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人可是个热门的差事,好容易高中了,几乎每个人都能得新科士子的红包。
像是给一甲报喜的活计,真是抢破头,尤其今年的状元是沈首辅家的公子,那出手肯定特别丰厚。
三甲的话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也许正好是个酸书生,连自己的房钱都付不上。
这一天,老秦起的特别早,把庭院前面是扫了又扫,还拿水泼了两遍,务必要打扫的纤尘不染。
自从地面打成了水泥之后,他平日扫地这活儿就轻松多了。
很快,胸前挂着红布的衙差就到了,他敲了门,问道,“黄绍礼是住这里么?”
“是是是,是这里。”老秦先是惊喜了一下,听完话又萎靡了,但是官差不好得罪,还是欢欢喜喜的把人带了进来奉茶。
“我们是来送喜报的,黄绍礼,金陵府人士,取得今科二甲八十三名!”报信人的嗓门很嘹亮,几句话跟唱词一样。
“恭喜进士老爷,贺喜进士老爷!”二甲的就能称进士了。
黄绍礼的脸上写满了惊喜,“真的?”他拿着喜报反复的看着。
“同喜同喜,几位拿着去喝茶吧。”老秦特别有颜色的,给报喜人一人塞了一个红包,报喜人上手一捏,特别满意。
这波的报喜人刚走,下一波又来了。老秦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报喜人比刚才的人更热情,“恭喜老爷,您高中了,中了今科二甲的第三名!”
说完又唱着,“林明岚,金陵府人士,高中今科二甲第三名!”
其他人都高兴的要跳起来了,只有林明岚还觉得有些恍惚,居然是二甲的第三?等于是全国第六啊!他自觉时文也没写的那么好啊!
老秦塞红包的动作更快,笑的更谄媚,“辛苦了大哥,好好喝茶。”
他送人出了门口,去通知厨房的老伴,今天吃席!要吃点好的!
黄绍礼留心到他的神色,“怎么了,不敢相信?”
“是啊,从来没想过的成绩。”
黄绍礼特别大度的说,“肯定是你的文章刚刚好入了考官的眼,得个高分,很正常。”毕竟全凭主考官的喜好。
“三日之后,在皇家别苑办流觞宴,你可别好好表现啊!别发愣了!”他又拍了拍林明岚的肩膀,决定去复习一下诗句,到时候免不得要作诗,可别别同年面前失了面子。
流觞宴。
这次的宴会听说陛下也会过来,毕竟往年的惯例,陛下与新科进士们同乐。
还没走到宴会的地点,就先闻见一股闷人的香味。
“难道还有女眷?”黄绍礼正纳闷,发现许多新科进士都扑了粉,把好好的脸蛋扑的粉白。
“这是京城最新的流行,文弱书生范。”林明岚只是偶尔看见国子监有人这么打扮,没想到几十个一起这么打扮这么有杀伤力。
“这是什么流行?幸好我不知道。”黄绍礼只是特意穿了一件新外袍,林明岚更是连新衣衫都没准备。
座位是随意选的,大家各自找了相熟的同伴坐着。
排在最靠近的,自然都是翰林院的前辈们,这种场合少不了他们。
沈清寒作为状元,理所当然在坐在官员之后的第一位。因为也没人敢去做那儿吧。
他自己占了一个长席,自斟自饮。
最上首的主位,暂时还没来人。那是陛下的位置。
上次参与主考的,也是户部尚书,他站出来说了些鼓励后辈的话,就让他们自己先吃饭。
不过流觞宴,难免要来上几首制式诗,大意就是说说高中的喜乐之心,还要说说报效朝廷之意。
提建议的人说完,就第一个看着看着沈清寒,毕竟他是状元,谁也不能抢这个风头。
沈清寒笑了一下,站起来念了一首诗,
殿上胪传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名登龙虎黄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他念完了,剩下的人接着。毕竟参加这种场合多了,谁都早就写了好几首诗准备着。
遇到这种形式主义的活动,林明岚是宁愿早点完成也不想拖到最后的,随后差不多到二甲的前几位念完,他就站起来念了。
酒过三巡气氛被炒热了,守在门口的太监养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驾到!二皇子到!”
主考官站起来行了个礼,带动了一群人,纷纷躬身行礼,“陛下万岁!”
“二皇子千岁!”
