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娜笑了笑,不作回答。
看她悠然自得,宛如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一样气定神闲的神色,卓宇也不得不收起他的轻慢,虽然这是他的大本营,但唐娜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带着唐娜本来想去会客室,结果唐娜说要去他的书房——
“为什么呢?”卓宇问。
“你又为什么要带我去会客室呢?”
“因为你是客人。”卓宇微笑。
“伤心了,原来你说我们是朋友,都是骗人的。”唐娜黯然失色。
卓宇:“……”
他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决定暂时顺从她的意思。
卓宇带她去了他的私人书房,又叫侍奉的小妖买来可乐和炸鸡,如同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热情地款待唐娜。
没了虞泽监督,唐娜吃了不少炸鸡,当然——虽然她认为卓宇不会傻到在炸鸡和可乐里下毒,但她还是谨慎起见,暗地里检测了食物才让它入口。
卓宇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吃东西,像是一点都不急似的,不动如山地坐在书桌对面。
“我这次来,是有点事想要问你。”唐娜边吃边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人投靠了始皇恶灵。”
“……你说什么?”卓宇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久了,类管处、自由天国、玄学界三大势力都没传出始皇恶灵的丁点消息,你不觉得奇怪吗?”唐娜问。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自由天国的确动用了全球范围内的势力来搜寻始皇恶灵,在这么大规模的下依然没有马脚露出……是很奇怪,不排除有人在里面给始皇恶灵通风报信的可能。”
“你觉得叛徒是谁?”
卓宇笑了:“客观来说——我不清楚,主观上来说,我猜是类管处。”
“为什么?”
他摊了摊手:“类管处是自由天国的敌人,这还不够吗?”
唐娜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我猜叛徒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最像叛徒。”唐娜一口咬伤大鸡腿,含糊地说。
卓宇松开桌下握紧成拳的手,面不改色地说:“别开玩笑了。”
唐娜吃完一整只炸鸡,把手套扔进盒子里,说:“我这次来,是想问问类管处和池家。”
卓宇眯眼看着她:“你连池羚音都怀疑?”
“看来你很相信池羚音嘛。”唐娜说。
“她连类管处和我都不帮,怎么可能去帮始皇恶灵……池家的家训就是明哲保身,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能在玄学界坐稳龙头百年?”卓宇说。
“就凭这一点?”
“还有。”卓宇说:“始皇恶灵几乎倾覆池家,池羚音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恐怕比你更想杀死始皇恶灵,要她去帮始皇恶灵——那是绝不可能的。”
“池羚音的一家人都是被始皇恶灵杀死的?”唐娜问。
“基本上算是这样。”
“什么叫基本上?”唐娜皱眉。
“池羚音还有个叔叔,不过他叔叔早年叛出家门,不知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家里点的魂灯二十几年前就灭了。池家人丁单薄,除开她这个叔叔,池羚音的全部家人都牺牲在了那场大战里。所以我说,池羚音绝不可能投靠始皇恶灵,他们中间有血海深仇。”
“她叔叔叫什么名字?”唐娜问。
“你有兴趣?”卓宇盯着她看,唐娜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随口一问,哪有说故事不讲角色名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无妨。”卓宇说:“池闻之,池羚音的叔叔叫池闻之,是池羚音出生前的天之骄子,十二岁即可驱鬼安魂,十六岁即可对战高危级恶灵……如果不是他叛出池家,原本下一任的家主就该是他。”
“有这么好的未来,为什么要叛出池家?”唐娜问。
卓宇说:“这个问题,只有池闻之本人才能回答了,我只知道当时池家因为池闻之的叛逃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们动用玄学界的全部势力去搜寻池闻之,可惜都无疾而终,过了几年,就传出了池闻之魂灯熄灭的消息。”
“还有人说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早夭也是因为看破天机——都是谣言。”卓宇露出嘲讽的笑容,说:“不过是手提半壶水的门外汉在以讹传讹罢了,如果他能预知未来,我不信他还会二十五岁就灭了魂灯。”
