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周姑似有点意外,却仍垂眉道:“少夫人名门毓秀,不止貌美,性情温婉和气,心底也善良,待咱们这些做吓人的十分和善。不瞒将军,先前南楼里太安静,大家也都守着本分甚少喧闹,少夫人来后,倒热闹了许多。将军回京时,大家也很想念她。”
  “你瞧着,她嫁到这里舒心吗?”
  这问题却有点棘手了。
  周姑一时不敢擅言。
  傅煜便道:“你是母亲跟前的人,但说无妨。”
  已故的田氏在傅煜父子心中是何等分量,周姑一清二楚——傅德清年才四十许,也算壮年,却在丧妻后不曾另娶,待田氏旧日的仆从格外宽厚,傅煜虽性情高傲鼻孔朝天,到南楼对她也颇带几分客气。
  他既要听实话,周姑便也没隐瞒。
  “少夫人初来时,过得不算舒心。将军公事忙碌,甚少登门,那时候苏若兰也在,院里的丫鬟也有不服气的,被她挑唆着懒怠。寿安堂里纵容,奴婢拿苏姑娘无法,少夫人年少,又无人撑腰,着实受了许多委屈,奴婢都看在眼里。”
  傅煜颔首,默了片刻,又道:“如今呢?”
  “如今总算好些了。不过少夫人性情烂漫,奴婢觉得,将军不必过分苛求。”
  屋里片刻安静,傅煜起身时,桌上火苗轻晃。
  “知道了。往后你多照看她些,她爱做什么,尽量帮衬。有劳了。”
  说罢,自回内间去歇息。
  周姑也不敢跟进去,只将灯烛熄了,放下帘帐,而后回厢房睡觉。
  ……
  春夜漫长,屋里虽撤了火盆,锦被仍是冬夜用的。
  攸桐昨晚睡得早,半夜里觉得身上热,睡梦里便想踢被子,谁知那会儿正逢浅眠,手脚一动弹,便即醒了过来。
  身上果然热得很,像是抱着汤婆子似的。
  她朦胧中翻身,察觉后背被兜着,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便稍稍清醒。
  睁开眼睛,昏暗罗帐里,入目便是傅煜的胸膛。
  靠近脖颈的两粒扣子松了,露出脖颈和里头的肌肉,她的呼吸落在他胸膛,偶尔还能扑回到她脸上。她的脑袋不知是何时枕在了傅煜的手臂,双腿微屈,刚好缩在他怀里,而右手不知是何时,搭在了他劲瘦的腰上。
  攸桐脑袋里几乎嗡的一声。
  想赶紧逃开,傅煜却像是察觉,睡梦里收紧了手臂。
  他昨夜又睡得晚,攸桐吃涮肉时,还借着灯烛看到他脸上冒出的青青胡茬,显然是十分劳碌的。再龙精虎猛的人,也非铁打铜铸,该有的休息不能少,攸桐怕惊醒他,便缩着没敢动。
  傅煜脑袋微挪,在她的脑袋曾了下。
  攸桐眨眨眼,静夜里灵台渐渐清明,心底里不知为何有些乱。
  刚嫁进傅家的时候,攸桐只觉傅煜此人冷硬狠厉、脾气又臭,虽容貌俊朗端毅,却无旁的可取之处,绝非良配。是以仅有的几次跟傅煜同榻而眠,都心平气和,即便有点紧张,也是怕此人心性难测、她不甚惹他不快,招惹麻烦。
  那时候,和离的打算也坚定无比。
  如今她仍想和离,但不知为何,渐渐心烦意乱起来。
  攸桐微微仰头,瞧着他熟睡的那张脸,睁着眼睛睡不着。
  ……
  次日清晨,攸桐是被傅煜起身的动静惊醒的。
