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但人心深奥,傅德明纵看得开,未必旁人也能坦然,被这般言论蛊惑,保不准会生歪心思。
  是以议论刚滋生时,傅德明便迅速处置,再无人敢瞎说。
  此刻,事情却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这地方。
  父子俩沉默片刻,读懂彼此眼底的猜测与迟疑。
  半晌,傅德清才道:“我不信。暲儿不是那种人,你伯父更不会。”
  “我也不信。倘若堂兄存有异心,故意延误救援的时机,自会毁尸灭迹,不露半点破绽,岂会留下明显的证据。何况,父亲此身担负永宁百姓、边疆安危,若有闪失,受连累的是将士百姓,堂兄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
  “所以——”傅德清脸色更沉,“你猜是有人栽赃,故意挑拨?”
  “从前的流言,今日的孙猛,都是冲着父亲和大伯,欲令傅家自起嫌疑罅隙。”
  像傅家这等铜墙铁壁,从外面袭来,不易攻破,但倘若府里离心背德,生了内乱,则四分五裂、不击而溃。哪怕将士满腔铁血、仍会拼死守卫边疆,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届时,会是谁受益?
  傅德清想至此处,冷笑了声,“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知道此事的唯有我和暲儿的亲信,此人能做到这地步,自是筹谋已久,藏在傅家军中多年,到如今国生内乱,就坐不住了。两回出手都是挑拨离间,我们按兵不动,他必定还会生是非。”
  “好。”傅煜沉声。
  既摸清对方的意图,这事便有迹可循,且有嫌疑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算太麻烦。
  傅煜暂时按下心思,问起傅德清的伤势。
  这伤养到如今,已近两月,有上等膏药和药膳调理,腰伤腿伤都痊愈了许多,傅德清近来已能撑着拐杖下地走动。傅煜自打从军,也没少受伤,所谓久病成医,哪怕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也能有些见地,将傅德清的伤瞧过,也觉放心。
  遂起身辞别,出了斜阳斋,径往两书阁。
  夏末秋初,正是暑气渐盛的时节,道旁树荫里蝉虫玩命地嘶鸣,树叶都被晒得打蔫。
  他冒着日头赶回来,捂出满身的汗,到斜阳斋里,叫仆妇抬来两桶凉水,擦洗得清爽干净了,才换上件家常的衣裳,往南楼走。
  到了那边,却是庭院空荡,丫鬟仆妇们躲在屋里纳凉,静悄悄的。
  还是周姑警醒,听见脚步声,从窗户瞧见,忙迎出来。
  听傅煜问起攸桐,便回道:“老夫人嫌暑热,叫这边做了两样解暑汤,少夫人亲自送过去的,还没回来。厨房里还留了两碗,奴婢给将军端过来么?”
  “不用。”傅煜摆手,脚步连屋门都没沾,径直转身,顶着日头往寿安堂去。
 
 
第62章 灵犀
  寿安堂里, 攸桐此刻正用竹签子戳梨块吃。
  上好的香梨肉, 汁多肉甜, 清脆味美。外头夏浓暑热, 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烫, 躲在屋里却还不算太闷,傅家建了座颇大的冰窖,冬日里装满了冰, 如今取出来装入瓷盆,拿风轮将那凉气扇开,满室清凉, 最宜消暑。
  屋里除了她,还有老夫人和沈氏、梅氏母女。
  那几位刚去二房看望今年刚出生的小曾孙, 哪怕有仆妇撑着伞,这一路过来也是热得够呛,各自摇着团扇,戳瓜果吃。老夫人坐在铺着凉席的罗汉榻上, 问孩子近来是否安好,奶水够不够等事。
  她上了年纪, 极怕中暑, 那孩子尚在襁褓,不宜大热天地抱出来受罪,已有好些天没见。
  沈氏便挨个说给她听, 还说那孩子眉眼长得好, 颇有英气, 将来必能成栋梁。
  襁褓里的孩子,能看出多少眉目?
