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雪去了玲珑坊后,跟晚彤混得不错,晚彤也捂嘴笑道:“好像还是我们的赛雪更好看一些……”
两人俱都开心的笑,愉悦的声音飘散,却惹来了不得了的怒火。
李蔓儿火急火燎的赶了一路,已在脑中描绘出许多张“情敌”的脸,来到门口,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女子的笑声,她沿声音寻去,果然看见了两个姑娘。
一个个子矮些,一身丫鬟打扮,明显不会是周甯所说的那个人,而另一个……
李蔓儿看了看阿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姑娘瞧着果真是跟自己一般年纪,但个子却要高一些,单单侧脸,就已经很好看了。
李蔓儿悄悄走过去,想看清正脸,却被如意轩的婢女瞧见了,惊呼道:“表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这句话一出,把阿蓉和晚彤也惊得回过了头来,李蔓儿便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的样子,攥着帕子的手骤然一紧。
她果然很不一般,不似常见的江南女子温柔婉约的样子,她鼻梁高挺,樱唇小巧,一双灵巧的杏眼,极其别致的样貌,不得不承认,她不是简单的好看,那种长相,是一眼就能让人记在心里,过目不忘的。
从京城回到临安,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李蔓儿原本对周围的姑娘们都很不屑一顾,却没想到,原来这里也能有这样的人物。
心高气傲的表小姐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她隐约觉得,这个女孩一定能把表哥抢走……
好在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官家小姐,李蔓儿强迫自己定下来,又看了看阿蓉的打扮,断定她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心里也终于相信,周甯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了。
两个姑娘这样相见,彼此都不认识,都怔愣一下,婢女们先给李蔓儿行礼,再给阿蓉介绍,“这位是我们表小姐。”
人家沾亲,算是主家了,虽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阿蓉还是先见了个礼,道:“见过表小姐。”
晚彤也跟着福了一礼,心中有点奇怪,今天这位表小姐是跟谁生气了么,瞧着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采青已经追了过来,看情形,也确定了阿蓉的身份,便替主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是?”
那位年长些的婢女回话,“阿蓉姑娘是少主的客人。”
客人?
先前好不容易捋平的疙瘩又拧了起来,李蔓儿寒着脸问,“客人?我怎么不知道,表哥还有这样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阿蓉一愣,这表小姐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什么叫“这样的客人”?
晚彤也觉得不大对劲,便替阿蓉说,“阿蓉姐姐是从玲珑坊来的,今日是接到少主的邀请,来这里的……”
话还没说完,被李蔓儿堵了一句,“你又是谁?”
晚彤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嗫喏道:“奴婢,奴婢奉少主之命,伺候阿蓉姐姐。”
这下果真能确定了,这女子果然是玲珑坊的那个,来历不明,居然还有丫鬟伺候,表哥想的还真是周到啊!
李蔓儿恨得牙痒痒,故意从鼻尖哼出一丝十分不善的笑来,“哦?居然还有丫鬟伺候?”她眼睛刀子似的在阿蓉身上剜,故意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会住在玲珑坊?哪里不是绣庄吗,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位小姐了?”
被这位凌府表小姐不善的目光剜疼了,阿蓉心一紧,道:“我没有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暂住在玲珑坊罢了。”
李蔓儿哦了一声,故意跟采青道:“真奇怪,玲珑坊不是舅母的心血吗?舅父还曾经发话,叫人好生看着,表哥这是怎么了,转眼把舅父的话给忘了么,怎么什么人都往那里领呢?”
这下不管阿蓉心里怎么想,四周的婢女们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妥,这话实在太失礼,怎么会从表小姐口中说出来?
采青当然明白主子的想法,这是源自嫉妒的怒气,她当然得帮着主子把怒气发出来,于是也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小姐回头不如跟夫人说说,叫夫人提醒下表公子吧。”
说完轻蔑的看向阿蓉,瞧,人家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虽然没有说出声来,阿蓉也清楚的感受到了,来临安后的日子一直很顺遂,周围的人待她都是客气有加,现在冷不防收到这样的敌意,她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不知所措,她们说的应该都是事实的,玲珑坊的确是凌瑧母亲创办的,而她自己的确算是来历不明的人……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晚彤也愣了,缓了一阵,才道:“表小姐误……误会了,阿蓉姐姐跟少主是好朋友,不是……”
“朋友?”话没说完,又被李蔓儿冷笑一声打断,“真是奇怪,表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一个未婚的女子,竟也能跟外男做朋友的吗?世风日下啊!”
