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苏若兰便趁着这个机会,请相熟的仆妇提醒了老夫人一声,争取将她调回身边当差。
  她能被老夫人看重,拨到南楼伺候傅煜,甚至隐隐透露出青睐提拔的打算,其实也有过人之处。容貌比旁的丫鬟出挑不说,也很会哄人办事,因在寿安堂待的时间长,极会揣摩老夫人的心思,恭敬逢迎,体贴周到。
  先前在南楼,她本打算趁早压住攸桐的锋芒,谁知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事情报到寿安堂后,老夫人亲自将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说她不该尊卑颠倒、以奴欺主,丢寿安堂的脸。
  苏若兰听出话音儿,哪敢顶嘴,恭顺乖巧地认错,听她斥责教训。
  等老夫人气消了,却又抹着眼泪婉言陈情,说她背地里议论主子,确实不对,只是因觉得配不上将军,一时间想不通,才昏了头,说些不敬的言语。至于忤逆欺主,她是老夫人房里派过去的,寻常做着这边的针线,忙不过来,才会推开些细碎的活计,并非真的不敬主上。倒是攸桐拿她当低贱的丫鬟使唤,不给长辈脸面。
  老夫人虽当面驳斥回去,背过人想了想,只觉苏若兰虽刁钻了些,却也不算十恶不赦。
  且她本就对攸桐心有芥蒂,哪会为攸桐的事重惩身边的人?
  遂将苏若兰降了两等,摆明尊卑有序的规矩,平息此事。
  如今寿安堂里缺人手,苏若兰早前在这里办差妥帖,这阵子又诚心改过,孝心可嘉。
  反观魏攸桐,不懂得讨长辈欢心不说,还勾得傅煜都有些动摇,掉过头劝她体谅。
  老夫人被尊奉惯了,心里不满,觉得为攸桐重惩贴身丫鬟实在不值得,听了劝言,便颔首应允,将苏若兰调回屋里来伺候。
  苏若兰心愿达成,愈发摆出恭敬体贴的模样。
  ……
  因冬日天短,老夫人这阵子忙碌,便免了女眷们清晨问安的规矩。
  这日前晌,沈氏将手头压着的事儿都办了,有几件需跟老夫人商议,怕丫鬟们传话不清楚,便趁着日头和暖,往寿安堂里来。
  婆媳俩将几件事商议斟酌罢,沈氏便又提了一件——
  “昨儿德明说,京城里那位的龙体是愈来愈不好了,整日召御医在旁候着,没准儿哪天就得变天。媳妇按着往年送往京城的礼又添了一份,打算叫人早点启程送过去,母亲您瞧瞧。”
  说着,便将粗拟的礼单递给老夫人。
  傅家手握兵权,雄踞一方,明面上跟朝臣交往甚少,傅德明暗里往来的,也是几位不起眼的朝臣,能瞧皇帝的眼色动向、传递些消息,却不会太张扬的。余下的,便是几位不在中枢的故交旧友。
  老夫人挨个瞧了,颔首道:“就这样办吧。”
  “还有一件。那魏家……”
  沈氏声音一顿,有些作难。
  老夫人听了,脸上的笑也收敛起来,“当初为修平提亲时阵仗不小,总得摆给外人看看。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京城里却有许多人盯着,若太冷淡单薄,难免叫人犯嘀咕,胡乱揣测。”
  沈氏会意,另取出个礼单递给她,“这是媳妇草拟的,既然母亲这样说,再添两件?”
  老夫人瞧罢,因不知傅煜有没有打算带魏氏回门,吩咐人去问问。
  丫鬟听明白后去了,老夫人收回目光,无意间便瞥见了苏若兰,木头人似的呆站在那里,脸上神情古怪,似在出神。因想起南楼还有些压箱底的东西,傅煜不常用,放着白落灰,不如提点周姑一声,送去魏家凑数,遂道:“若兰,你过来。”
  叫了一声,没动静。
  旁边丫鬟机灵,赶紧推了推苏若兰,“苏姐姐,老夫人叫你呢!”
  苏若兰如梦初醒似的,神情恍然,“什么?”
  “老夫人叫你呢!”又有人提醒。
  苏若兰受惊般,竟自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请老夫人恕罪!”
  这反应颇为激烈,反叫旁人愣住了,老夫人亦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奴婢刚才是听见老夫人提起二少夫人,想着别的事,出了神才没听见的,请老夫人恕罪。”苏若兰面露惶恐,声音都因紧张而急促不问。
  老夫人最不喜这般遇事就慌了神的,又听她提起攸桐,愈发不悦。
  “她又折腾些什么事!”
  “奴婢……奴婢……”苏若兰嗫嚅了两下,才垂头道:“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老夫人没了耐心,“你何时学的这啰嗦样子!”