  老夫人哪怕知道沈氏是讨她欢心,也觉得这话顺耳,因又说道:“算起来,孩子的百岁也快到了。今年事多,他们在外连着打仗,咱们这半年也没能办宴请,请大家赏个花,不如就趁这机会,摆个宴席可好?”
  “媳妇也这样想。”沈氏从善如流,“今年光顾着去别家,倒没做过东道。”
  老夫人颔首,“前儿收到信,修平已安顿好了外面的事,这两日就能回来。就连晖儿他们也有阵子空闲,能回来住两日,兄弟几个前后脚就能到。暲儿兄弟俩守在边塞,过年也没能回来,难得清闲,该热闹热闹。”
  这消息却是沈氏不知道的,闻言当即喜上眉梢,“当真么?”
  “这能有假?”
  “阿弥陀佛,可算是能回来一趟了!”沈氏抚着胸口,甚是高兴。
  她虽协掌内宅中馈,因出身不高、能耐有限,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也不敢插手。膝下三个儿子,长子七年前战死,只留个遗腹子傅盛;次子便是傅暲,娶妻之后时常奔忙在外,若不是去岁回家小住,几乎都没空行房生孩子;第三子跟傅煜差不多大,妻赵氏,因夫妻相隔颇远,也无所出。
  沈氏带着儿媳和孙儿过活,一年到头见不着儿子,岂不思念。
  如今听说两人要回来,欢喜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听老夫人提了一句,当即议起百岁宴的事情来。
  傅家的头一个曾孙是傅盛,但他是遗腹所出,那时傅德明受伤落疾,傅晖堂兄弟战死,田氏病倒在榻,阖府上下都难过,也没太张罗操持。如今又添曾孙,四世同堂,这百岁宴自然得隆重。
  婆媳两个商议,梅氏母女也帮着出主意,将需要筹备的事理了理,早些分派。
  攸桐在傅家待得久了,这场景也不能太置身事外,不时也商量几句。
  老夫人从前对她不冷不淡,自傅德清负伤,攸桐尽心照顾后,多少也添了好感。见沈氏屡屡提及沈月仪,猜得其意,也不露喜恶,只将目光往攸桐身上一挪,道:“魏氏嫁进府里,已有一年,虽说内宅的事我都交给你伯母管,但南楼和西楼也有不少事。回头澜音出阁,也得你多操劳,这回的百岁宴,便帮你伯母操办吧,算是跟着学学。”
  这话说出来,攸桐和沈氏同时一怔。
  ——自老夫人上了年纪后,傅家在府里设宴、往外面赴宴,一应事宜皆是沈氏做主,先前有事时,攸桐也只过去打下手应急,操办的事都是沈氏带着底下几个儿媳的。如今忽然要她协助操办,插手长房的百岁宴,着实有点古怪。
  比起先前的偏见冷淡,这颇为看重般的态度像是阴雨转为晴日,透着蹊跷。
  沈氏若有所思似的,将目光投向攸桐,尚未回话,忽听窗外传来仆妇问候傅煜的声音。
  攸桐几乎是心有灵犀般,在那声音传来的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在看到熟悉身影的一瞬,笑容便攀上嘴角。
  ……
  傅煜离开后,攸桐着实纠结了几日。
  从前她只觉傅家如樊笼般束缚,满府之中,除了澜音之外,无可留恋,那位夫君更是鼻孔朝天,冷厉凶煞,须敬而远之。这等境况,她不愿委曲求全地曲意侍奉长辈,只能偏安一隅,等拿到和离书后出府,求个安稳度日,届时傅煜也可另娶贤妻,两全其美。
  在得知傅家密谋天下,有意逐鹿时,更是不敢趟这个浑水。
  是以那晚客栈里傅煜试探时,毫不迟疑地拒绝坦言。
  如今情势却稍有不同,傅煜态度之折转在她意料之外,傅家的情形也不像最初恶劣。
  名满齐州的傅家,固然有规矩束缚,亦有许多温馨之处,令她贪恋。譬如娇憨可亲的傅澜音,譬如嘴硬心软的傅昭,譬如宽厚慈和的傅德清。这阵子在斜阳斋里,虽然每日往来奔波,攸桐却从不觉得劳累麻烦,甚至隐隐期待去那边,哪怕跟傅澜音姐弟俩一道坐着,听傅德清讲外面的故事,也是好的。
  开个涮肉坊谋生,行止随性,不被金玉枷锁束缚住腿脚,是她所求。
  倘若可以,有温馨安适的家庭,亲友和睦,能时常欢聚和乐,也是她所求。
  搁在从前,这两者格格不入,她从没想过能有那等福气,在满是偏见的傅家体味亲情。如今却渐渐有点不舍,至少不想太武断盲目、不明不白地割舍,令她处境尴尬,亦令对她心存关怀之人失望。
  傅家的不好她清清楚楚,心里已掂量了无数遍。但傅家的另一面呢?
