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绣坊,难怪凌瑧说要帮她请个师傅呢,阿蓉明白了,问晚彤,“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吗?”
晚彤叹口气,摆弄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说,“我哪有本事去那里啊,都是我姐姐告诉我的。”她笑笑,说,“我姐姐从前是那里的绣女。”
阿蓉哦了一声,想到将来要在那里落脚,免不了更加好奇,又问晚彤,“你还知道些什么,再跟我说说吧,我怕去了什么都不懂,惹人笑话。”
晚彤很喜欢说话,见阿蓉感兴趣,便痛快应好,跟她说了起来,“玲珑坊可不是一般的绣坊,那里就连底料都是上等的绸缎锦帛,买都难买,寻常人家更是连见都见不到。绣女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从不卖相同的绣品,每一份都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很难求,听说就连官老爷去京城进贡,都要提前一年预订呢!”
阿蓉吓了一跳,“这么好的地方……我去了,大概……大概只能烧火做饭吧,我的绣功……很不好的。”
晚彤忙安慰她,“姐姐不用害怕,进去都会有老师傅带的。再说,您是少主的朋友,怎么可能去做那种粗活。”
然阿蓉心里却立刻就有压力了,人家那么高端的地方,她去了,会连绣针都不敢拿的!她于是赶紧苦思冥想,除了烧火做饭,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哦对了,还可以打扫庭院……
她好奇的问晚彤,“你姐姐现在还在那里吗?”
晚彤摇头,“我姐姐去年嫁了人,又生了孩子,就不在那里了,不过她还在临安城。”
“那你去了以后会离她很近啊,这样很好。”阿蓉笑笑,很是羡慕。人家的亲人近在眼前,她的呢?
晚彤笑着嗯了一声,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悄悄问她,“姐姐,你跟少主是怎么认识的?”
阿蓉一怔,这小丫头,还挺八卦的。不过当初跟凌瑧的相识……想来他堂堂少主,应该不愿让人知道他落魄的样子吧,她于是含糊道:“我们就是萍水相逢……这个嘛,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晚彤便明白了,她不太愿意说,小丫头很知趣,转而跟她聊起其他的话题。
就这样一路前行,晃晃悠悠的几个时辰过后,终于进了临安城。
车外已是夜晚,听着周遭渐渐喧哗起来,阿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跟晚彤悄悄撩起一角车帘来看。
车越前行,夜景越繁华,鳞次栉比的高楼,处处悬着明亮的灯笼,虽已是夜晚,路上的行人却依然摩肩接踵,甚是热闹,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乡下截然不同。
晚彤兴奋的瞧着,眸子被那些灯光映的十分明亮,连连小声跟阿蓉轻叹,“姐姐你瞧,这临安城多热闹啊!不像我们田庄,一到夜里就冷冷清清。”
阿蓉倒想告诉她,田庄已经好多了。谁去过无人的山上吗?不管白天黑夜,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回头想想那时的光景,可真是凄惨的可怜。
她笑着点头,说,“是啊。”目光无意间瞥过一间铺子的招牌,嘴里喃喃出声,“知味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晚彤也把小脸凑上来看,听见她说话,想了想,问,“听起来像是做吃的的。”
阿蓉忽然问,“是不是做点心的?”
晚彤摇头说,“不知道,姐姐以前来过吗?”
