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不过想当面谈……这不是为难她吗?
  ……
  没等攸桐为此苦恼想辙,次日去寿安堂时,竟有道意外之喜迎面砸来——正逢杨柳拂堤、春燕衔泥的时节,齐州颇有盛名的秦家花园里,百余株姿色各异的玉兰次第绽放,秦家老夫人心绪甚好,便想请几家交好的女眷们聚聚,共赏春景。
  秦家出过几位名儒,在齐州地界亦颇有声望,秦良玉那一手医术,更是帮了许多的忙。
  傅老夫人接了帖子,哪能不给面子?
  趁着众人问安的时候提了此事,说她身体抱恙,不宜走动得太远,便让沈氏带上女眷们一道去那边赴宴。
  这事儿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似的,攸桐喜出望外。
  到得赴宴之日,便将早已写好的做凉拌百叶肚的菜谱带上,出府赴宴。
  长房三位儿媳,长媳周氏寡居,身边带着老夫人深为宠爱的孙子傅璋,因前日娘家有点事,暂且不在府里。次媳怀孕已有九个月,就等着临盆。最后便是沈氏带三媳赵氏,外加沈月仪母女和攸桐、傅澜音姑嫂俩出行。至于已战死的傅晖的妻子韩氏,自打丧夫后便搬到寺里居住,已是半个出家人,从不掺和这类的事。
  一行人出府,沈氏和梅氏各乘一辆,沈月仪和赵氏同乘,攸桐与傅澜音一辆。
  到得那边,秦家请的人不少,都是齐州有脸面、常往来的人物,攸桐跟在沈氏旁边,规矩见礼问候,因她生得容貌出众、外客跟前举止端方,还得了不少夸赞。
  待宴席过后,各自赏花。
  今日并非衙署休沐,秦家主事的男人不在,男客也不多,都是秦良玉兄弟俩常往来的少年郎,傅昭也在。少年们正是精力旺盛、意气风发的时候,因园外有秦家片自用的蹴鞠场,心血来潮,便央着秦姑娘过来,请几位有意蹴鞠为戏的姑娘过去,人多了热闹些。
  齐州城的风气跟京城相似,像傅老夫人那般严苛的是极少数,少年男女相约踏青赏花、蹴鞠对弈,并非异事。
  秦姑娘说完,便有人附和,傅澜音也跃跃欲试。
  沈氏哪里管得到她,且别家并不拘束姑娘,便知笑着允了。
  闲着的少妇们三两结伴过去瞧热闹,攸桐也被傅澜音拉了过去。
  春意渐浓,姑嫂俩挽手穿过玉兰林子,偶尔风过,还能吹落几片洁如细瓷的花瓣,落在肩头发梢。熏风暖融,日头明媚耀眼,双燕追逐绕过,不远处的场地上,一群人围着,正叽叽喳喳地商量组队。而场边两杆丈高的青竹竿,横着张网兜,迎风轻晃,衬在满目茵茵绿草之上。
  这般情形,着实是暌违许久的。
  攸桐深吸口气,心绪畅快,觉得秦家这宴席设得着实太过及时,便只在旁边站着观战。
  傅澜音也不强她,自入场中,毫无疑问地加入傅昭所在的队伍。
  不多时,一声清亮的哨响,两边开战。
  男女组队蹴鞠为戏,本是为取乐解闷,比得不算激烈,却是花样百出。有那等身手敏捷、长于蹴鞠的少年,在抢到那彩色斑斓的球时,还能玩出许多花样,肩挑胸扛、前翻后勾,惹得场边阵阵喝彩。
  渐渐的,众人目光也多凝在那几位身手出众的少年身上。
  而攸桐的视线,却时时瞥向傅澜音。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澜音似乎跟其中一位少年接触得有点多。那少年眉清目秀、身手矫健,似跟傅昭十分熟稔,时常递球给他,连带着傅澜音也得了便宜,玩得心花怒放。有那么几次,少年的目光落在傅澜音身上,笑意深深,却总在傅澜音瞥过去时,迅速躲开。
  这倒有意思,攸桐莞尔。
  正琢磨着那少年的身份,眼角扫到旁边衣衫微晃,瞧过去,就见秦良玉站在四五步外,瞧着蹴鞠场,摆出闲站观赛的姿态。
  他的旁边站着秦九,目视前方,道:“那道百叶肚味道很好。我家公子说,多谢少夫人。”
  攸桐笑了笑,“费了不少功夫才做成的,比之先前吃过的如何?”