  睁开眼睛,外头天光微亮,显然时辰已不算早。
  而傅老夫人那边病势未愈,儿媳孙媳每日请安照料,她也无法偷懒。便赶紧爬起来,盥洗后穿好衣裳梳妆毕,傅煜也穿戴整齐,夫妻俩没多说话,径直往寿安堂走。
  到那边,沈氏婆媳还没来,出乎意料地,竟然还有个沈月仪。
  ——那位跟梅氏都是客居,按道理无需来问安的。
  攸桐揣着这疑惑,跟傅煜一道行礼,傅老夫人端坐在罗汉榻,叫傅煜起身,解释般道:“月仪性情温柔体贴,倒能陪着我老婆子解闷,我留她在寿安堂里住着,早晚也不至于冷清。回头你碰见沈大人,就跟他说,她娘俩住在府里很好,叫他不必急着来接。”
  傅煜应了,见沈月仪含笑陪坐在侧,便道:“有劳沈姑娘。”
  “将军客气了。月仪能陪伴在老夫人旁边,是我的福气。”声音温柔,真情实意。
  老夫人笑着拍她的手,又问道:“听你父亲说,明儿你要启程南下,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当了,祖母放心便是。”
  祖孙俩对答如常,旁边的攸桐却觉一怔。傅煜南下,自然是因答应了许朝宗帮忙平叛的缘故,那边流民闹得厉害,几个贼首也都是军中历练过的,未必比鞑靼和东丹逊色。且叛军毕竟不同于敌军,傅煜千里南下,没了傅家雄兵在身后撑着,怕是会有些凶险。
  即便早知会有此事,真的听到耳边,又是到这里才听见,依旧令她不自觉地心里一悬。
  攸桐下意识看向傅煜,那位好巧不巧地也往她瞧过来。
  目光相触,攸桐措手不及,眼底的讶然担心便无从隐藏。
  傅煜唇角笑意转瞬即逝,只随口道:“昨晚本想跟你说,忘了。”
 
 
第51章 送行
  傅老夫人虽在齐州地位尊荣, 嫁入傅家之前, 门第并不算高, 浑身所长,唯贤良淑德四个字。诞下傅德清兄弟俩后, 便每日在后宅安分守己地照顾孩子、打理内务, 等夫君征战归来。后来娶儿媳进门,有了孙子、孙女, 婆媳也都深居后宅,从来不插手军务。
  如今傅煜既说安排妥当, 老夫人便也没多过问,只叮嘱了几句谨慎行事之类的话。
  傅煜待会还有事,没太多空闲, 觉得待会长房婆媳过来后又要耽搁,便道:“我有几句话想跟祖母说,攸桐——你到外间等我片刻。”
  攸桐会意, 起身出去。
  屋里丫鬟仆妇哪敢杵着, 也都行礼出去,沈月仪自是极有眼色地跟在后面。
  转瞬间, 屋里便只剩祖孙俩相对。
  傅老夫人身上仍穿着夹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暖炉,上年纪后,眼神略微浑浊。
  “别又是魏氏的事吧?”她瞧着孙儿, 脸上没什么表情, 嘴角微微垂着。
  傅煜颔首, 神色稍肃,“当日结姻的缘故祖母也知道,这回到京城,魏家给了孙儿许多方便,助益良多。至于京城里那些传闻,据孙儿最近查探,是徐家为转移旁人视线,有意造谣污蔑,免得旁人议论徐家女儿。祖母想必也知道此事了?”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不过,既是徐家造谣,睿王妃又怎会亲自辟谣?”
