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恩佑寺里的情形、许朝宗的那封信,年初数次相见时许朝宗的眼神,攸桐都看得出来。
  那位显然是旧情难忘、藕断丝连,虽狠心舍弃了原主,却没完全斩断。
  徐淑又岂能不知?
  两年夫妻相伴,许朝宗时常独自对着旧物出神,对她虽客气有礼,却始终若即若离,他的心思羁绊在哪里,徐淑见过当初许朝宗跟魏攸桐的浓情蜜意,岂能不知?而许朝宗毕竟是皇室贵胄、风度温雅,寻常待人也温柔,妙龄芳华的女子,谁不倾慕?徐淑自然也不例外,嫁入王府之初,也曾想过握住他的心,夫妻情浓。
  可惜,事与愿违。
  丈夫心有所系,夫妻貌合神离,到如今,许朝宗不维护发妻,却隐约偏帮着外人……
  徐淑本就觉得许朝宗待她狠心,闻言不免心生揣测,尴尬之余,只觉如刀刃插在心口。
  鲜血淋漓。
  攸桐接着补刀,“你猜,倘若我今日要你以命相抵,他会不会愿意?毕竟……”
  毕竟什么呢?
  徐淑忍不住揣测。毕竟许朝宗惦记着旧情人,跟她同床时还会在梦里念别人的乳名;毕竟旧情人又成了未嫁之身,等他坐拥天下后,便触手可及;毕竟徐家对他已没了半点用处,她若死了,还能腾出个位子……
  她不敢往下想,只怒声道:“你胡说!”
  心绪浮动之下,声音陡然拔高。
  攸桐笑了声,稍稍躬身,转而道:“好,即便不是如此。当初徐家肆意欺辱我,置睿王于何地?谣言裹挟的三个人,他脸上难道就有光了?原本能好聚好散,非要闹得那么不堪,你以为他不介意?当初娶你,为的是徐太师。以利相聚,利尽而散,这道理,王妃该懂吧?殿下要与傅将军交涉,有的是能谈的条件,兵马、银钱、官职、爵位,哪个不够诱人,却要把成败押在我这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其中缘由,王妃可曾想过?”
  说罢,直起身退了两步。
  徐淑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昨晚辗转反侧时,她想过许朝宗如此行径背后的理由。心里有过许多揣测,却终是不敢乱想,乍然变故之下,她也没有足够的冷静理智,去分析每种可能的真假。最后,几乎是有些掩耳盗铃般,相信他是情势所迫,却不得不忍辱负重。
  但此刻,攸桐连番发问,却仍挑起了她的疑心。
  ——不得丈夫宠爱的女人,对于丈夫情意所向的疑心。
  徐淑沉默不语,脸色却是愈来愈难堪,最后,像是想到了最坏处,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那是种近乎绝望、心灰意冷的神情,跟她刚进门时装出来的灰败截然不同。
  当初原主被许朝宗舍弃时的百般揣测、伤心意冷,如今便如那满城骂名般,如数奉还。
  牵扯感情时,女人的猜疑心最是可怕,这种窥探人心、追问不出答案的,更是磨人。
  攸桐狠狠盯了徐淑一眼,最终摆明态度,“要说和解,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要的也简单,当初我被徐家逼得投了冰湖,如今两年过去,也是那样寒冷的腊月,王府里的湖也不浅。你若能跳进去,泡上两个时辰,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