  “稍胜一筹。”秦九代为回答,“少夫人很想找她?”
  攸桐端然而立,瞧秦良玉那副仿佛专心看蹴鞠的样子,觉得这人真是洞察而有趣——想必是知道傅家内宅的规矩,才会有今日之事。亦可见,他当日拒绝吐露,并非恶意,倒是颇能为旁人的处境考虑,不管是她,还是那位尚未谋面的厨娘。
  遂语气诚恳地道:“从公子那日提过她后,便一直想找她,交个朋友。”
  秦九瞧了秦良玉一眼,会读心术似的,“少夫人身份尊贵,恐怕她未必有那福气。”
  “那有何妨?都是嗜好美食之人,切磋厨艺,与身份何干?秦公子既不肯轻易透露,想来是将她当朋友,不欲轻易给她添烦恼。难道公子的身份就不算尊贵吗?”攸桐瞧着场上眼花缭乱的少年风采秀,也是目不斜视,道:“我是诚心想找她,若她愿意与我结识,自是皆大欢喜。若她不愿,我也能死心。若真为她着想,公子不该彻底斩断这条路,对吗?”
  她说话时,秦良玉便不动声色地留意她神情,待几分审视探究。
  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这边安静了片刻,他才点头,朝秦九比个手势。
  秦九便道:“我家公子是两年前认识杜姑娘,却不知她如今去向。少夫人既有诚意,可代为打探,少夫人若方便,不如修书一封,由她自行决断。并非公子有意阻挠,是杜姑娘不喜被乱七八糟的事打扰,还请少夫人见谅。”
  这便是愿意帮忙的意思了。
  攸桐大喜,当即道:“公子也是好意,我很是钦佩!这是百叶肚的菜谱,聊表谢意。”
  “客气。”秦九仍目视前方。
  片刻后,两人挪地方,经过攸桐身旁时迅速取了折好的菜谱,换个地方接着观赛。
  ……
  赏完花回府,攸桐当即磨墨写信。
  她在这件事上能做的着实有限,跟那位杜姑娘的交流,也仅此书信而已。斟酌着分寸写了两天,才算是满意,而后封蜡,命人递出去。谁知秦良玉倒是讲义气,既答应了帮忙,便当真派人去打探,到三月中旬,竟真将那位杜姑娘送到了傅家门前。
  彼时攸桐刚从寿安堂回来,因听老夫人说了些傅煜在南边平叛的事,颇为担心。
  听见春草说有位杜姑娘求见,倒觉精神一振,当即命人请进来。
 
 
第54章 助手
  已是暮春, 南楼外的篱笆墙上地锦长得茂盛葳蕤,浓绿的叶墙间, 有附藤而上的碎花盛开, 迎风摇曳。透过几处枝叶稍稀处, 攸桐看到豆绿的衣角轻扬, 不过片刻, 院门口便露出一道人影。
  自然是秦良玉帮着寻来的杜双溪了。
  她二十余岁的年纪,头发挽了利落的髻,不饰钗簪,却梳得齐整秀洁。单论身量,不算高,身上穿八成新的藤黄春衣, 底下是豆绿长裙, 料子普通,裁剪却很合身, 腰间掐细,身材微丰。那张脸素面朝天,瞧不出描画的痕迹,眉眼却很清秀,神采奕奕。
  所谓相由心生, 女人的眉眼轮廓虽是天生, 那气度却是依着性情由内而生, 看其神情举止便能猜出三分。而眼前这人, 攸桐虽是初见, 却颇有几分亲切之感。
  到了跟前,杜双溪便屈身行礼道:“拜见少夫人。”
  声音不高不低,颇为爽脆。
  攸桐忙起身将她扶起,笑吟吟道:“杜姑娘快请起。春草——奉茶。”
  里面小丫鬟已然捧着茶盘出来,春草双手奉上,客气道:“姑娘请喝茶。”
  杜双溪起身谢了,目光微偏,瞧见小厨房的门敞着,里头夏嫂忙着带人做菜,有萝卜饼的清香味道飘散出来,似有点诧异。便听攸桐道:“我那封书信,姑娘想必瞧过了。先前听秦公子说他曾尝过极美味的百叶肚,便一直想结识姑娘,只是琐事缠身,耽搁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
  “承蒙少夫人不弃,那封信言辞恳切,双溪十分感激。”杜双溪闻着那缕缕香味,眼底浮起笑意,“瞧这情形,少夫人身边是已有能人了?”
