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傅煜逼着她叫夫君、握着她的手摩挲、甚至故意扯断盘扣,乃至此刻……
  方才在屏风后对上傅煜暗藏几许火苗的眼睛时, 她便觉得不安, 又不好深夜出门惹人留意,只能躲在床榻角落, 期盼能相安无事地熬过今晚。然而傅煜方才那动静, 却轰然击碎这点期待——他稍微不稳的呼吸、暖热的身体、摸索过来的手掌, 每个征兆都令她意识到, 这男人怕是动了点兽性。
  从前他心存偏见,瞧不上她,既不愿碰,便能心如止水。
  如今误会消弭, 哪怕夫妻未必有情意, 但在男人看来, 她是他的妻子。
  夫妻人伦, 食色性也。
  傅煜从前就说过,少夫人的本分,不止是帮着宽衣、照顾起居那么简单,大概还有在他有兴致时,陪着纾解情意。但攸桐内心里,却不愿这样糊里糊涂地将夫妻之名坐实。两人的关系本就微妙,倘若添上这层纠葛,何异于给自身挖坑?
  攸桐掌心捏出湿腻汗意,定了定神,才回过身。
  “将军。”她又叫了一声,靠在床榻角落里,对上傅煜的眼睛。
  傅煜拿手臂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温热的掌心仍搭在她腰上。
  攸桐也不敢强行给他拿开,便只委婉道:“我身子不大舒服。”见他皱了皱眉,也不好挑得太明白,只硬着头皮道:“月事要来了,须早些歇息,免得耽搁明日赶路。”因傅煜那目光有点怕人,趁着他没说话,赶紧坐起身,理了理头发。
  傅煜亦坐起来,眼底那隐约的火苗淡下去,沉默瞧她。
  床帐之内,仿佛霎时陷入死寂。
  攸桐垂着脑袋,傅煜则垂眸盯着她,手掌触不到柔软腰肢,略觉空荡。
  他这些年在沙场军营打滚,对女人的事知之甚少,月事二字,听着也十分生疏。但他看得出她的态度,方才就有意躲避,连帮着擦药膏都不肯,如今遽然打断,不肯跟他有半点肌肤之亲,八成是托词。
  这不是娇羞二字能解释的。
  那晚南楼里的话,再度浮入脑海,傅煜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道:“你还是打算离开?”
  低沉的声音,显然带了被拂逆拒绝后的不悦。
  攸桐心尖上跳了下,知道这男人心高气傲、性情难测,没敢对视,只点了点头。
  傅煜的眼底顿时浮起些难堪,不愿被她看到,便也低头理了理衣襟,裹得严实些。
  这般反应,确实在他意料之外。先前在南楼时,他态度冷淡漠然,她千里远嫁而来,在夫家受了委屈,赌气想着离开,也说得过去。但那之后,他渐渐转了态度,给她在背后撑腰、顺从她的意思去金坛寺、去睿王府赴宴,人前人后,都待她很好,拿出了从未有过的主动姿态。
  谁知道,她仍不改初心。
  傅煜这辈子还没被谁这般拂逆过,难得向她示好,却连着被她推开两次。
  胸腔里似被破布塞住,堵得慌。
  他尽力克制住不悦,道:“为何?难道——”他扯了扯唇角,“看不上我傅家?”
  这话虽如调侃,却带着傲气冷意。
  攸桐赶紧摇头,“将军误会了。傅家满门英豪,不止保得边境安宁,亦深受百姓爱戴,将军的才能本领,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肩。攸桐虽见识有限,却没狂妄到那等地步。将军龙章凤姿,更令无数人仰慕。只是——”她顿了下,声音微低,“攸桐才德平庸,平生所求,不过随心所欲,傅家虽好,却不是我能久留之处。”
  说罢,觑他神色。
  傅煜没吭声,沉默着盯了她片刻,忽然翻身而起跳下床榻,随意套上鞋,到屏风后,取了件外裳套着,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见攸桐仍拥被坐在榻上,呆呆瞧着他,嘲讽般扯了扯嘴角,“何必敷衍。”
  不等攸桐愕然回答,便快步出门,衣袍微晃。
  ……
  客栈外夜色凉薄,门口灯笼奄奄一息,街上更无行人。
  傅煜沐浴后头发都没擦干,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满不在乎,沉着脸走了两步,忽听背后有人道:“将军?”回过身,就见魏天泽不知是何时出来了,身上还是白日赶路的行装,手里拎着一坛酒,拿草绳编成小网兜,拎在手里。他似是颇为意外,往前两步,笑道:“深更半夜,又碰见作难的事了?”
  傅煜不答,目光落向他的酒坛,“刚买的?”
  “这附近的酒有点名气,我闲着无事,刚才跟伙计打探了方向,专程买一坛。”
  傅煜知道他的小嗜好,点了点头。
  魏天泽便道:“不如……进去喝两杯?”
  “好。”
  两人到了魏天泽住处,里面仍是灯火通明。魏天泽行装简洁,屋里也空荡荡的,因夜色颇深,也没找酒杯,只翻出两枚茶杯,斟入美酒。
  傅煜胸中烦闷,随手抓起,喝干净。
  连着三杯后,魏天泽才道:“若是为军中事,将军可从不会喝闷酒。怎么,吵架了?”
