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外公确实是大善人，早年就热衷于慈善活动，一直到现在都保持着定期募捐的习惯，不过在这一点上，跟他女儿、程曦却有着分歧。
程曦一直主张“用劳动获取报酬”，当人享受过从天而降的利益后，就会产生依赖性，久而久之变成吸血鬼。
他们俩互不理解，虽然也不在乎这些钱，但因性格都刚烈，每每一提及，必定会起争执。
“做了那么多善事，他后悔过吗？”
乔言似是无意地问着，走至一旁的锅旁，往煮好的汤水里放入几片白菜叶。
付凉朝她走过去，站至她身侧时，他忽然牵起她的手，肯定道：“没有。”
他垂下眼睑，温柔而认真地瞧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善良有用，好人没错。”
善良有用，好人没错。——夜七在《尽头》里写的。
在回京的时间里，付凉看过乔言所有的书，长篇短篇，能找到的他都看过。甚至以夜九身份拍摄的战地照片，以及苏木所写的战地报道。
乔言的作品，能让人接近她的灵魂。
乔言恍然抬眼，似是想到什么，继而淡淡道：“忘了。”
她好像是有这么想过。
她看到善良的人被利用，被视作软弱，他们的好被当做理所当然，一旦当他们没有那么好，就会被人唾骂。就像程老爷子，早些年也被媒体和网友道德绑架，那时因在某次自然灾难里没有捐款而被唾骂，那些人似乎集体忘记他曾做的善事，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谩骂他。相反，有些无恶不作的人，哪怕是做了一点好事，就会被人称赞。
曾经有人告诉她，他无时无刻都想变坏，当在团队里辛苦多日的成果被一人领了功劳去时，当省吃俭用攒钱寄回家却被父母埋怨赚的少、还要给弟弟攒买房的首付时，当女朋友指责他没用控诉他无能最终拿走他所有积蓄消失时，当在外面排队遇见光头纹身的插队却没人敢吭声时，当隔壁邻居太吵被他投诉后天天想方设法找茬最后逼得他搬走时……他总想着报复和变坏，让伤害过他的人都承受代价。
可每当他想到自己是个人，想到小孩的笑脸、陌生人的友好、顺手帮忙时的道谢，就又放弃了。
他依旧努力拼搏，善待他人，但他也学会保护自己，不再被人欺凌辱骂欺骗。他说，遇到任何人，他也会留有几分戒心，不敢冒然相信，更不会轻易托付真心。
付凉肯定地说道：“会有人记得的。”
“看一下面条。”
乔言轻笑一声，将手从付凉手里挣脱出来。
“还没好。”付凉制止她去揭锅盖的动作，他低声问她，“乔言，你想结婚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乔言有过短暂的愣神，但很快的，她便恢复了正常。
“没想过。”乔言淡淡说着，斜了眼身侧的锅，“汤好了。”
轻描淡写的，像是付凉刚刚的询问，如同问她是否要吃饭一般简单，没有半点重视的味道。
汤水正在沸腾，乳白色的汤拼命翻滚着，里面有鸡蛋和白菜，一沉一浮，无人去触碰，却也很是热闹。
半响，付凉终究松开她，转身去拿了两个碗，把汤分成两份。
鸡蛋归她，蔬菜归他，汤水对半分。
乔言负责分配面条，多的给付凉，自己那碗只有三分之一。
付凉将两碗面端上桌时，乔言简单地收拾了下厨房，才去餐桌旁同付凉一起吃面条。
气氛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刚刚的问题与答案，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夜色静谧，外面的雪，却愈发下大了些。
*
翌日。
乔言从冗长的睡梦中苏醒。
枕边人已经不在，不知何时起的，乔言从床上坐起身，腰酸背痛地让她轻轻皱眉。
踩着拖鞋拉开门帘，有柔和光线透射进来，天空依旧阴沉沉的，雪下了一夜，依旧飘着细雪，外面银装素裹，所有景致建筑都被染上一层银色，厚厚一层，这是在白宁镇不曾见过的自然风景。
付凉不在，但跟往常一样，留下一份外出购买的早餐，油饼、豆腐脑以及两个肉包。
拿起个肉包塞嘴里，乔言踩着拖鞋来到沙发旁，拿起被付凉从充电器上扯下来的手机。
有几条消息，萧心问她要不要出去聚聚，几个朋友都在；刘白很激动地告诉她，连玉落同意去看心理医生了，刚刚预约了几天后，同时对乔言表示无限的感激；周书芳不死心地继续问她哪天回去，马上就能工作；好几条新显示的好友消息，令乔言意外的是……都是她的高中同学。
乔言全部选择忽略，没有同意好友申请。
就在这时，有一个陌生电话跳出来，是京城的电话号码。
稍作犹豫，乔言点了接听。
“我是程曦，付凉他妈。”
电话那边传来程曦冷傲果断的声音。
第一单元 去死吧 第075章 归途（2）在风里。
夜幕降临时，付凉抵达水云间。
刚进门，就觉得不对劲。
出门一天，他一直都在跟乔言联系，除了上午乔言给他发了张吃过早餐的照片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他任何的消息。