  “她们也就做几样家常的小菜。”攸桐顿了下,瞧她颇有兴趣的模样,便带到厨房去。
  先前那封信里,攸桐虽不能尽数吐露打算,却也简略说了原委,想与杜双溪谋面相谈,若杜双溪满意,便留在傅家,往后开了食店,请她主厨并赠以宅舍安身。若各自所求不同,也会赠以重金,送她回原处。杜双溪肯千里迢迢的过来,显然有几分诚意,攸桐将这宝库似的厨房给她一瞧,那位见她对吃食如此用心,果然稍稍意动。
  而后商议定,先留杜双溪在这里住一阵,往后是去是留,全凭自愿。
  杜双溪在来齐州之前,听秦九派去的人说清原委时,便觉这位傅家少夫人颇为用心,而今看攸桐如此诚意,更觉意外感动,当晚便给攸桐露了一手。
  她自幼便学厨艺,整日耳濡目染,天赋颇高,加之性情灵透聪颖,做菜时常能推陈出新,有独到见解。比起夏嫂按着攸桐吩咐做出来的菜,她在用料、掌握火候时都能琢磨用心,味道自然出于其上。
  攸桐喜出望外,甚为礼遇。
  原先困在府里的憋闷,因杜双溪的到来,也云开雾散。
  相处得久了,关乎杜双溪的身份经历,也渐渐摸得清楚。
  ……
  杜双溪生于梓州,父亲在镇上开了间食店,膝下一双儿女,生意足以养家糊口。她幼时聪慧,颇得其父喜爱,也对吃食极有天赋。旁的小姑娘喜爱扑蝶编花篮,她却爱在食店帮着打下手,学些父亲做饭的技艺,到十多岁,已能踩着小板凳忙上忙下,做出一桌像样的菜色。
  乡野小镇比不得州县繁华,食材也矜贵,那百叶肚便是她怕浪费,熬过许多腥臭难闻的尝试,才琢磨透的。
  可惜她那位哥哥不成器,娶的嫂子是镇上屠户之女,惯会算计要强,最怕吃亏。
  见家里兄妹两个,哥哥天分平庸、厨艺有限,妹妹聪慧灵透、厨艺高超,怕老人家偏爱幼女,将食店交到她手里,早早就撺掇挑唆丈夫,吵闹着将她嫁予别家。杜父起初不舍得,禁不住儿子的糊涂闹腾,为安家宅,只能寻个人家嫁了女儿。
  他倒是慈父心切,寻的女婿虽非富贵人家,为人却踏实肯干,性情忠厚。
  因上头公婆早亡,无人管束,小夫妻过得还算平顺。
  可惜世道不够太平,梓州归定军节度使魏建管,常有外寇来犯,不时便要征兵服役。她婚后不久,丈夫便被抓去服役,派往边塞,在打仗时不幸死在了战场。
  那时杜父也病倒在榻上,家里的食店交给儿子和儿媳打理。
  杜双溪独自撑了大半年,在父亲去世后,见嫂子一脸尖酸,怕她回去抢家业般提防,哥哥又顾着袖手旁观,心灰意冷之下,换了个地方谋生。秦良玉跟她相识,也是在那时,他游历四方、遍识百草,她开了家小食店,独自过活,只求个安稳。因那一带盛产草药,秦良玉逗留了两月,时常去她那里用饭,彼此熟识。
  再后来秦良玉回了齐州,杜双溪也被射猎的县太爷公子瞧上,要强纳为妾。
  杜双溪哪里肯?