  吵架吗?似乎也算不上。
  她那儿气定神闲,没事人似的,却只令他生闷气。
  傅煜想着攸桐方才的姿态,愈发烦躁,端坐在桌边,闷声道:“女人,麻烦得很!”
  “这可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少夫人那等美貌,多少人都想求娶而不得,先前也没见将军抱怨娶妻麻烦。还诓我买糖栗子,讨她欢心。”魏天泽举杯,在傅煜杯沿轻轻一碰,道:“偶尔闹点别扭,倒说这种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两人相识数年,交情颇深,军务上规矩分明,私下里,颇有些朋友的熟稔。
  傅煜对着他的调侃,也只哼了声,举杯饮酒。
  魏天泽便笑道:“女人么,都娇贵,藏着九曲回肠玲珑心思,不像咱们耐摔耐打、满腹直肠子。将军是个男人,须让着她,不能威仪震慑。”
  傅煜闷头又喝了一杯。
  他还不够让着她?两回给她好脸色,都碰了满鼻子灰,何曾威仪处置?
  不过魏天泽提起这茬,倒让他心思微动。
  娶妻成婚之类的事,他先前并不放在心上,早年孤身前行,也还算利落爽快。傅老夫人闲居内宅,不止帮他操心,也常问及跟傅家父子往来甚密的魏天泽,有意帮着牵个红线。傅煜听过便罢,从不留意——男儿昂藏,俯仰于天地,能做的事千万件,管旁人私情作甚?
  不过此刻,他忽然挑眉,道:“你倒懂不少。”
  “只是懂点皮毛。”魏天泽倒是谦虚。
  “英雄无用武之地,着实可惜。”傅煜抬眼,藏尽眼底探究,只漫不经心地道:“祖母常说,要帮你留意,选个不错的女子。不如这趟回去,便请她留意?”
  魏天泽哈哈而笑,“这就不必了。”
  “为何?”
  魏天泽仍笑着,举杯饮酒,神情却是微微一顿。
  跟傅煜相识数年,他留心的不止是军务政情,亦是傅家男儿的性情和行事、能耐。傅煜此人冷厉深沉,铁腕悍勇,心思藏而不露,军务上一丝不苟,对斥候探来的消息能刨根问底,对旁的事便甚少细究。
  像今日这般,忽然关怀他娶亲之事,探问底细,更是前所未有。
  遂摇头叹道:“似将军这等虎威刚猛,尚且要为女人喝闷酒,可见娶妻亦是娶麻烦。我如今历练不足,满腹心思扑在正事都不够,如何分得出心神?晚两年再考虑也无妨,届时再请老夫人费心。”
  傅煜瞥他一眼,神情微动,却也只举杯,各自饮尽。
  ……
  酒喝过半,浇淡胸中块垒,加之魏天泽有意诨笑开解,傅煜那股闷气才算渐渐消了。
  回到房中,满目昏暗。
  床榻上,攸桐早已熟睡,侧身蜷缩着,青丝铺散在枕边,眉头微蹙,呼吸匀长。
  傅煜走近跟前,解了外裳丢在旁边,坐到榻上,沉眉看她。
  酒意并不浓烈,此刻的他亦很清醒,能立时整装上阵、杀敌毫不含糊的那种。但瞧见她的面容时,心里却仍有点莫名的烦乱。换作从前,以他的骄傲性情,莫说看不上齐州城内外的高门贵女,即便对谁稍加青睐,碰了两回钉子,也该弃之脑后,再懒得看一眼了。
  方才负气出门时,他甚至想,她既不肯留在傅家,便随她去!
  没了魏攸桐,他也未必损伤半根汗毛。
  从前孤身在两书阁,跟她井水不犯河水,不也很好?
  她既无意,舍去便是!
  然而等那股被拂逆的怒气渐消,真考虑起此事,傅煜却觉得……南楼里言笑晏晏、烟火温暖,出事时从容应对、心照不宣,床榻间幽香缕缕、美人娇软,在京城夫妻默契、心底怦然,桩桩件件,均于不知不觉中刻在胸间。那晚留宿陶城,她走在暮色四合的街巷时,那样轻灵婉约,像是山间自在的狐,曼妙而动人。
  那场景清晰分明,呼之欲出。
  傅煜隐约觉得,她的身上有种他难以触摸却很美好的东西,没有束缚枷锁,洒脱率真、进退有度。方才暗怒出门,未曾深想,而今琢磨,她说平生所求惟随心所欲,也未必全是搪塞糊弄。
  只是天下之大,皇帝之尊、将相之能,尚且难以随心所欲。
  她一介弱女子,求荣华、求富贵尚可,求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岂不天真?