  这样自打嘴巴的事,齐州有点脸面的人家都做不出来,搁在睿王妃身上,令人存疑。
  傅煜遂道:“做过的事无从抵赖,许朝宗有求于我,哪怕为傅家的面子,也不会放任徐家跟从前般肆意欺压魏家。他开了口,睿王妃岂会不从?旁人又不知背后造谣的是她,外人看来,是她好意澄清,也不算自打嘴巴。”
  “如此……倒说得过去。”
  “所以,望祖母能摒弃偏见,将过去那些闲言碎语翻篇。”
  傅煜神情端毅,言辞颇为恳切。
  老夫人无奈般摇头,作势去摆弄衣袖,神情里浮起一丝寥落。她当然知道傅煜言语所指,是那回在寿安堂的事,即便当时傅煜和傅昭没多说,她也知道,两个孙儿心里怕是有微词。
  而于她,那也是个教训。
  老夫人本就肝气不调,易躁易怒,那次被苏若兰挑唆得大动肝火,虽将积攒的不满吐出,却也骑虎难下,在傅昭澄清事实后,着实羞臊,若非攸桐递来台阶,恐怕只能装病收场。她这些年过得尊荣,沈氏又惯会逢迎,众星捧月般的老太君没栽过半点跟头,陷入那般窘境,岂能不印象深刻?
  吃了暗亏,就该长教训。
  ——那魏攸桐外柔内刚、绵里藏针,她若还存着偏见不满,回头被人挑唆,行事有差池,旁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犯嘀咕。
  她身为长辈,位尊齐州,岂能因这个落于下风?
  傅老夫人自哂而笑,“祖母虽上了年纪,却也没糊涂。上回苏若兰那事后,你父亲就曾劝过我,这阵子也不曾冷落她,一视同仁罢了。但她也须知道,不管为何结姻,既然嫁了进来,就只是我傅家的儿媳、孙媳,没半点例外之处。我不指望她像你伯母般孝顺体贴、周全稳妥,但南楼少夫人是无数眼睛盯着的,她若犯了规矩,我照样要严惩。”
  “孙儿明白。”傅煜顿了下,“那沈姑娘?”
  傅老夫人愣了下,才明白傅煜的意思。
  她的身边甚少留晚辈住,哪怕傅澜音这个亲孙女都不例外,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便捧着暖炉,低声道:“你是觉得祖母不喜魏氏,留月仪在身边,是有些打算?”
  “防微杜渐而已。”傅煜并没否认。
  老夫人便笑起来,“没错,我确实喜欢月仪,她的性情也比魏氏讨喜,留着她解闷,我很高兴。不过你的婚事是你父亲做主,事关大计,我哪怕不喜魏氏,也会先跟你父亲商议。再说,府里已有你伯母,何必再添个沈家人?”
  这便是没打算久留了。
  傅煜原担心老夫人被哄得昏了头,无端给后宅添乱,闻言稍觉安心。
  遂起身辞别。
  到了外面,见攸桐站在廊下等着,便踱步过去。
  夫妻俩仍如来时并肩而行,出了寿安堂,攸桐才抬眉道:“这趟南下平叛,怕是又要耽搁许久,行装都收拾好了吗?”
  “还没。”傅煜顿了下,“待会让人去南楼取几样东西。”
  攸桐应了,稍稍一顿又道:“将军该昨晚说的,我好早点预备,免得仓促之下有遗漏。”
  傅煜觑她,眼神带了几分揶揄,“你又没问。”
  这却是倒打一耙,怪她不够关心、消息闭塞了?