  如今的世道,朝廷无力辖制别处,百姓处境如何,端看主政一方的是何人。
  譬如在永宁帐下的齐州等地,傅家祖孙父子威名赫赫,不止保得一方安宁,亦颇有爱民之心。附近数州的官员任用考察,也由傅德明亲自过问,倘若朝廷派来个昏聩狗官,轻易便能赶走,另选良才举荐。严苛法度、清明吏治下,官员不敢徇私枉法、肆意妄为,百姓便能安居乐业,愈发拥戴傅家。
  相较之下,定军节度使魏建贪财嗜权,底下的官吏也上行下效。
  州县官员为讨好上司、谋得官职,变着法搜刮民脂民膏,送到魏建手里充军资。有了钱财铺路,法度便如虚设,一位县太爷便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杜双溪孤身一人,扛不过县太爷的威势,又怕对方穷追不舍,听说西平王魏府上招厨子,便进去打下手,谋得一点安稳。然而大户人家的厨子也不好当,魏建的小老婆满地跑,里头弯绕也多,杜双溪孤身进去,厨艺出彩却没有依仗,颇受排挤。
  待秦九的辗转探到她的去处,拿出攸桐的信,她觉得诚心满满,便来试试运气——
  哪怕最后不留在傅家,以齐州的吏治清明,谋生总能容易些。
  如今的世道,不肯委身为妾,又没有被人庇护的好运,只能寻个相对太平之地谋生。梓州到齐州路远,孤身行路困难重重,有秦九的人护送,何乐而不为?
  怀着这般心思,杜双溪欣然答应,来这里碰个运气。
  谁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傅家少夫人,竟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
  攸桐器重杜双溪的才能,有意在摸清底细后,引为左膀右臂。杜双溪也敬佩攸桐的胸襟性情,两人一拍即合,甚是投契。整整月余时间,南楼里炊烟不断,菜色愈发丰盛,傅澜音都跑得格外勤快起来。
  有一日饭后闲坐,瞧着厨房里忙活的两员干将,还感叹道:“这回二哥可有口福了。”
  攸桐听见,抿唇一笑。
  离傅煜南下平叛,已是两月有余。
  刚嫁入傅家时,她习惯了傅煜的奔忙,听他出去巡边、对敌,也不甚在意。如今两人渐而熟悉,她那日远远送他出征,回来后便时常想起那情形,想起他铁甲黑骑、背影坚毅,虽言笑如常、不露痕迹,心里却似乎总是悬着,没法彻底踏实。
  军情奏报她无权过问,关乎傅煜的消息,也只能从寿安堂听几嘴。
  ——说傅煜麾下铁骑强悍,南下之初便力挫逆贼气焰、扭转局势,从二月至今,大小战事不断,如今已到了抚州地界。若一切顺遂,不出五月底,便能斩杀贼首,带兵凯旋。
  这消息当然是令人振奋的,攸桐甚至还曾梦见傅煜归来,踏足南楼。
  然而,没等南边喜讯传来,一道噩耗却遽然降临。
  ……
  临近端午,原本各处喜庆,粽叶飘香、雄黄煮酒,城外河畔搭起彩棚,等着龙舟赛。
  谁知这日,北边忽然送来加急快报,老夫人瞧罢,险些晕厥过去。
  原来傅煜南下平叛后,鞑靼辗转探得消息,得知南边内乱、傅家虎将不在,观望一阵后,终是按捺不住,生了窥边南侵的心思。因上回在傅煜手上吃了大亏,这回他们一不做二不休,调了重兵,又派最得力的两位将领南下。
  那两位都是鞑靼王庭里久经沙场的老将,护国柱石般的人物,也是傅家的老对手。
  鞑靼既派如此精锐,自是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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