  苏若兰愈发惶恐,却只管瞧着周遭的丫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旁边沈氏瞧见,便道:“兴许是有不方便说的,母亲,不如叫旁人先退出去?”不等老夫人说话,苏若兰便先忙着点头,满脸感激。老夫人对这行事恭敬乖觉的儿媳倒还算不错,遂摆摆手,等众人都出去了,才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是……前几天的事。”
  “关于魏氏的?”
  “嗯。奴婢原想早点来禀报,又怕……怕被说是搬弄是非,不尊主子,这几天犹豫着没敢开口,方才听夫人提及,想着这事关乎府里的名声,不该隐瞒,心里犹豫,才会出神。”苏若兰跪在地上,神情却露出些愤然,“可这事实在太……”
  “究竟何事!”老夫人听见关乎名声,愈发上心。
  苏若兰遂将那日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说给两人听。
  她原本就是先入为主,认定了攸桐水性杨花,刚嫁过来便沾花惹草,瞧那蛛丝马迹,无一不是佐证,心里深信笃定,语气便极为坚决。末了,又叩首道:“奴婢记着教训,不敢搬弄是非,这回是亲眼所见,绝没半个字的假话。老夫人若是不信,可叫金灯来询问,那天酒楼门前的事,也有许多人见证。”
  她言之凿凿,罗汉榻上,老夫人已是脸色铁青。
  “这样的事,你怎不早说!”
  “奴婢怕……上回将军教训的,不许搬弄是非,议论主子。况且这事又牵扯着秦二公子,更不敢随便说了。”
  “正是这样才要说!”老夫人气得语声儿都颤抖起来,“作孽,真是作孽!”
  苏若兰跪得愈发恭顺,噤若寒蝉。
  沈氏忙扶着,给她顺气,劝道:“母亲消消气,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你不知其中厉害。咱们这根基声望,全是拿命换回来的,不知洒了多少血!岂能轻易玷污?哪怕只是个影子,也该防患未然,何况这回是亲眼所见?金灯呢?叫进来!”
  不过片刻,金灯便手忙脚乱地跑了进来,听老夫人问那日的事,也如实说了。
  老夫人听了,大致情形跟苏若兰的说辞对得上,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没昏厥过去。
  沈氏忙使眼色叫金灯和苏若兰出去。
  ……
  屋里只剩婆媳两人,好半天,傅老夫人才缓过劲来。
  “当时他兄弟俩商议娶魏家女,我就不肯,为着大事才点了头。这家业来得艰难,外头的事我没乱插手,凭他们安排去了。”她又气又恨,老眼中滚出两行浊泪,“那魏氏在京城沦为笑柄,谁愿意娶?我没为难她,已很和善了吧?可你瞧她!修平吃了多少的苦才有今日这点威信,她怎就不知道体谅。这才嫁过来几天,就一门心思地往外钻!”
  她这会儿怒气攻心,满口数落,沈氏没办法,只能听着。
  好容易等数落累了,沈氏才道:“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她俩的话固然可信,不如问清楚……”
  “这种丑事,怎么问?难道去找秦二公子,拿着家丑往外杨,叫人看笑话?”
  沈氏被噎得无话可说。
  片刻后,见老夫人缓和了点,才道:“那就叫魏氏来问问,若是误会,也别冤枉她。若是真的,就该管教,哪能您在这儿气坏身子,她在南楼逍遥自在呢?”
  这话倒是合老夫人的意。
  遂沉声道:“去,把魏氏叫来!”
 
 
第22章 无奈
  南楼里,攸桐两只手笼在袖套,正挨个看厨房的瓦罐汤。
  这套瓦缸和瓦罐是她上回出府时买来的,做工极好,回府后便叫仆妇们收拾干净,腾出地方摆放整齐,先做个冬瓜排骨汤和老鸭笋尖汤练手。
  昨晚睡前她就叫厨房里生火,拿木炭慢慢煨了一夜,这会儿瓦盖未开,香气却已四溢。
  等晌午时拿出来,滋味必是绝佳。
  春草跟在旁边,试着碰了碰瓦盖,烫得赶紧缩回手,口中啧啧叹道:“少夫人真是愈发能干了,这几个月做的美味,可比我前十几年见的都多!回头若是夫人知道了,得知少夫人有这般才能,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定会很欣慰。”
  这夫人自是指京城里的薛氏了。
  攸桐闻言,笑了笑道:“母亲那儿事情多着呢,不必事事都拿到她跟前叨扰。”
  口中如是叮嘱,心思却忍不住飘往府外。
  秦良玉的身份,她回府后很快就查实了。那位是秦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年节前后必定不会远游,看那日的情形,为人和善,也是个痴迷美食的同道中人。等她做好了毛肚,便能设法问出那位庖厨的住处,寻个助力。
  不过这些都还远,近在眼前的是回京的事。
  当初满城风雨,骂名如潮,她虽找回了一点点场子,在旁人眼里,仍是被许朝宗抛弃、灰溜溜出了京城。如今夫妻回门,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当日去国公府赴宴时那些阴阳怪气的诋毁议论,她可全都记着呢!
