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傅煜静静地站在案边,瞧着她脸颊晕红,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唇瓣被他欺负得有点狠,比平常更红润,只是目光躲闪着,有点赌气似的,不肯跟他对视。只等脸颊娇羞褪尽了,她才往前两步,有恃无恐地道:“我该去斜阳斋了,夫……将军让让。”
  到了这地步,傅煜没法晾着满院的人卷土重来,只睨着她淡声道:“称呼改回来。”
  “偏不。”攸桐轻哼。
  傅煜眸色微沉,作势便要低头过去,吓得攸桐赶紧退了半步,“好了好了,夫君。”
  “往后不许改回去。”他又叮嘱。
  攸桐人在屋檐下,势单力薄地打不过他,只能低头,“知道了。”
  说着,绕过他出了侧间。
  到院里,就见杜双溪已将饭菜装入食盒,斜阳斋里照顾傅德清的孙姑正跟周姑说话,见着她,笑眯眯地行礼。
  攸桐对府里年长稳重的仆妇都颇客气,解释般微笑道:“方才有点事跟将军商议,耽搁了片刻,叫你久等了。周姑,笼屉的糕点该蒸好了,装几样,我顺道带过去,当宵夜磨牙也不错的。”
  “多谢少夫人费心。”孙姑笑着行礼。
  周姑便命木香去取,转头的间隙里,透过树影间隙看到傅煜站在窗边,便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假装不记得方才撞见的那一幕。
  少顷,木香装了两盒糕点,交在孙姑手里,因攸桐每回去斜阳斋时都不带人,便各自去忙碌,摆饭备水。
  ……
  攸桐方才写东西太投入,忘了送饭的时辰,又被傅煜缠着耽搁了半天,颇有点不好意思。
  到斜阳斋后,便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说是跟傅煜有点事商议才晚了。
  傅德清已享受了许久美食,哪会计较这个,只夸她费心。因攸桐准备药膳时,叮嘱杜双溪多做了两样菜,拿给傅昭时,又得了小叔子一顿感谢。这般折腾一圈,将南楼到斜阳斋的路走了两趟,暮色里天光昏暗,道旁积雨滴水,绿叶簇新,颇能清心静气。
  待再回到南楼时,方才那点心浮气躁便淡了。
  攸桐进到厢房,果然饭已摆好,傅煜换了件衣裳,坐在桌畔,尚未动筷子。
  饭食自然是丰盛的,攸桐心满意足地吃完,因雨后天气凉快,打算到北坡散步。
  傅煜今日享了两顿饕餮盛宴,心绪甚好,身上惯常的那股不近人情的狠厉被冲淡,冷峻眉眼间也带了点笑。瞧她出门,便踱步跟在旁边,墨色绣金的长衫随风微晃,难得从堆成山的军务里解脱出来,得空看夜色。
  北坡上银杏葳蕤繁茂,偶尔风盛,摇得叶上水珠如雨。
  攸桐身上是夏日里浅金撒花的半臂,里面柔白的轻纱中衣薄如蝉翼,笼在手臂的袖子随风轻扬,露出一段霜雪般皓白的手腕,滴红香珠手串映衬下,纤秀柔弱。碰着那水珠时,举手抬袖去挡,却无济于事,只能缩着脖颈,免得水珠从衣领滑入后背。
  垂首躲闪之间,耳畔梅花垂珠,晃得俏丽。
  傅煜唇角压着笑,抬袖帮她遮挡。
  方才侧间里面的事,夫妻俩都默契地没提,踏着夜风醒了醒神,便往南楼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攸桐脚步愈来愈慢,最后停在篱笆墙畔。
  墙内仆妇们忙着收拾厨房、备水熏香,外面甬道旁掌了灯,不见半个人影。
  她迟疑了下,才抬眼打量傅煜的神色,试探道:“夫君今晚回两书阁,成吗?”