宫女们又替突然过来的二皇子安排了一张凳子,在陛下的下首。
永昌帝坐到位置上,“今天是各位爱卿和朕的第一次见面,不用拘泥礼数,尽情宴饮吧。”
但是他本来也是过来走走过场,意思意思的跟在场的前三共饮了一杯水酒,就准备离开了。
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走到林明岚身边,林明岚鬼使神差的,侧抬了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李瑾。
第九十五章
他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 头戴玉冠,宽袍大袖,要不是熟悉的五官, 还真是让人认不出来。
林明岚看完之后飞快的低下头,直视圣颜是犯上。
前面有人开路, 陛下的仪仗队很快就走了。
真他妈.....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啊, 林明岚从小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李泽是个好人,也从来没想过李瑾就是个坏人, 何况两堂兄弟长的还有三四分相似,李泽说话也一直含糊不清的,他就从来没想过,原来是这种身份!
难怪难怪!
他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娄老先生的奇异之处, 只怕根本不是他说的什么小官员吧。
唉......
流觞宴之后, 有关系有背景的人就开始活动了, 有人打算进去翰林院,有人打算外放。
而黄绍礼就是打算外放。
“怎么突然这么想?不留在京城?一般新科进士根本拿不到什么好的职位, 顶多就是外放到偏远之地当县令啊?”林明岚疑惑,眼前真的是前程大好,为什么想走?
“我不太习惯京城之地啊。这里的人, 事,我都不太习惯,我想着,与其留在这里, 还不如去为百姓们做点实事。”黄绍礼这想法由来已久,他这些年一直在闷头苦读,进京之后深感自己的经验不足之处。
“再说了,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学经验,多历练。明岚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意已决,不用再劝了。”
“那你珍重身体,有事随时来信告诉我。”既然他已经想好了未来的道路,林明岚只能祝福他。
外放虽然是热门,但是要找个穷乡僻壤做官的话还是挺容易,没多久,黄绍礼的任命就下来了。
京城的十里亭,并不是说离京城刚刚好十里,而是一个标志,送人到此处,就该停驻了。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远方堂叔,走的时候也只带了堂叔。
送行回来的路上,李泽还是跟原先一样过来找人,还好奇的问,“怎么?你同窗已经走了?”
“外放,已经上任去了。”而他还在等着消息,虽然以他的名次进翰林院没有问题,总归任命书还没下来。
“那你怎么打算的?”李泽搬了个凳子,特别热心的问,“留在京城?”
“回金陵也行啊,在京城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他懒洋洋的说。
“京城哪里不好了?天子脚下哎!”李泽急了,“要是你走了,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你真拿我当朋友?”林明岚奇异的侧头,特别认真的询问。
“当,当然!”眼神漂移有些心虚,可李泽特别斩钉截铁的说。
“我在京城也只就几个朋友了,你是一个。”说完叹了口气。
这回去的路上李泽一直觉得特别的心虚,虽然他没有讲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其他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啊!
为了担心被识破之后失去朋友,他和林明岚的来往信件,都是放在他的私宅进行的,有东西要送也是送到那处私宅,两年多从来没有异常,既然他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就是二哥那里露馅了!
所以李泽转道去了皇宫,二皇子在十五岁之后就有了自己的宫室,独门而居。
李泽进门的时候顾不得那些喊着安王世子万福的太监宫女,直接冲到他的堂兄面前,“二哥,你是不是让他发现身份了?”
李瑾苦笑了一下,“这事儿完全是偶然。”
毕竟每三年一次的流觞宴,他父皇偶尔也不去,就是去了,最多就是一杯水酒的事儿。谁知道这次,父皇非要把他带上。
带上就带上吧,他又不能称病说不能去。本来想着那么多人,坐次隔的又远,哪里就就看个清楚呢?谁知道不偏不倚,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看个清清楚楚呢?
也许真的是天意吧。
“真被发现了?”李泽本来只是来求个心安,谁知道二哥还真的告诉他,被发现了。
李瑾赶紧安慰他,“早晚要告诉他的,现在提前被发现了也好。”毕竟接着娄尚书的手上献的水泥,已经引起里父皇的重视,一旦他被召见,哪里会不发现?