她也摇摇头,“没有啊……”可是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间却又开始疑惑起来,这样的夜景,也很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脸还能治好,脑子却恐怕不行了,她懊丧的把目光收回来,若不是怕吓着晚彤,她真想使劲拍拍自己的脑袋。
进城后没走多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听见外面的车夫说,“玲珑坊到了,二位姑娘,请下车吧。”
两人互看一眼,各自都有些期待和兴奋,一起搀着下了车。
落脚处是一座院子,门上没什么匾额,像户人家,只是悄悄往里看去,那院子实在不小。见车停,门里立时有人迎了过来,秋迟打前头走过来,跟人交代几句,此处的人立刻连连点头,走到凌瑧的马车跟前去了。
凌瑧从车里出来,跟掌柜打过招呼,剩下的事交于秋迟跟他们交代,自己走阿蓉跟前,跟她说,“这是一处绣庄,平时不怎么忙,你先住着,应该还不错。”
阿蓉瞧了瞧门里面隐约露出来的内景,担忧的跟他说,“我刚才听说了,这里要求很严格,我先跟你说好,我的绣功真的很差。”
他失笑,翘着唇角看她,“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很差……这样吧,叫他们给你找个师傅,你先学,不急,慢慢练吧。”
她点点头,真诚的说,“谢谢你……没想到,我还是过来麻烦你了。”
可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微笑道:“我说过的,你的救命之恩,我必定是倾身相报,所以不用太在意。”
她抿嘴笑了下,抬眼看他,他心间一动,还想说些什么,玲珑坊的掌柜跟着秋迟走了过来。
掌柜跟他鞠躬作了个揖,道:“少主放心,房间已经为姑娘收拾好了,姑娘安心住着便好。”
凌瑧和善一笑,“有劳陈掌柜。”
陈掌柜受宠若惊,忙笑道,“不敢不敢。”
这虽是玲珑坊的侧门,但他们两辆马车,还有几匹马,阵仗实在不小,未免引人侧目,他只好不再逗留,跟阿蓉道:“你先进去吧,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他又成了凌少主,阿蓉不敢多言,忙点头道:“好。”
他便再看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这里。
等人马都看不见了,一旁俯首恭送的人才立起身来,方才说过话的掌柜跟她呵呵笑道,“姑娘请跟我来吧,我是此处的掌柜,姓陈,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说罢领着二人往里走。
天已经晚了,想赏景也得等明天,陈掌柜带着她们穿过几个庭院,再穿个一个月亮门,来到一处安静的院子,有几间厢房,均已打扫干净,亮着灯火。
陈掌柜笑道:“这处院子是专门为姑娘留的,比较雅静,白日里外头做生意,不会影响到这里,姑娘安心住着便可,外头有膳房,平时姑娘想吃什么,要晚彤前去知会一声,自会有人送过来,倘若实在想自己做,也不碍事,这院子里有小厨房,东西一应俱全,需要什么食材,您叫晚彤来告诉我,我替您准备。”
这么好的待遇!阿蓉受宠若惊,赶忙道谢,陈掌柜笑着应下,把事情交代完,便告辞走了。
人一走,晚彤立刻兴奋的拉住阿蓉的胳膊,就差跳起来了,高兴的说,“姐姐,这里比田庄要好一百倍!太好了,我们果然来了玲珑坊。”语罢环顾了一圈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又回来道:“您看这里多好啊,连花都比别处的香呢!”
阿蓉忍不住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先前敛了半天的性子,现在一高兴,原形毕露了。
不过她更喜欢这个活泼的晚彤。
既然这个院子是给她住的,她便也不客气,挑了一间看起来最宽敞的房间进去,见一切陈设俱都干净整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晚彤在旁问她,“姐姐,你晚上睡觉害怕吗?如果害怕,我就在你床边陪你,我睡地上,你一叫我我就起来,如果不怕……我就睡在外间的榻上,不吵你。”
阿蓉奇怪道:“这里有这么多房间,你为什么要睡地上?我不害怕,从前一个人在荒山上也住了许久呢,你挑一间中意的,自己去住吧。”
晚彤赶忙摆手,“那不行,我是伺候您的,哪能跟您平起平坐。”
阿蓉又吓了一跳,“我有手有脚好好的,不用你伺候……”
晚彤皱眉道:“姐姐还不明白吗,少主叫我来,就是为了伺候您的,若您不需要我,我可能……会被遣回去的。”一张小脸顿时可怜巴巴,“姐姐,我不想回去……”
阿蓉一愣,凌瑧原来是这样安排的吗?
连丫鬟都给安排好了,这样……也太客气了吧。
晚彤过来摇她的手,她只好道:“那好吧,那就委屈你,住外面的榻上吧……如果不介意,一起睡床也可以,只是千万别睡地上。”
晚彤立刻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的说,“遇上姐姐这样的主子,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蓉无奈笑笑,晚彤则欢快的替她端水铺床去了。
等洗漱完毕,一切收整妥当,她终于躺在了柔软的被子里。
而晚彤去到外间的榻上睡,她身量小,那卧榻也像一张床,足够大了。
窗外有株老桂树,这时节桂花开得正好,她深吸一口,香香的,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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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阿蓉,这一天最重要的一件事算是办完了,陈掌柜回到自己的屋子,小徒弟容德立刻迎了上来,端上刚备好的饭菜,笑嘻嘻的跟他打听:“师傅,少主带来的是位什么样的姑娘?”
陈掌柜净了净手,坐在桌前饮过一杯酒,舒服喟叹一声,才道:“长得挺漂亮,不过看打扮,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吧。”
容德点头哦了一声,“原来少主喜欢这样的。”
陈掌柜拿起筷子来夹菜,吃得津津有味,“少主喜欢什么样的咱们管不着,既然人在这里,小心供着便是了。”说着又去叮嘱徒弟,“我若忙起来顾不上,你就多操心,常过去瞧瞧,前头热闹,可别扰了这姑娘。”
容德赶紧点头,“徒弟都记下了,师傅请放心。”
陈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人既然放在这儿了,想必少主日后会常来,你吩咐下去,都小心着些,可别出什么纰漏,若恰好让少主碰上,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还有,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到处乱说。”
“是是,徒弟明白。”容德赶紧应下,又替师傅斟了杯酒,自己琢磨道:“少主这是要金屋藏娇啊!既然如此,怎么不单独挑处院子?放在这里,总归人来人往,不保险的。”
陈掌柜抿了口八年陈的花雕,甘香醇厚蔓延整个口腔。嗯,保不保险他管不着,兴许人家,就喜欢这份刺激感呢!
