走了，谁知空气中又传来他的声音。
“走了走了，真走了，别喊我了。长得难看，声音也不好听，胸还平。”
“………………”
甘苏扁嘴，脑袋里浮现出四个字，妖、艳、贱、货。
——甘苏，刚才那人是谁？
柏煜醒来，却刚好错过了最重要的地方。
“柏先生，你醒了？”甘苏接着答，“一个认识我，认识前任日晷守护者，认识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人。”
甘苏觉着浑身轻松，这种感觉……她回头，柏煜果然出来了。
甘苏上下打量他，他现在灵魂较先前有些不同，真实一些，不再像烟雾缥缈，一吹即散那般。
“柏先生，你有些变了。”
柏煜点头：“嗯，因为很累，所以一直睡着，就在刚才有人滋润了我，我便醒了。”
甘苏想起卯巨在她胸前戳的两下，嘟哝：“是他……”
“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我有些熟悉，他是谁？”
“卯巨，十二时的第四个时。”
柏煜缓缓摇头，即便熟悉，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
“柏先生，你别急。”甘苏只能这么安慰。
柏煜冲她一笑。
甘苏摸上左手戒指，清了下嗓子，闭上眼睛，两天没见他，今天有重要事情，就叫一下吧。
“时辰。”
甘苏睁眼，视线来回扫，居然没出现。
“时辰。”再叫一次。
眼前依旧没人。
甘苏心情难免低落，这时，温暖的手掌突然盖在她脑袋。
“一直在你身后啊。”
甘苏浅笑回头，“你干嘛不站在前面。”
“在等你回头。”
甘苏盯着他鼻子上的痣，想起与卯巨的对话，便伸出手轻点了一下。
时辰笑着扬眉，“怎么？”
“没什么。”
时辰与甘苏身后的柏煜颔首，两人算是打过招呼了。
“说正事，”甘苏认真起来，“我今天见到卯巨了。”
“卯巨……”时辰苦恼，冷声道，“卯巨为什么来找你？”
“他认识我，认识柏煜。”
时辰蹙眉：“认识你们？”
“嗯，他还让我转告你，如果要送人过往生路，就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