唐娜心中震撼,面上却维持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她甚至跟着卓宇一起讽刺地说:“我要是能预知未来,一定能成为世上最长寿的人。”
“这个我信。”卓宇笑了起来,唐娜能从他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看到他的潜台词——因为祸害遗千年。
唐娜懒得和他计较,她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又问了池羚音和类管处赵爽颉、袁梦的一些情报,卓宇每个问题都回答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唐娜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扔进炸鸡盒里。她起身边擦嘴边往房间里的书柜走去。
刚刚吃鸡聊天的时候,她就已经状若无意地观察完了整件房间。
书柜里的书光从外表来看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大多是玄学和妖怪相关的手抄书,除此以外就是各种奢华珍品,包括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珍稀文物,随便哪一个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此刻却被卓宇收藏在私人书房里独自欣赏。
“有发现你想发现的吗?”卓宇意有所指。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发现什么。”唐娜笑道:“你真会开黑色玩笑,怪不得身上那么黑。”
卓宇被怼也不发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淡然地看着她打量着书架上的书籍。
唐娜从书柜上没有找到可疑的迹象,她正想提出离开时,一个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
“布谷——布谷——”
卓宇神色突变,全身肌肉无意识地绷紧了。
唐娜抬头望去,一只布谷鸟从挂钟的小窗户里反复弹出,清脆地叫着:“布谷——”
时针所指时间,十一点四十。
她望着那只娇小可爱的布谷鸟若有所思,片刻后,回头看向卓宇,说:“现在……似乎不是整点?”
“用久了,自然会出毛病。”卓宇笑道。
唐娜没有错过他神色里的些许僵硬。
“真是的出毛病了吗?”
唐娜自言自语似的看向叫个不停的布谷鸟,似乎没人阻止,它就会一直叫下去。
她伸出手,捏住了再一次跳出挂钟的布谷鸟。
卓宇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娜,心跳都快静止了,仿佛她捏住的不是布谷鸟,而是他的心脏。
唐娜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布谷鸟,在摸到一条接缝时笑了起来,她看着就快坐不住的卓宇,说:“我帮你修修……”
在卓宇猛地起身的同时,她已经掰断了布谷鸟的脖子。
书柜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隐藏在墙后的水泥密道。
“唐娜!”卓宇脸上笑容尽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怀疑你的话,我还会一个人来吗?”唐娜看了眼断了脖子不再叫唤的布谷鸟,说:“我只是想帮你修修出毛病的时钟,谁知道它坏得这么厉害,连墙都给震裂了呢?”
卓宇敢怒不敢言,只能对她冷眼相视。
自由天国里数千只妖都不够她塞牙缝,他也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唐娜,在今天之前,他压根没想过有人能这么轻易就找到自由天国的大本营——她的真正实力,一次又一次让他心惊。
她率先走到密道入口,笑着回头,说:“你要让我一个人参观这条密道吗?”
卓宇在心中飞快搜寻着对策。
“这么近的距离,你还要我用八抬大轿请你吗?”唐娜说。
卓宇无法,只能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一定要进去?”卓宇盯着她。
“虽然我们做不成朋友,但你最好别让我成为你的敌人……走,卓先生?”唐娜笑眯眯地说。
“好……你别后悔。”卓宇大步走进密道。
唐娜在他身后收起笑容,面沉如水地走了进去。
如果身边有谁和尼贝尔联起手来,唐娜不作他想,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卓宇。
密道很长,走了许久他们才走到尽头。
尽头是一扇石门,卓宇冷冷地看着她,说:“你想好了,真的要打开吗?”
唐娜微笑。
卓宇咬了咬牙,说:“……你自找的。”
他按下门旁机关,石门缓缓向上抬起,唐娜看见了一双男人的脚,男人的腿,男人的身子——
唐娜全神戒备,浑身魔力都蓄势待发。
就让她看看,这门背后,到底是尼贝尔还是别的妖魔鬼怪。
漫长的数秒后,终于,她看见了门后的人。
唐娜体内的魔力一滞,看着门后同样惊呆的人,说“……赵爽颉?”