  不过攸桐偏安南楼,对傅煜的事确实甚少过问,他来南楼时照料起居、奉上美食,两书阁那边,却几乎都丢给了仆妇。除了那回主动去陈情,她嫁进傅家大半年,没再去过那里。真细论起来,不说男女之事,光饮食起居上,她这少夫人也颇失职。
  虽说傅家藏着秘密,她不宜乱问,但这不闻不问的态度确实不够端正。
  攸桐有点心虚,“我往后叫周姑留意,多去两书阁走动。”
  “不用周姑去——你亲自来。”
  说罢,便拐到旁边岔路,走了两步,回头见攸桐傻站在那里,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
  傅煜出门向来精装简骑,除了换洗的衣裳,就只带几样管用的伤药而已。
  攸桐给他收拾妥当后,怕遇着倒春寒,又添了件厚实的外袍。
  当晚,傅煜调兵遣将,宿在军营,次日前晌,便带精兵启程南下。
  从前他出征,多是在永宁帐下各处奔波,在边地与人厮杀,背后有十数万兵马做后盾,亦熟知地形戍卫,占地利人和。傅德清带着他历练两年后,便稍稍放心,派个稳妥的人随从候命。
  这回的情形却迥然不同。
  南边十数个州县烽烟四起,朝廷的军队接连溃败,傅煜远途奔袭而去,中间还隔着其它节度使的地盘,算是孤身赴险。齐州一带的地形他了然于胸,对于南边,也只是少年游历时仓促途径,虽有暗渡的舆图在手,也派人先行南下寻了向导,到底人生地不熟,稍稍吃亏。
  傅德清面上不露,实则悬心,派了身旁的得力助手去。
  原本傅煜出征每回必定带魏天泽,这回却是提早几日派他去了趟边地,没赶上此事。
  启程之日,傅德清亲自往城外去送行,顺便带上攸桐和傅昭姐弟俩。
  入了仲春,郊外已是满目绿意,官道旁的两排老柳抽了新叶,随风款摆。再远处远山黛青、河流晚宴,酒旗招展,客商往来,放眼望去生机勃勃——哪怕南边已是战乱迭起,京城里亦人心惶惶,这齐州地界却仍安稳太平,除了偶尔有千里迢迢来的几个流民外,与平时并无不同。
  众人是去送出征的军队,没带仆从,各自骑一匹马,奔腾而去。
  到校场外,傅煜挑出的随行精锐已然列队齐整,高竖的大旗上,是威风凛凛的“傅”字。这是从齐州拨出的两千士兵,等出了齐州,亦会从别处征调,不至于为平叛的事,影响永宁帐下的戍卫防守。
  两千兵士密密麻麻,穿了细甲精神抖擞,望之虎虎生威。
  而傅煜端坐在黑影背上,腰间悬着宝剑,锁子甲泛起寒光,盔甲遮住发髻脖颈,只露出那张沉着端毅的脸,眉如刀裁,眼似深潭,威仪而冷硬。这趟出征,他是主心骨,那身张扬冷厉毫不收敛,瞧着龙精虎猛。
  见傅德清过来,他翻身下马,上前端正道:“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身后两千士兵声音雄浑。
  傅德清身姿刚毅威猛,拍了拍他肩膀。
  不远处的矮丘上,攸桐和傅澜音姐弟迎风而立,将这阵势瞧得分明。
  攸桐虽久闻傅家军威,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
  阵如黑云,甲光向日,即便隔得远看不清面容,那勃发的英姿也令人振奋。此去路远,刀兵相见,不知有多少将士能在征战后全身归来。他们的性命、战乱中百姓的处境,都扛在傅煜的肩上——以二十岁的阅历挑着永宁兵马副使的大梁,令人敬畏、诚服,他肩上的担子实则有千钧之重。
  而傅家的尊荣、满城的安稳、她想要的行止随性,其实也是在万千将士的庇翼之下。
  攸桐瞧着身如劲弓的傅煜,瞧着盔甲严整的兵士,微微出神。
  角声呜呜响起,傅煜翻身上马,朝傅德清抱拳,而后抖缰起行。
  他的身后,旁的将士或骑马或步行,如长蛇般紧随。
  隔着颇远的距离,傅煜仿佛回头往这边瞧了一眼,虽看不太清面孔,攸桐却有种他仿佛是在看她的感觉。当然,八成是错觉。傅煜这种肩负重任、胸怀天下之人,出征之前,岂会眷恋一个成婚不久、并无多少感情的枕边人。
  攸桐轻笑了下,阖上眼睛。
  但愿此行一切顺利,不管傅煜,还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兵,都能安然归来。
  她站在矮丘上,双手交握,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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