  傅煜回身瞧她,眉峰微挑。那晚客栈之事后,他便知攸桐有意避着他,不肯同榻。是以回京后那阵子,他也没留宿南楼,直到平叛归来,才同枕而眠。今晨夫妻俩醒来,他抱着美人精神振奋,她显然是瞧出来了,才会在临近门口时,赶他走。
  这般态度,她从前都是小心翼翼地藏着,如今倒是敢当面说出来了。
  傅煜稍稍侧身,眸色微凝,“为何?”
  “就是……”攸桐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从中捕捉到不怀好意地揶揄,知道他是猜出了原因,便不肯多说了,只推了推他,“反正我没想好,夫君先回两书阁吧。”见傅煜并无不悦恼怒,胆气更壮,半是撒娇半是胡缠,推着他往两书阁走。
  傅煜那身板平素稳如泰山,此刻却没抵抗,唇角微勾。
  他这辈子没追过女人,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是攸桐这般性情,先前他色令智昏却换来一盆凉水,如今若是强留,她心里芥蒂未消,没准会弄巧成拙。且这般娇蛮痴缠之态,是成婚后她从未流露过的,比起先前她冷静从容、面沉如水的疏离姿态,会这般胡搅蛮缠,也是两人关系亲近之故。
  傅煜甚是享受,任由那双软绵满地手按在胸口,被她推着走,眼底笑意愈来愈深。
  直至拐角处,攸桐才算收手。
  傅煜没强她所难,等她走回灯火明亮处,才回两书阁去。
  到得那边,灯火昏黄、屋舍安静,除了打扫庭院的仆妇外,并无旁人。
  他离齐州日久,实则堆积了许多军务,既是孤枕难眠,索性进了书房,将积压的事务处理了些。灯烛静照,月影轻移,从文书堆里抬起头,已是三更将尽,外面护卫松树般站得笔直,屋里唯有高架书、残剑铜鼎,勾起沙场的冷厉杀伐。
  到得起居处,孤枕单衾,随意洗漱后躺上去,旁边冷冰冰的。
  然而心底里却像是藏了火星,哪怕两处分割,想到南楼里那个窈窕身影,想到她柔软的唇瓣、纤细的腰肢时,渐渐燃成火苗,令浑身的血液渐渐滚热沸腾。像是甜蜜的痛楚,明知今晚碰不着,却还是忍不住回味,在脑海里勾画。
  渐渐地呼吸急促起来,傅煜猛然翻身坐起,进了内室。
  ……
  攸桐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时睡时醒,眼前飘来飘去,全是傅煜的身影。
  相处日久,他藏在淡漠狠厉之下的性情渐渐流露,最初的疏离也逐渐化解。攸桐并非狭隘之人,傅老夫人的可恶之处,傅煜最初的轻慢态度,她当然记得,但傅煜的种种好处,她也看在眼里。
  诚然,那个男人有点对她的胃口。否则也不会在他敞着胸膛逗她时脸红耳热,在他袒胸露背沐浴时胸腔乱跳,甚至在他亲过来时没有闪避,任由施为。
  那个亲吻的滋味很美好,甚至诱人。
  但若因这点诱惑便动摇初心,却是很难。
  哪怕旧日的不愉快能化解,傅家的规矩却不是她能撼动的,尤其傅煜密谋天下,将来挥兵京城、入主皇宫,要考虑的便愈发复杂。许朝宗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男人为色相而动心,相恋时浓情蜜意,肯纵容几分,往后呢?和离的事不能轻易动摇,但如今的情形,傅家内忧外患,傅煜扛着重担,难得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她也不忍心当即泼他冷水。
  何况,单就傅煜这个人来说,她的好感也愈来愈深。
  攸桐写那策划书时条理分明,想到傅煜时却觉千头万绪,愈来愈复杂。
  简直叫人头疼!
  他就不能跟刚来时那样鼻孔朝天,不屑一顾,让她始终平心静气么?