  “你——”徐淑未料她如此刁钻,豁然抬首。
  腊月寒冰极冷,便是探个指头进去,都刻骨生寒,她自幼娇养,半点苦都没吃过,如何熬得过刺骨冰湖?哪怕侥幸捡回半条命,往后也是浑身的毛病,莫说生儿育女,想好端端的过日子,都怕是很难。
  徐淑瞪着她,不可置信。
  攸桐冷笑,“你若能熬过冰湖的水,算你的本事,我佩服。若熬不过,那也是罪有应得。”
  说罢,再未逗留,转身出门。
  到得屋外,却见中庭树下,两人并肩而立。
  是许朝宗和傅煜。
  攸桐愣了下,旋即屈膝为礼,道:“既然殿下亲至,想必也听到了。不过是昔日之事如数奉还,她若熬得过,我绝无二话。若熬不过,也只怪罪孽深重,冥冥中自有天意。”言毕,脚步不停,径直往外走。
  许朝宗心绪浮动,想叫住她时,声音却卡在嗓子里,迟疑着吐不出来。
  傅煜也微微拱手,“相信殿下会信守承诺。”而后抬步跟上攸桐。
  屋里徐淑听见动静,手脚并用地半爬着追出来,想开口跟许朝宗求情,却只换来四个字。
  “听天由命。”
  轻飘飘的,如他从前伸来的温柔手掌,将她推向谷底,绝望而阴沉。
  ……
  攸桐加快脚步,出了两重院落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在屋里跟徐淑提起许朝宗,暗示许朝宗惦记着失去后再也得不到的白月光,原本是为恶心徐淑,让她看清许朝宗的无情无义,而后如原主般,遭一回绝望磋磨,身心俱罚。哪知道,一墙之隔,那两个男人竟在悄悄听墙角?
  许朝宗便罢了,早已斩断干系,怎么看都无所谓。
  傅煜却杵在那儿呢,行军打仗之人,耳力异于常人,也不知听了多少。
  攸桐打死都没想到傅煜竟然会来这场合,惊愕之下,心里慌乱,不等谁带路,便仗着对睿王府的熟悉,逃也似的跑出来。
  才走出垂花门,便听背后有人道:“你对这王府倒很熟。”
  是傅煜的声音。
  攸桐心里哀叹了声,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好放慢脚步,转过头时眼底有点尴尬。
  便见傅煜目光沉静如水,健步而来,神情里有那么点……酸味?
 
 
第98章 关怀
  冬日的睿王府草木凋敝, 日头昏惨惨的照着, 没多少暖意。
  攸桐浑身裹在银红洒金的披风里, 因觉得风吹得耳朵冷, 便将昭君兜罩在头上, 只将眉眼露出来, 嵌在绒白的狐狸毛中间。瞧见傅煜酸溜溜的神情,那股莫名的尴尬反倒淡了许多——不过是使激将法被撞见, 她慌个什么劲儿?
  遂睨着他一笑, 淡声道:“毕竟从前常来, 路还是记得的。”
  声音带几分揶揄, 侧脸轮廓秀致, 眼角眉梢韵致婉转。
  傅煜一噎,加快两步走到她身侧。
  攸桐便又道:“方才的话,将军都听见了?”
  “嗯。”傅煜闷声,仗着身高之利,侧头觑她。
  攸桐自不欲他误会,平白添乱,便解释道:“我说那些话是为刺激徐淑, 她从前往我身上扎的刀,如今我原样奉还。她最终如何不要紧,只想叫她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至于旁的,不怕将军笑话, 当日我确实投过湖, 一则外面讥嘲谩骂得厉害, 换了谁都承受不住,再则是睿王行事令人齿冷。”她哂笑了下,“若我命薄,死在冰湖里,论元凶,其实插刀最深的是这两位。徐太师已然抵命了,剩下的,我纵没本事奈何他,又岂会轻易忘记旧事?”