第二十五章
进城的路,明明是凌府在前,凌瑧却先去送阿蓉,故而等饶了大半座城再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今天的这一趟,算是百忙之中硬挤出来的一点空闲,其实这些小事,随便指派个心腹去做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出马?到底还是他沉不住气,一听见她遇了麻烦,就再也坐不住了。
其实也还是想再亲眼看看她罢了。
现在好了,她终于来了近处,有了个能让他放心的,安身的地方。让她住在玲珑坊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可她那样的性格,倘若用力过猛,恐怕她会抗拒,所以一切得慢慢来。
从早到晚,来回一趟城郊,不算轻松,不过他心底总算踏实了。回房才换了衣裳,内府总管方进迎上来跟他禀报,“少主,姑奶奶今日一早过来,说是有要事要同您商议,已在府里等您一天了,这会儿人还在芝兰院呢。”
管家所说的姑奶奶既是他的亲姑母,凌慕兰。她出嫁前就住在芝兰院,现在回了临安孀居,这儿依然是她的。每每回到凌府来,自然还是住在这里。
凌瑧有点意外,问道:“姑母可歇下了?”
“还没。”方进答,“方才还差人到门房上问您回来了没。”
凌瑧点点头,吩咐道:“那就请姑母过来一趟,备茶吧。”
“是。”方进赶紧去准备。
没了旁人,灯火辉煌的房间里,青年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凌慕兰果然过来了。
唯一的女儿才刚十六,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多大年纪,依然是窈窕的身姿,脸上甚至看不到皱纹,堪称秀色可餐。只是可怜这大好的年华,却早早守了寡,不得不再回到临安,依靠娘家。
现在的凌家,除过凌瑧的父亲凌濯,最亲的便是凌瑧了,凌昌与她同父异母,从来没有视彼此为亲人过,所以那时的祖祭,凌瑧拿凌昌开刀,身为两人至亲的她也没有说过什么,一来,她是女眷,离开临安这么久,就算说话,料想也没有多大作用;二来,看得出来,那两人已是深仇大恨了,她往后还要依靠凌瑧,自然不能帮凌昌说话。
凌慕兰是地道的大家闺秀出身,又做了多年的官太太,十分守礼,即便回了娘家,孀居的她穿着打扮也十分素淡,行为举止,不落别人半点口舌。
也正因为如此,凌瑧对姑母尊敬有加。
凌慕兰缓缓走进花厅,凌瑧见了,起身恭敬叫声姑母,凌慕兰温和的笑笑,两人共座,金丝楠的小圆桌上,茶灶不紧不慢的燃着,青瓷茶壶散出氤氲水汽。
这是新制的秋茶,前两天茶园才送来,凌瑧为凌慕兰倒一杯,清亮的茶汤散出平和的香气。
他道:“今早有些急事,出去忙到现在才回来,叫姑母久等了,不知姑母找我有什么事?”
凌慕兰端起茶盏,和蔼笑道:“无妨的。比起你来,我的日子实在是清闲的有些罪过了。”
她将茶汤饮下,又道:“你父亲如今不在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来操心,我这个做长辈的看在眼里,甚是心疼。”
凌瑧温和道:“姑母过奖了,我是凌家的长孙,责任在此。”
凌慕兰点点头,左右瞥过,见下人们都站的远远地,便轻咳一声,道:“上次祖祭之后,总有些族中长辈跟我打听你的事……长启,这几年你做得很好,没有叫我们失望,可你至今还是一个人,我们也很是心疼。你父亲有他的想法,旁人左右不了,至于你那个二叔……如今既已不在族中,咱们不说也罢。如今家业都安稳,我们都盼着你能赶紧成家,也好有个贴心的人来照顾你。”
她抬眼瞧了瞧侄子的脸,见他依旧一脸温和,并没什么不耐烦的样子,便笑笑继续道:“不瞒你说,自打我回了临安,远处近处的,总有姑娘家向我打听你呢!论说呢,这事儿轮不到姑母开口,只是你母亲已经仙去多年,你父亲如今又常年不在家,我倒成了你唯一的长辈了,我若再不替你着想,唯恐遭外人闲话。长启,今日可别怪姑母啰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