下午打电话时，她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
现在他没有在玄关见到她穿的鞋子，也听不到房子里有任何动静。
付凉蹙眉。
手机响起信息铃声。
将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付凉低头扫了眼新信息，目光一滞。
——【乔言：已回清水镇，你先处理好家事。】
十二个字，给付凉传递了非常鲜明的信息。
付凉打开通讯录，拨通了程曦的电话。
*
白宁镇，机场。
同样是机场，但跟京城的比，有着显著差距。
占地面积、设施设备、管理服务等，都没有可比性。
乔言站在风里，将信息发送完，呼出一口白雾，然后弯腰进了出租车。
“庆雅小区。”
司机应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乔言微偏着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在跟程曦聊完后，她就订机票，回到了白宁镇。
这种做法，等同是单方面宣布程曦的胜利。
不过在乔言看来，她和程曦之间并没有战争，唯一的战争是存在于程曦和付凉之间的。她选择离开京城、回到白宁镇，只是没有再在京城待下去的必要，而付凉得留在那里解决跟程曦的事，她不想再被程曦约谈，说一些官方客套却暗藏讥讽的话。
七点左右，出租车抵达庆雅小区，乔言付了款后下车。
“乔小姐！”
路过门卫室时，听到里面惊讶的喊声。
乔言偏头看去，见到夏阳倏地从门卫室里站起身，眼睛锃亮的，如藏尽浩瀚星辰，漆黑却敛尽光芒的亮。
“你回来了。”
夏阳忙不迭地从门卫室里走出来。
他今日没有穿保安制服，而是穿着普通的便装。
“嗯。”
“你现在是要回——”夏阳斟酌片刻，边打量着乔言边紧张地问，“三栋？”
“嗯。”
夏阳皱了下眉，“那您知道……”
一时间，夏阳不知该从何说起。
察觉出异样的乔言，问：“怎么了？”
“就是，您知不知道，您的房已经被您小姨给退了？”夏阳终究是问出口。
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
周书芳带着搬家公司，将乔言租房里的东西都搬走了。搬得很粗鲁，衣服乱放，但那些贵重物品，如电脑、笔记本之类的，都是轻拿轻放。
这本是乔言的家事，夏阳不该去管的，但实在是觉得反常，就跟搬家公司的人打探了一下，他们所知的也不多，但通过跟周书芳的交流得知，这是周书芳全权操纵的，联系房东退房、找搬家公司搬家，整理物品的时候专挑值钱的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先前住这里的人的债主。
夏阳潜意识认为，周书芳搬家是没有经过乔言同意的。
所以他在查到乔言的航班信息后，就趁今晚路石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主动要求给路石在这里值班，为的就是等乔言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好歹可以同乔言说明一下事情经过，免得乔言回来后看到房子空荡荡的，茫然无措。
乔言眉目一瞬笼上冷意，如寒冬飞霜。
乔言冷笑一声，说：“现在知道了。”
看过周书芳给她发的信息，只是催她赶紧回来，只字不提为她搬家一事。
夏阳张了张口，“那你——”有住处吗？
没有问出口，但夏阳满脸的担忧。
乔言道：“谢谢你告知。”
朝夏阳点点头，乔言就径直走进小区里。
本以为乔言会先外出住一晚再处理事的，如今见她如此直接地进小区，一时间有些错愕，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乔言走进三栋。
他计算着她上楼的时间。
恍然间他想到什么，下一刻，他就见六楼有灯光亮了。
那是602，付凉的住所。
冷风打在身上，单薄的衣物压根无法御寒，夏阳只觉得浑身都处于冰寒之中，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哦，这样啊……
根本不需要他。
*
乔言站在付凉的侧卧里，看着里面一堆的搬家箱，脸色有点阴沉。
都是萧心给她寄来的衣服包鞋之类的，当时她觉得放家里占地方，自己也不想收拾，正好付凉不在，她在去京城前就将箱子都搬到隔壁侧卧了。
没想周书芳会忽然来这么一出，还好，这一批货算是“幸免于难”。
将手提包一丢，乔言找来把剪刀，将包装箱一一拆开，找到一套换洗衣物后，就离开了侧卧，顺带将门给关上了。
洗了个热水澡，乔言打开客厅空调，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付凉：过几天就回来。】
——【乔言：这几日住你家。】
——【付凉：好。】
一个字没问，却答应得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