  既不会忘记旧事,自然谨记教训,不可能再有半点纠缠旖念了。
  她说得仿佛风轻云淡,但语气神情间,却藏着笃定。
  傅煜似被触动,眉头微皱。
  成婚的那段日子里,夫妻俩几乎没有提过旧事,偶尔提及许朝宗,也不过一句已经过去,不可能再惦记而已。攸桐顾忌着傅煜的傲气,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提当时的心境和念头,而傅煜彼时没那等细腻心思,纵揣测过旧日青梅竹马的情形,却从没开口问过。
  像是一层轻薄的蝉翼,尽量不去触碰,小心避开。
  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每个人的性情行事里,都藏着过去的经历,许朝宗于攸桐而言是个教训,或许还是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那种。以至于到了他这里,哪怕他给了言语承诺,仍不自觉地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只相信握在手里的东西。
  傅煜觑着攸桐,眼底渐而浮起疼惜,“旧事如何,能同我说说吗?”
  攸桐杏眼微抬,眼底分明藏了诧然。她一直觉得,以傅煜这心高气傲的性情,是不屑于问过去的事的,毕竟掺杂了另一个男人。最好是抹杀了从前的荒唐幼稚,只留下未来的漫漫长途,并肩前行。却未料,他竟会主动问起,且看那目光神情,并非拈酸,而是认真想了解。
  她看着那双眼睛,渐渐的,唇边浮起笑意。
  “好啊,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
  眉梢微挑,全然一副不肯吃亏的小模样。
  傅煜竟也笑了笑,“没意见。”
  余生漫长,过去无人知晓的悲喜,慢慢与她道来,有何不可?
  两人一道出府,傅煜早就命人在外面备了辆青布蒙着的轻便马车相候,叫攸桐坐进去,说这两日京城情势凶险,攸桐又掺和到了英王跟睿王的事情里,留她住在魏府,他不放心,已跟魏思道打过招呼,暂将她安排在隐蔽住处。
  攸桐也知其中利害,谨慎起见,听从他的安排。
  ……
  客人离去很久后,徐淑仍然呆坐在空无一人的屋里。
  从魏攸桐悄然回京至今,这不足半月的一段时间,几乎是她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原本饱受赞誉的太师府邸声名扫地,哪怕她已贵为王妃,也无力挽回。汹涌的民愤谩骂之下,徐家颜面尽失,祖父被人气得过世,而她更是从尊贵雍容的王妃,一夕间跌落到如今这境地。
  祖父没了,徐家势力溃散,被傅家要挟后,几乎成了弃子。
  而她的丈夫许朝宗,她痴心爱慕、费了许多心思才嫁给他的那个男人,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舍弃了她。曾今的骄傲尊贵和苦心孤诣,在脱簪赔罪的那一跪时,被击得粉碎,而舍尽尊严博取的那一丝希冀,而今也成了泡影。
  徐淑此刻无比后悔,肠子都快青了。
  倘若能够重来,她定然不会再信他的鬼话,去做什么求情的事,那是在自取其辱!
  如今可好,她没了娘家的势力,沦为昔日手下败将的笑柄,而她委身的丈夫,非但舍弃了她,还心存算计……举目四顾,日头惨淡、草木凋零,这座金堆玉砌的王府空荡而凄清。她就算苟活下来,往后又该往哪里走?徐家声名扫地,没了许朝宗的维护,她会不会如当年的魏攸桐般沦为笑柄,遭人讥讽唾弃?
  日头隐没在群峦背后,周遭慢慢地昏暗下来,院里起了风,冷得瘆人。
  徐淑不知道当初魏攸桐躲在府里,趁夜走向冰湖时,在想些什么。
  但此刻,她心里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
  昨日之前,她不止一次地做梦,梦见许朝宗登基,她以元配妻子的身份,封为皇后,受万人景仰跪拜、风光无两。哪怕梦尚未成真,她也是尊贵的睿王妃,走在云巅的女人,被无数人艳羡、谄媚。而一夕之间,仿佛轰然坍塌般,荣耀呼啸远去,连仅剩的希冀也被许朝宗冷淡斩断,只剩种种情绪折磨着她,悲伤、屈辱、绝望……
  她其实才十七八岁,自幼金尊玉贵,没受过多少挫折。
  余生漫长,孤身落魄,没了希冀,该如何走下去?