  正暗自盘算,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烟波匆匆跑了进来。
  “少夫人,寿安堂传话,请你过去一趟呢!”
  “什么事?”攸桐理了理衣裳,出得厨房,就见院里站着个丫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的,颇得脸面。这位亲自跑来,看来事情还不小。她没打算招惹得罪长辈,便没耽搁,带了春草在身边,便跟着往寿安堂走。
  ……
  寿安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攸桐自问没做亏心事,那传话的丫鬟又没透风,便只当是府里出了事。
  谁知进到屋里,就碰上了老夫人满脸的怒气。
  老人家年近古稀,满头银发,坐在炭火烘得人几乎出汗的屋里,仍裹得严严实实。秋香色团花的锦衣,外头罩着比甲,额间暖帽有点歪,脸拉得三尺长,满脸的皱纹都快被绷直了似的。
  见着她,便问初七那日的事。
  攸桐不明所以,如实应对。
  老夫人听得她果真跟秦良玉同坐,当即勾起怒意来。
  “秦二公子那是怎样的人,满齐州城里谁不知道?你在京城怎么胡闹我不管,既然嫁进我魏家,就该安分些!南楼里的东西还不够你使,非得去外面逛?吃个饭都不肯收心,招蜂引蝶,将我傅家颜面置于何地!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眼睛盯着咱们,如此行事,岂不惹人笑话!”
  招蜂引蝶四个字,像是针一样刺进耳朵里。
  攸桐倏然抬头,目光微紧。
  “那日确实碰见了秦二公子,但没半分越矩,更不知所谓招蜂引蝶从何说起。”她端然站在屋中,语声微抬,不卑不亢,“不知是何人误传谣言,老夫人可否请她出来,当面解释清楚?”
  老夫人冷哼不语。
  她这般身份地位,当然是甚为自负,不愿意轻易推出举告之人的。
  攸桐觉得头疼。
  时下虽有诸多礼数规矩,却也没彻底将女人困在闺阁里,或是到佛寺进香,或是乘车轿去街上走走,乃至游山玩水、骑马射猎,并不算太出格。若夫妻相处不睦,和离后各自婚娶,也不妨碍。
  是以那日掌柜拿屏风隔成小单间后,攸桐并没觉得怎样。
  谁知傅老夫人竟如此看重这虚名。
  攸桐身在傅家,在和离之前,总归要为府里体谅些许。遂耐着性子,朝老夫人屈膝为礼,“这回确实是我考虑欠妥,稍有不当,往后会留意,尽量不去抛头露面。但一码归一码,当日雅间之内,并无半点越矩。”
  而后,将酒楼客满,掌柜因那雅间宽敞,取屏风隔作两间的事说了。
  老夫人哪里肯信?
  “你也无需糊弄我!当日京城的事,令尊都曾亲口承认。傅家顶着满京城的骂名挽回魏家颜面,又将南楼交在你手里,可有半点薄待?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这回我只教导,不会深究。但傅家的颜面关乎军威士气,不许辱没一星半点,这样的事往后决不可再有!”
  她这辈子最看重清誉,如今被戳中了肺管子,哪能轻易揭过?
  指着这事责备不止,只怪攸桐不该落人话柄,当初的臭毛病,到了魏家着实该改掉。
  攸桐听了片刻,也算是明白了——
  今日叫她过来,哪是为了分辨事实,分明是老夫人借机发挥!
  数月相处,她看得出来,老夫人对娶她进门的事暗藏不满。所以,哪怕身为长辈、身份贵重,见到她时仍不免露出冷淡轻慢之态。上回傅澜音身体抱恙,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于她。如今听见捕风捉影的几句话,更是盛怒责备。
  可凭什么?
  若真无法接受,当初就该拦着婚事,另寻别家。
  如今既结了姻,她偏居南楼,每日冒着寒风过来问安,不晚到不早退,更没插嘴冒犯,规矩得很。谁知如今稍有疏忽,便被数落责备,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若这回稍有退让,往后岂不是更纵着她们了?
  攸桐面色渐冷,待老夫人说累了时,缓缓抬起头来。
  “不便找人对质印证,又不许我分辩。您这是已盖棺定论,逼着我承认私德有失呀?”
  ……
  屋里言辞激烈,门帘外面,傅澜音面色焦灼。
  她是瞧见攸桐跟着寿安堂的丫鬟往这边走,觉得不对劲,才跟过来的。
  谁知到了寿安堂,就听见这怒声斥责的动静。
  问了问仆妇,得知屋里只有老夫人、沈氏和攸桐在,且没人知道缘由,愈发悬心。
  ——她知道老夫人对攸桐的成见,既然闹到这般动静,未必会轻易罢休。然而她是晚辈,即便闯进去,也未必能帮上忙,只会让老夫人觉得她被攸桐蛊惑,更添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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