 
 
第61章 离间
  攸桐的苦恼,在次日暂时化为乌有——傅煜要出巡去了。
  先前傅德清率兵抗敌, 虽深入敌腹斩杀了鞑靼两位主将, 拼死争杀之际, 折损的兵将也不少。而他重伤昏迷, 仓促南回齐州,身边得力的老将徐夔也受了重伤,一些善后之事只能交予旁人之手,未必周全妥当。
  如今傅德清虽不能动弹, 靠在榻上打理军务却不算太麻烦。
  是以傅煜将几件积压着必须由他处置的事料理清楚, 次日清晨跟傅德清禀明后, 傅德清便提出让傅煜迅速北上巡查整兵、布置边防, 免得东丹趁虚而入,这边措手不及。至于齐州的军务, 则转送到斜阳斋, 他挑着精神不错的时候料理。
  傅煜纵有点舍不得南楼, 却不敢拿边防重事儿戏, 当即应了。
  说这事时,攸桐也在旁边,闻言稍诧。
  不过领兵之将,奔波在外也是常事——她去岁七月嫁进来没两天,傅煜便去巡边,一去两月。回来后整日往军营里练兵, 腊月便又领兵外出。过完年回齐州, 屁股都没坐热, 开春就又南下平叛,冰上陀螺般连轴转,没片刻歇息。
  她当然不好插嘴军务的事,只跟傅煜说,晌午若得空,可回南楼用饭。
  过后傅煜回两书阁交代事情,她仓促赶回南楼备饭。
  因觉得傅煜这般劳累着实可怜,便将珍藏着的两罐五香牛肉干取出来,分装到便携的油纸袋里。这东西不止味美,也扛饿,比干粮糕点管用百倍,夏嫂做得精细,放两三个月是无妨的。好在这般纸袋她先前备了不少,三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装了半天,便已齐备。
  到晌午时,傅煜果然踏着点儿来用饭。
  盛夏天热,南楼临着北坡的银杏林,后面还有方小小的水池,养着红鲤荷花。
  这时节荷叶亭亭,清圆如盖,拿来做荷叶汤,或是蒸糯米排骨、荷叶蒸鸡,都能有清香味道。攸桐就地取材,叫人做了解暑的冬瓜荷叶汤,蒸了糯米排骨和五香嫩鸡,将前两日送来的百叶肚煮熟凉拌,又做绿豆凉粉、清蒸鲥鱼、蟹粉虾仁豆,配上鸡丝凉面。
  满桌的美食,或者酸辣开胃,或者滑嫩解暑,虽非名贵之物,却都味美诱人。
  傅煜吃得甚是开怀,将盘子清得几乎底朝天才搁下筷箸。
  攸桐瞧他喜欢,自然也高兴,舀了碗汤给他慢慢喝,进屋将装好的两袋东西取出来,搁在他面前,“这里头都是夏嫂做的五香牛肉干,夫君路上带着吃吧,若是错过饭点,或者夜里饿了,能撑一阵子。”
  那袋子拿深蓝耐脏的粗布做成,颇像荷包,鼓囊囊的,袋口用抽绳缩紧。
  傅煜伸指头绷开,便见里头整整齐齐码放这许多小纸袋,而纸袋之内,则是指头大小的牛肉粒,送一粒到嘴里,滋味香浓,颇有嚼劲。这么两袋肉,瞧着没比干粮大多少,行军时随身带着并不累赘,却扛饿得多。
  若非牛肉价贵,极适宜给行军之人,也不知她是做了当零嘴,还是给他准备的。
  傅煜不由抬眼,觑向攸桐,目露赞许。
  “很好吃,有劳你了。”他说。
  攸桐眉眼含笑,泰然受之,帮他穿好细甲送出门。
  重逢与离别都来得仓促。他来时如同疾风,满面憔悴地闯进来,眼窝深陷,两肩风尘,去时则昂首健步,身姿魁伟英武,尽扫先前的疲惫之态,迅速消失在回廊之间。留给她的,便是昨日雨后那个突如其来亲吻,像是往素白的纸上倒了半碗朱砂,醒目张扬,让她措手不及,亦惊觉内心对傅煜的态度之转变。
  哪怕整个夜晚翻来覆去,攸桐也没想好,倘若今晚傅煜来南楼,她当如何应对。
  好在,他暂时外出,可容她慢慢思索。
  攸桐临风而立,隐隐舒了口气。
  然而想到铁弓冰寒、冷剑锋锐,心里又悬了起来。
  先前听闻傅晖堂兄弟曾战死沙场时,她除了钦佩惋惜,并没太觉得害怕。自打瞧见傅德清重伤昏迷的模样后,攸桐才算是真切明白,沙场负伤究竟是何模样,能叫龙精虎猛的男人变得奄奄一息、脆弱不堪。
  她在傅煜肩膀瞧见的旧伤疤痕,恐怕也是无数次那般凶险后留下的。
  而今他又携刀外出,岂不叫人担心?