  她似乎始终在回避,不曾深想。
  往后何去何从,唯有摸清楚、尝试过,方能遵从本心,做出取舍。
  而对于傅煜的态度,她至少也该了解透彻再做定论。
  想通这节后,一颗心才算是安分下来。
  方才听老夫人说傅煜即将归来,她便觉得欣喜,谁知冥冥中有感应般回头,就见到了他。
  乌金冠下修眉俊目,姿貌严毅,器度豁如。那双眼睛墨玉打磨般深邃冷沉,稍带怒气时,满府仆从没人敢与之对视,此刻却带几分迫切,进门之后,恰隔窗与攸桐的目光撞到一处。葳蕤紫藤掩映的红漆门扇旁,他穿了身湖蓝色的夏裳,阔袖飘动、身姿修挺,姿态飒然。
  夫妻俩目光黏在一处,直至傅老夫人出声询问是谁,攸桐才回身道:“是夫君回来了。”
  “还真是禁不住念叨。”傅老夫人颔首,见沈氏似在出神,也未理会,只侧头道:“月仪,里屋有南楼新送来的消暑酥酪,我留了两碗给你娘儿两个,陪你母亲去尝尝吧。”声音客气,却带着久居人上、不容推拒的意味,而后朝梅氏微微一笑,“那味道清甜得很,舅夫人或许会喜欢。”
  这便是要支开两人的意思。
  沈月仪母女虽是客,论身份能耐,跟傅家差得太远。
  平素说笑陪伴,是因沈氏的面子,如今既是老夫人要让回避,哪能怠慢?
  梅氏固然觉得这态度蹊跷,却也没敢耽搁,只笑盈盈起身,道:“有劳老夫人惦记。”说话间,便由寿安堂的大丫鬟陪着,往里屋走。沈月仪听说是傅煜归来,一颗心乱撞,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听得如此安排,也只能起身往里走。
  待傅煜过了甬道,进屋绕进来时,母女俩的身影也恰转到里屋帘后。
  他隔窗而望时,目光尽系于攸桐身上,不曾留意沈家母女,进屋只跟祖母和伯母行礼,见攸桐身旁有空着的圈椅,便过来坐下。
  丫鬟匆忙奉茶,热气袅袅。
  傅煜走得满身正热,哪会喝茶,见小圆几上摆着切好的瓜果,便取攸桐用的竹签戳了吃。
  目光微抬,恰见沈氏瞧着攸桐,打量审视一般。
  他眸色微沉,只轻咳了声,那边沈氏似乎惊觉,迅速收回目光。
  外头老榕树上蝉声嘶鸣,屋里风轮轻响,送来阵阵凉风。
  沈氏从走神里惊醒,因想着儿子即将回齐州,暂且抛开旁的心思,只笑道:“修平这趟回来得倒快,还以为要过两日才能到。大热天的,外头晒得很,回来先赶着看老夫人,倒是有心。”
  “盛夏暑热,怕祖母身体不适,便先赶过来了。”
  傅煜就坡下驴,问老夫人身体如何。
  待老夫人说有郎中调理、身子无恙,见沈氏一双眼不时往这边打量,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得其意,便道:“两位堂兄跟我差不多的日子启程,只是我赶着办事,快了一步。不出明晚,他们也能陆续赶回,伯母也可转告伯父一声。”
  这着实叫沈氏喜出望外,想着该回去备点东西等两个儿子归来,便坐不住,借故要走。
  傅煜在祖母跟前话不多,枯坐无趣,既问候过,便也携攸桐出来。