再度看了看那惊艳的面容,她狠心说道:“不管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都应该有些分寸,我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每天那样忙,你也总该安分一些,玲珑坊住着便住着吧,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以什么身份登堂入室?”
“表小姐!”
先前那位叫阿蓉赏景的婢女终于忍不住了,止住她的话,“表小姐真的误会了,今天是少主邀请阿蓉姑娘过来的,昨日便知会了奴婢们,今早还特地又叮嘱过,叫奴婢们一定好好招待。”
这话叫李蔓儿暂时一停,不过本就抱着要叫阿蓉知难而退的心,她岂会轻易收手?便想了想,又道:“差点忘了,表哥正在办正事,叫我来说一声,他今天没空见你,叫你先回去吧。”
只见那个负责传话的小丫鬟一愣,少主什么时候这样说的,明明是叫这姑娘再等他一会儿的……小丫鬟急忙要解释,然还没来得及张嘴,却见阿蓉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了。”说罢就扭头离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来,随便找了位婢女,将给凌瑧准备的礼物递过去,道:“麻烦你们转交给他,替我说声谢谢……”便不再多说,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
众人都是一惊,那传话的小丫鬟急了,在身后喊她,“不是的,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呀!少主说,叫您再等他一会儿,他忙完马上就过来见您……”
晚彤一听,也急的叫她,“姐姐,你听见了没,你等等啊!”
可阿蓉却谁也不理,急匆匆的离开了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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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后院之事浑然不觉的凌少主,终于忙完了今天的要事,心里惦记着那个还在等他的姑娘,顾不得歇息,抬脚就往外走,文叔明白他如此着急是为什么,也不说话,淡笑着陪着他一起离开。
然才一出门,却瞧见几个丫鬟齐齐立在门外,俱都哭丧着脸,凌臻一愣,倒是文叔先问道:“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
那个先前来报信的小丫鬟道:“少主,阿蓉姑娘刚才急着走了,我们谁也叫不回来。”
“什么?”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没替我传话吗?”
那年长些的丫鬟道:“回少主,刚才阿蓉姑娘等您的时候,表小姐忽然去了如意轩,不知为什么,对阿蓉姑娘说的话不太好听……还说您叫她传话,说您今日没法见姑娘了,阿蓉姑娘这才走了,奴婢们谁也拦不住。”
语罢将手中的包袱奉上,道:“这是姑娘留下的,叫奴婢们转交给您,还说谢谢您。”
凌瑧接过那包袱来打开,见是条新绣好的腰带,上头的花样不及他平素衣裳上的那样精美,但一针一线,却甚是工整,能看得出来,她是十分用心……
他敛起长眉,急问道,“她往哪里走了?”
丫鬟们赶紧给他指方向,他不再多言,立刻追了上去。
第二十八章
进凌府的时候觉得曲折回绕, 简直就像迷宫, 可出来的时候却那么顺利,阿蓉的脑子终于有些反应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大街上。
街上行人都在匆匆往前跑, 她有些奇怪, 等到雨滴密实起来,淋湿了额前的发,她才迟钝的发现,原来下雨了。
她不识眼前的路, 茫然的不知去何处避雨,毫无头绪的走了一会儿,索性就不避了, 反正已经被淋湿了,无家可归的人,没人会心疼她。
心在钝钝的疼,像是挨了一记重拳, 闷得透不过气来, 眼眶也热辣辣的,那在脸上蜿蜒的, 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被命运薄待了很多年,她以为她不会那么脆弱,无论是从前第一次离开邵家还是后来被逼婚,她也从没哭过,可今天, 凌府这个表小姐的话,终于深深刺伤了她。
最可悲的是,她没法反驳回去,因为李蔓儿说的都是事实,她虽救过凌臻,可凌臻也为她治了病,他们早就两清了,是她一直不知好歹的粘着他,一次次的占他的便宜……
她在冰凉的雨水里冷笑一声,是在嘲笑自己,虽然一次次的告诫自己,不能肖想他,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所以今天叫人家当众嘲笑,实在活该啊……
她杂乱无章的见路就走,脚步极快,晚彤起先在她后头追,可出了凌府的大门便找不着她了,小丫头对临安也是人生地不熟,着急的没有办法,只好退回去找人,才往回走了没多久,就见凌臻敛着眉急匆匆的走,晚彤赶紧唤,“少主,少主……”
凌臻脚步一顿,因为只在带阿蓉回来的时候见过晚彤一回,所以还并不太认得人,晚彤赶忙自己说,“少主,我是阿蓉姐姐身边的晚彤……”
话没说完,听见阿蓉的名字,凌臻急忙开口问,“她呢?”