  攸桐心里一时喜、一时忧,回望云楼后,眺着远处站了整个后晌。
  ……
  傅煜此次北上,除了整顿军务边防外,还有件要事,便是寻找孙猛的下落。
  永宁帐下的将领想要深入敌腹,找人踪迹,绝非易事,但傅煜手底下不止有英勇斥候,更有往来京城各处刺探消息的高手。这些人易容乔装,孤身行路,找起人来比军中满身悍厉的汉子方便得多,眼神也更锐利。
  到七月底,傅煜回齐州时,也带回了孙猛的消息——
  被人杀死后弃尸荒野,若非藏在山洞里,怕是已被财狼虎豹给撕碎了。
  纵然早就在意料之中,听见这消息时,傅德清脸色也立时沉了下去。
  “是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傅煜神情阴郁,眼底冷凝如腊月寒冰,“身体藏了很久,已经臭了,致命的伤在背后,且一刀毙命,此外别无伤处。藏的山洞,离父亲约定跟三堂兄会面的地方不远。”他坐在榻边,脊背绷紧,如同拉满的弓,连声音都是绷着的,“那伤口绝不是暗里偷袭,而是近身留下的。以孙猛的身手,若非毫无防备,岂会让人轻易重伤?”
  屋门紧掩,只剩父子二人对坐。
  傅德清腰间的伤稍稍痊愈,满面肃然,坐得笔直,眼底冷沉,全无平素的宽厚。
  “你的意思是,孙猛被熟人所杀。”
  “绝对是熟人!”
  低沉的声音,万分笃定。
  满屋安静里,忽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是傅德清捏紧骨节的动静。
  三十余年的征伐生涯,父亲、儿子皆战死沙场,兄长亦重伤残疾,行动不便,昔日的袍泽兄弟也有许多马革裹尸,对于生死,傅德清早已看淡。然而跟随他多年的亲信被熟人残杀,这般消息,依然令他震惊、愤怒。沉稳端肃的脸上渐渐蒙了杀意,他盯着傅煜,低声道:“能让他打消戒心,有机会一击毙命的人,不多。”
  ——整个永宁帐下,这样的人数得过来。
  更何况,当时的情形,知道孙猛去接应他这件事的,更是寥寥可数。
  身体藏在接头的地方附近,最让人怀疑的自然是傅暲。
  甚至在此事之前,父子俩也曾听过风言风语。
  永宁节度使的兵马大权,原本是由老太爷交到长子傅德明手里,以傅德清为兵马副使。直至傅德明重伤,才将军权交予弟弟。子侄辈里,长房几个儿子其实都不算差,搁在同辈里是佼佼者,沙场之上,也能委以重任。
  只是傅煜从军之后进益飞快,论手腕能力、用兵谋略,皆远超同侪。
  傅晖等人的本事在他跟前未免逊色,甚至连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及傅煜果断英武,屡战屡胜。傅德清也曾想过以侄子为兵马副使,奈何永宁帐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侄子的战功手腕震慑不住,能令一众老将心悦诚服、老实听从号令的,仅傅煜而已。
  是以傅德清兄弟商议后,终是提拔了后起而秀的傅煜,阖府协力,坐镇齐州。
  这两年间,傅煜威震沙场,渐渐有议论滋生,说原本该握在傅晖父子手里的军政大权,已然旁落。傅德明对此不以为意,将态度摆得明白——傅煜有能耐驱敌领兵,就该居于高位,往后谋得大事,也以他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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