三人里面,唯一松了一口气的是卓宇,他冷笑道:“阁下看到了,满意了吗?”
赵爽颉回过神来,神色突变,似要暴起,卓宇拦住他,眼睛看着唐娜,说:“阁下现在要如何选择,我们是你的敌人了吗?”
安静的密道里,弥漫着微妙的寂静。
唐娜笑着开口,说:“当然不是,我的目标,只有始皇恶灵。”
她看着石室的另一个出口,神色轻松地说:“另一头通向哪里?”
“护城河边。”卓宇冷声说:“阁下想要亲自走一遍来确认吗?”
“用不着。”唐娜笑道:“我当然相信你。”
卓宇冷哼一声。
“别生气,别让我们的友情过早凋谢。”唐娜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两天我再送个小玩意给你。”
卓宇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她的“赔礼道歉”,说:“他的事,还请阁下不要告诉别人。阁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请不要参与这个世界的纠纷。”
赵爽颉“豹视眈眈”地瞪着她,好像她一不同意,他就要变回豹子把她撕碎。
“当然了,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唐娜说:“我的目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只要你不和始皇恶灵联手,我就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两人达成共识,卓宇笑着亲自送走唐娜。
唐娜离开自由天国的大本营后,脸上笑容化为冰霜。
打开石门见到赵爽颉的那一瞬间,卓宇脸上的如释重负让她肯定,她心中的猜测是对的。
既然老蝙蝠要自找死路,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尼贝尔必须死,帮着尼贝尔和她作对的,也要死。
静谧星空下,唐娜伸出右手轻轻一弹,无数幽蓝色星芒升起,在短短几秒内快速升上高空。
月朗星疏的夜空转眼间星芒密布,幽蓝色的星芒排序有致,这被袁梦成为“灵气粒子”的魔力因子只有拥有“真实之眼”的袁梦才能看见。
在上京的另一方,一个黑发的凛丽女人刚刚执行抓捕任务,独自从喧哗的夜店中走出。
她在街头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夜空。
她那一头如墨般漆黑的长发逐渐变白,黝黑眼眸也像褪色一般短短一瞬就变得银白。
世界在她眼中变了模样,星星点点的灵气粒子漂浮在高耸的夜空之中,远远望去,那是一句话:
“蝙蝠联手恶灵,豹子服务蝙蝠,镜子映照何处?”
第98章
寂静的夜,漆黑无光的房间,枯萎的心灵。
虞霈始终无法入眠。
左腿传来的隐隐作痛加重了心中的烦闷,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吊顶,也不知过了多久。
高级灰色的吊顶和黑暗融为一体,吊顶上特殊材质的花纹像是黑暗中黯淡的银河,闪着粼粼波光。
虞霈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他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手杖,撑着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过了半晌,缓缓拉开窗帘一角,窗外月朗星疏、万籁俱静,虞家别墅的铁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同他忽然下坠的心。
那块石头没有了,又有另一种悲哀涌进他的四肢百骸,想要将他淹没。
他走出门外,想要下楼倒水,发现早就放置不用的儿童房的门缝里露着明亮灯光。
虞霈迟疑片刻,走到儿童房前推开了门。
虞泽侧对着他坐在他从前的那张儿童床上,正低头看着什么。虞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手里幼稚的蜡笔画刺痛了他的心灵。
他转身欲走,虞泽在他身后开口:“睡不着吗?”
“……和你没关系。”虞霈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反正都睡不着,不如过来聊聊。”虞泽说:“我有话对你说。”
虞霈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外迈去,直到虞泽在他身后不容置疑地说:“过来。”
他停下脚步,站了片刻后,沉着脸转身朝他走去。
说,他倒想知道,最后一晚了,他还想说些什么,还有什么,能够彻底击倒他自己,让他万劫不复。
他走到虞泽面前,虞泽静静地看着他,说:“坐。”
虞霈在他对面的儿童床上坐下。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回到了二十年前。
虞霈等着他说那些他早就明白的大道理,没想到虞泽放下蜡笔画,从床上起身,蹲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