  ……
  外面日头晒得正热,偶尔云翳浮过,方得片刻清凉。
  从寿安堂到南楼,途中有回廊树荫,攸桐来时撑了伞,就搁在寿安堂门口,竹骨竹柄,皂盖彩绘,有它遮阳,路上还不算煎熬。就只是傅煜身高腿长,她不好拿伞磕他的脑袋,就只能尽量举高。
  衣袖滑落,露出纤细皓白的手腕,她身上夏衫单薄,轻纱之下肌肤柔腻,吹弹可破。
  傅煜睨了两眼,看她举得吃力,随手接过来帮她撑着,“方才我去时,你们在议事?”
  “这都能猜到?”攸桐微讶,杏眼睇过来,清澈如溪泉。
  傅煜抿唇颔首,“伯母方才在留意你。”
  这还真是火眼金睛,攸桐还以为他满脑袋军政大事,不会留意女眷婆媳的暗流。
  遂解释道:“祖母听说两位堂兄要回来,很高兴,恰巧月生的百岁快到了,就想好好摆一场百岁宴,热闹些。因怕伯母忙不过来,让我帮着操持。只是刚说到这事,夫君就回来了,后面就没再提。”
  而沈氏打量她,想必也是为这“帮忙操持”。
  毕竟田氏走后,傅家便剩沈氏年盛力强,打理内宅之事。满府的账本钥匙都在她手里,旁边得力的仆妇甚多,又有三个儿媳帮忙,哪怕是办老夫人的寿宴都不缺人手,小孩子的百岁宴,哪需要她去搅和?
  攸桐猜不透老夫人如此安排的用意,却觉得沈氏未必乐意她插手,见傅煜特意提及,就势道:“夫君觉得,我当如何?”
  “伯母料理得过来,一切听她安排就是。”
  攸桐欣然应了,再走几步,又觉闷闷的,“一转眼,都入秋了。”
  “怎么?”傅煜不解。
  “整个夏天,我除了两回跟伯母赴宴,没出过府门半步,更别说出城。整日在府里,快闷得发霉了。夫君——过两日我出去进个香,可好?”她抬眸挑眉,丝毫没掩饰进香的真实意图,带几分狡黠试探,迥异于从前收敛沉稳的姿态。
  傅煜洞察她眼底的期待,唇角动了动。
  “好,我陪你去。”
 
 
第63章 游玩
  时隔数月, 终于能出城散心,攸桐无疑是很高兴的。
  晨曦未明时, 她便颇兴奋地醒来,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殊无睡意,索性起身梳妆,用完饭瞧着天色尚早, 先往北坡望云楼溜达一圈透透气,而后直奔寿安堂。
  到拐角处,果然傅煜也健步走来。
  隔着一道回廊, 攸桐瞧见他的身姿时, 目光不自觉地一顿。
  他今日显然没打算去衙署或者军营,拿玉冠将头发束得整齐, 身上穿着黛蓝交领长衫,质地极佳,簇新端贵。劲瘦的腰间,寻常悬着黑漆漆的宝剑, 或是繁琐累赘的蹀躞为饰,威仪姿态令人敬畏,今日却只束着锦带, 悬了枚玉佩。他本就生了俊眉朗目、颀长身姿,身上那股冷厉刚硬之气稍加收敛后, 倒有几分高门贵公子的峻整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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