  徐淑孤身呆坐,浑然没察觉腹中饥饿,听见外面侍女窃窃私语,商量是否该进门打搅时,更觉难堪之极。而她隐隐等待的那个人,并没有来看她,她的亲信侍女嬷嬷,也都困在住处,不得来见。她唇边浮起笑,悲凉而讽刺,最终站起身,走出门去。
  “告诉殿下,我没失约,总归夫妻一场,昔日的功劳请他记着。”
  ——若她的死,能解了许朝宗心头芥蒂,徐太师的劳苦便不必化为乌有吧?
  奉许朝宗之命前来送饭的侍女匆忙行礼,也不知她这是何意,面面相觑。
  眼瞧着徐淑孤身出去,觉得情势不对,赶忙去跟许朝宗禀报。
  许朝宗这会儿正在书房,焦头烂额。攸桐跟傅煜离开后,他惦记着熙平帝,又进了趟宫,这回倒是到了御前,可惜熙平帝喝了药昏睡,父子没能说话。凭着他在宫廷多年的直觉,许朝宗也隐隐察觉,熙平帝想必是流露了些态度,御前几个要紧的人,连同皇后,对他的态度都不似平常。
  据说,昭贵妃近来两回求见得逞,而令贵妃一直被拒于门外。
  这般情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对熙平帝已不报任何希冀,只能按傅煜的计划行事。
  许朝宗正为这事儿掉头发,听见侍女的禀报,神色骤变。
  对于徐家,他确实有芥蒂,但两年的信任倚重,恩怨早已交杂,爱不能刻骨,恨也不会刻骨。让徐淑脱簪请罪,是抵不过良心煎熬,觉得确实该有个交代,也是给傅煜摆明态度——既有求于人,博取至尊之位,暂时备躬些又何妨?徐淑那一跪,是以旧友的身份,而非王妃的尊荣,他看得开。
  而今日攸桐的言语,他听得明白,要的只是奉还旧事,而非执意取徐淑的性命。
  但听徐淑这意思,怎么像诀别似的?
  许朝宗哪会真的逼死发妻,忙往府里后园的湖边赶。
  暮色四合,寒风侵体,湖边没掌灯,黑黢黢的看不清周遭动静。而徐淑来时素衣脱簪,昏暗暮色里,旁人瞧见了也没辨出来,不曾留意。等王府侍卫赶来,奉命找到时,那位已在冰湖里泡了许久,浑身冷透,只剩一息尚存,眼睛不知是被何物划伤,有些血痕。
  许朝宗抱着她,浑身都在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
  侍卫手忙脚乱地救起徐淑,往暖屋里送,又忙着请太医。
  许朝宗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徐淑被抬远,心里猛地蹦出个念头——两年之前,同样的寒冬腊月,冷风刺骨,攸桐投水时,是不是也如此刻般,脸色铁青、奄奄一息?而她举身投湖之前,是否也抱了必死之心,绝望而怨恨?
  彼时许朝宗如藏头的鸵鸟,有意不去深想这些,投湖于他,是耳边禀报的几个字。因人最终无事,便触动得不深。
  而今,亲眼见到这场景,却是触目惊心。
  他究竟造了怎样的孽啊!
  许朝宗心里针扎似的,颤抖着手追上去。
  ……
  次日深夜,徐淑从昏迷中苏醒,高烧沉疴、满身酸冷疼痛,眼睛被碎冰所伤,不能视物。
  许朝宗却无暇顾及此事。
  宫里的眼线有确切消息递来,熙平帝昨日水米未进,孙皇后方才招了几位重臣进宫。而据英王府那边眼线的消息,英王昨晚出府后便不知所踪,恐怕是已然藏身宫中,就等着熙平帝咽了气,他可就地接过大统。
  就在今晚了,皇帝驾崩,继位之事尘埃落定!
  许朝宗听罢禀报,当即看向端然站在旁边的的傅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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