晚彤急得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姐姐走的太快了,我出来就找不着她了……”实在担心阿蓉,小姑娘哭了出来,“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姐姐迷路了怎么办?”
凌臻紧皱着眉,吩咐跟着来的安澜,“多派些人,赶紧去找,她应该还没走远。”话才说完,又特别叮嘱,“别吓着她。”
安澜明白少主这是真的着了急,赶紧下去安排人手,晚彤见状放了放心,看来少主还是在乎阿蓉姐的,灵机一动间赶紧告状,“少主,明明是您叫阿蓉姐来的,今天表小姐忽然来,还对姐姐说了那种话,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他刚才已经听过一回了,晓得阿蓉忽然离开,必定跟李蔓儿有关了,可他也是不知情的,好不容易把她留在临安,他想对她好都得小心着来,现在她又负气离开,他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找阿蓉要紧,他只道,“等找到她,我会解释。”便匆匆出府。
晚彤在后头赶紧提醒,“少主您带上伞啊,下雨了……”
可凌臻已经一头扎进了蒙蒙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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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阿蓉糊里糊涂的走,不知不觉的抬起头,见眼前不远处一片好大的水面,她反应过来,自己竟走到了西湖边。
这个时节,雨水已经堪称冰凉,冷风一吹,浑身湿透的人忍不住打冷颤,秋天的雨不轻易停,湖边早没了赏景的人,画舫也不见了踪影,茫茫天地间,只有她不知道避雨,像个傻瓜。
阿蓉当然不傻,她晓得就算不识路,沿着湖边走,也能找到玲珑坊,可是她不想回去,今日被人当头棒喝,她清醒了,不想再回去了。
可是该去哪儿呢?她抬头往远方望了望,借着朦胧的天色,依稀辨出了雷峰塔。
“雷峰塔……雷峰塔……”
她喃喃自语,忽然苦笑,实在不行,就去庙里当个姑子吧,反正也没有亲人,尘缘好断的很。
她就这样沿着湖边走,朝着雷峰塔的方向,头一次见识到了无人的西湖,雨雾与暮色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罩子,拢住了如此惨淡的她。
忽然一声呼唤,将浑浑噩噩的她拉了回来,她迟钝的回头看,见身后的雨幕里,有一个熟悉的人,正急切的向自己跑过来。
她认清了是谁,意外的问,“阿启……你怎么来了?”
他将手中的伞撑到她头上,心疼的说,“该是我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叫你等等我吗?”
本来已经无泪了,但见到他,便没出息的控制不住自己,还好脸上还有雨水作掩护,她强撑着挤出笑来,摇头说,“不用等了,东西叫别人转交给你就好了。你今天那么忙,我不该去打扰你的……”
他叹道:“没有打扰,今天本是我早就打算好的,我……”他望着她,缓声道:“我总想找机会,多见你几回。”
知道她哭了,他赶紧解释说,“我那个表妹……一向很不懂事,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阿启……”她垂眸,打断说,“我想离开这里了,既然我不是这里人,就该去别的地方找找……”
对面的人望着她,像要把她看进眼里去,她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打断道:“不要走。”
她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他,目光相触的那一瞬,他忽然将手中伞扔掉,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张开双臂,将她拢在了怀里。
她吓了一跳,就这样一下靠在他胸前,耳边甚至能听见怦怦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赶紧伸手来推,一下却并不能推动,她只好再试一下,他忽然将双臂拢紧,叫她动弹不得。
她惊讶又脸红,结巴说,“你,你放开我……”
他坚定说不,“除非你答应我,不再走了。”
她愣住没动,缓了一会儿,叹息道:“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先放开我。”
他慢慢松开手,却不准她离的太远,只给她咫尺的距离,道,“你说。”
他俊秀的面庞就在眼前,她不太敢抬头看,缓了缓,垂着眼眸道:“我认真想了想,其实你表妹说的很对,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占你的便宜,从前是我脸皮太厚,现在我知道好歹了,我不该一直赖着你。当初我所做的事,远不及你现在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不要再惦念什么救命之恩,你早就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