  更何况,傅家六礼迎娶给他的妻子,岂是她说走就能走?譬如今晚,他被气得漏夜出门,被魏天泽斗胆调侃了几句,她倒好,睡得舒服惬意,没心没肺。
  傅煜沉眉,负气地盯她一眼,躺下去,而后抓住她的手。
  攸桐熟睡中察觉暖意,立时乖巧地反握住他。
  待次日清晨攸桐醒来,两人已是十指交握之姿。
  她在朦胧中察觉,心里微惊,想赶紧抽回来,傅煜却似被这动静惊醒,忽然睁开眼。
  两人四目相对,攸桐有点尴尬,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傅煜面无表情,坐起身,将那交握的手看了眼,而后轻掰开她的手指,起身下榻。
  留攸桐在榻上垂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昨晚那番话拂逆了傅煜,她当然看得出来。以傅煜的高傲性情,暗怒离去,吹了趟风回来,自是不肯再碰她的。而她因畏冷的缘故,从前睡觉时就有夜里握住他手臂取暖的前科,昨晚月事临近、腹中不适,最是贪恋暖意的时候,必定又旧病复发,睡觉时偷偷摸索过去,揩他的油了。
  昨晚他摸索过来时,她婉拒了,结果……
  难怪他刚才那副表情。
 
 
第48章 请医
  回京一趟耽搁了大半个月, 攸桐抵达齐州时,春光渐盛。
  因傅德清有事外出,傅德明又政务缠身, 夫妻俩进府后, 便先往寿安堂去。
  开春后天气和暖, 别处都换了轻薄的软帘纱窗, 寿安堂里却仍捂得严实。门口的屏风换成了紫檀浮雕的喜鹊登梅,屋里炭盆还笼着,走进去便觉热烘烘的。许是太过燥热, 这回倒是在角落添了两个水瓮。
  绕过影壁,里面人影绰绰, 有笑语传来。
  夫妻俩并肩进了里间, 便见里头满目绫罗翡翠,傅老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上, 簇新的秋香色团花锦衣, 额间暖帽也换了新的, 当中点缀一颗极显眼的祖母绿。她的旁边, 坐着沈氏和在陶城见过的那位梅氏,再往下,则是傅澜音和沈月仪。
  那笑声便是沈月仪发出的,不轻不重, 笑睇着上首, 很凑趣的模样。
  傅老夫人满头银发之下, 神情也颇愉悦, 见夫妻俩进来,便将手里的一双鞋搁在旁边。待夫妻俩行礼毕,道:“可算是回来了。路上都顺利吗?”
  “都还顺利。祖母近来身子可安好?”
  “倒比从前精神了许多。自打月仪来了府里——”傅老夫人说着,便笑吟吟瞧向旁边的沈月仪,目露赞许,“这孩子体贴温柔,又会说话,陪着我老婆子说话解闷,倒能令我高兴些,多吃几口饭。”
  说话间,沈月仪便站起身,盈盈行礼道:“拜见将军。”
  先前在陶城时,彼此都见过面,傅煜固然不记得她容貌,但沈家母女客居府中,他是知道的,便只颔首。沈月仪又与攸桐相见,瞧着态度和气,礼数周到,攸桐自然也没怠慢,过后,见傅澜音在旁边留了空位给她,姑嫂俩相视而笑,过去坐着。
  傅煜是个男人,既有府外的女眷,哪会长留,遂说外面有事,要先离去。
  傅老夫人也没拦着他,等傅煜走后,才看向攸桐。
  ……
  在睿王府时,徐淑于众目睽睽下承认当时那些言辞皆是污蔑,此事经由当日赴宴的众人传出,虽在京城迅速散开,却还没到远播齐州的地步。傅煜既有意帮攸桐一把,哪会坐视不理?
  当日便命杜鹤将这消息递回齐州。
  傅家众人听见,心思各异。
  先前议亲时,是傅德清与魏思道往来商议,旁人除了筹备婚事外,几乎无从插手。
  傅德清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手上人命多了,能入眼的唯有生死大局,对名声不太看重,当时便只问了攸桐投水之事,旁的不曾问及。偏巧魏思道性情严苛,颇看重祖上留的清名,当时因攸桐数次往许朝宗跟前登门讨说法,本就生气不豫,觉得此举欠妥,羞于提起,见傅德清没问,便不曾多言。
  是以谣言传到齐州,女眷多信以为真,心存偏见芥蒂。
  等睿王夫妇亲口承认,给攸桐洗脱恶名,傅德清和傅澜音听了,自是欣慰,觉得自身眼光果然不错,此女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傅老夫人听了,心里却着实疙瘩了会儿——去岁攸桐嫁进来,她带着偏见冷落,两番指责攸桐,皆是为那名声之故。
  而今名声洗清,再回首当日之事,她那般举止便颇欠妥当了。
  ——显得她目光短浅,容易被蒙骗似的。
  傅老夫人暗自气闷了两日,此刻见着攸桐,心绪有点复杂,却只摆出端方姿态,不温不火地问她家人如何,进宫时皇后和贵妃可有吩咐。
  攸桐便说家人无恙,转致问候,又说皇后和贵妃惦记她老人家,代为问好。
  因沈月仪母女在场,她便略过皇后试探、睿王夫妇招揽等细节,将几样魏家给傅老夫人和沈氏、傅澜音的东西送上,因回京前听傅煜说过沈家人初到齐州,女眷可能客居府上,也准备了给她母女的,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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