“我又少了一个朋友......”李泽失魂落魄的走了。这里头还有一桩故事。李泽年纪尚幼之时,并不是随着安王住在京城,而是在外公外婆膝下,住在江南。这期间他就交好了一个平民家的少年。少年不知事,他父母知事,不过三月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每次他过去玩耍,战战兢兢磕磕绊绊,侍奉的十分周到。只不过不像朋友,像是家养的奴婢。从那以后李泽就不爱跟别的同龄人玩了。
难得他又碰见一个朋友,又这么没了。
其实林明岚那头也是纠结,李瑾都是二皇子,李泽的身份也差不了多少,突然认识个皇二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所以他决定,就跟没发现一样,该怎么就怎么。只要他不主动跳到他面前说穿自己的身份。
等他想明白这件,翰林院的文书下来了,他成了翰林院的编撰。
一甲的三人都被授予了编修一职,正七品,而二甲是编撰,从七品。
入职的第一天,就有人开始抱团了。
侍讲学士负责给每次新来的的编撰们讲解规矩,“翰林院平时没什么事情,陛下如果要拟诏书,都会找用惯的学士。新人进院,一般是修撰本朝的史书。”
“我看你们先分成几人一组,先熟悉熟悉以前的典籍再说。”
侍讲学士说完,相熟的新科进士,自己就组成了团,组着组着,他发现好像只剩自己和沈清寒还没有找到队友。
沈清寒情况比较特殊,是没人敢和他组团,毕竟人家出身世家,学识出众,跟他组在一起,自己完全被压的看不见光了。
而对于林明岚,就显得刻意了。
他不以为意,沈清寒倒是主动的提出,“不如我们二人组成一队,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他欣然同意。
分好了队,两人一个小间,就在翰林院看着数代之前的诏书,经注。这里的藏书经过历代的积累,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穷其一生恐怕也无法看完啊。
林明岚选了些跟地理相关的书籍,看的津津有味。古人出行不便,能够出远门的无一不是富户。能够写下周游各郡县书籍的更少,但是看过之后,才能对整个晋朝有完整的了解。
一看就入了迷,直看了中午。沈清寒在同一个房间,也是一声不吭的看书。
“时辰不早,一起先用午饭?”林明岚主动邀请他,沈清寒点头答应了。
一直觉得沈清寒有些奇怪,所以他想,干脆跟他走的近些,看看他有什么企图。
中午时分,同僚差不多都外出用饭,附近的酒楼茶馆都是人,好容易找到一个客栈,点了几个家常菜。
本来林明岚以为沈清寒这样的贵家公子,是用不惯外面的饭菜的,谁知道他吃的还挺开心的。
谁知道回翰林院的时候,有个小厮提着食盒,看见沈清寒过来大喜过望,“大公子,我送饭过来,一直没知道您。”
“不用了,”沈清寒淡淡的说,“以后我就在周围用饭,不用安排家里送了。”
“可是大夫人那边......”小厮满脸的迟疑。
“就说是我说的,来来回回送饭太折腾了,我在外面用,方便些。”
“是,是,大公子。”小厮拎着食盒,默默的走了。
“真是抱歉,我不该拉着你出去吃饭的。”林明岚觉得这点自己没有考虑好,毕竟别人金尊玉贵的长大,仆人肯定会安排过来送饭的。
“我不爱吃冷饭。”沈清寒说了这么一句。
被这件事情一打岔,林明岚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下午的时间过得漫长了一点,毕竟看了一上午的书,他觉得头颈有点酸痛,时不时的要活动一下。
一连五天,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不过第六天的时候,有了点变化。侍讲学士被传召去了御前,记录陛下的词句。
这种好事肯定是轮不到新晋的编修编撰们的。首先陛下可能会钦点,如果没有钦点的话,就是有一定资历的学士们之间互相轮班,轮到谁就是谁去。
在御前露脸的事情,谁不爱干?所以每次的竞争都很激烈。
新晋的编修们心思开始活动起来,他们进翰林,不是为了修撰书籍,而是为了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只有在陛下心里挂上了号,有好事的时候才能想起人来。
不过沈清寒明显就不在此列了。他的父亲现在风头正盛,要是想安排他面圣,还是很轻松的。
所以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样子,沈清寒就被点名去了侍候笔墨。
他回来的时候,新晋编撰们挤满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都想问问陛下是什么样子的,挤的林明岚只能窝在角落里看书了。
沈清寒至少说了五六遍,面对一波波过来的编修们还是忍住疲倦翻来覆去的说那几句话。
“见到陛下了?”
“见到了。”
“陛下要求做什么啊?”
“草拟诏书,拟好之后由陛下过目,然后下发给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