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慢慢长大了,生活在一团乱麻之中,对未来毫无期待。
在她的眼中,她的未来是那么明确,就像是他们居住的那栋小公寓楼梯间的角落,充满了永远擦不干净的灰尘和污渍,她会活成和父母一样的人,继续在哥谭的烂泥里挣扎,在还没成年时生一堆孩子,幸运的话他们会有父亲,以及随之而来的争吵和家暴,不幸的话他们会被丢弃在垃圾桶边,不需要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一生,麻木、肮脏、死水一潭,看不到任何变化,也看不到希望。
然而或许是为了嘲笑她的笃定,在那么久之后,涟漪在死水上泛起,她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变化。
在哥谭,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蝙蝠侠,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活跃着多少超级英雄,但很少有人能够直面他们,或者说更多人只会祈祷着不要遇到他们——超级英雄们出现都是为了解决问题,没人想在那个“问题”里扮演一个角色。
她从没想去在这个“问题”里扮演一个角色,她的精力只够支撑她活下去,不够让她在舞台上哗众取宠,所以当“问题”找上门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躲避。
她战战兢兢地听着仓库里的战斗声,在重叠的杂物后寻找出路,她不想知道在战斗的是哪个超级英雄——蝙蝠侠?罗宾?夜翼?红罗宾?蝙蝠女?这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应该活在漫画故事里的角色,不应该出现在她死水般的生活里。
第一次,他们离她是如此之近,可她不想抬头,甚至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狼狈的神情。
可是命运总是那么喜欢和人开玩笑,当战斗尘埃落定,她离门口也只有一步之遥,在离开之前,她无意中回头,看到黑暗里瘫坐着修长的身影,多米诺面具在他脚下碎成一片片,混在零散的血迹里,月光下,他的脸上残留着淤青和血痕,那双眼睛却那么明亮,蓝得像是波澜起伏的深海。
她有了一个秘密——她知道了面具下的夜翼的真实身份。
不可能没人猜想过这些超级英雄面具下的模样,她也不例外,更何况她就生活在哥谭,她周围的所有人都会谈论起他们,彷佛这些超级英雄就是他们的邻居,早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认识这些哥谭人之前,哥谭人就已经单方面地认识了他们。
所以她也认识夜翼,那些吹牛和胡话里拼凑出他的细节,在她的想像里,他应该是个类似于施瓦辛格那样的中年人,强壮得令人畏惧,这样才能够和那些黑帮打手周旋,然后将他们一一打倒。
但并不是这样。他比她以为得年轻英俊,和施瓦辛格完全不一样。难道没人会因此感到惊讶吗?对所有人来说,夜翼都是那个黑夜里的影子,但在她的心里,他变成了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青年。
这只是一个意外,不可复制也不可重现,彷佛就是因为她在那里才会出现的微小的可能,人的一生有多大的机率才能遇上这样的意外?
那天之后,对她来说,她的世界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有了一个秘密,一个独属于她、如果说出来就足以颠覆这潭死水的惊天秘密,这个秘密存在的本身就是变化,是未知,是她此生永远无法触及的不一样的风景。她并不想用这个秘密去要挟什么,但就算这样,她的生命也被彻底改变了。从认识他的这天起,她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世界上没有哪一份概率统计表能统计出普通人能和超级英雄产生交集的机率有多高,可她知道那个机率一定是微乎其微,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怀抱任何希望,她只想安静地怀抱着这个秘密,让它一点一滴地改变自己,直到它陪同自己一起躺进坟墓,作为它点亮她生命的微薄的回报。
后来,她忍不住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有关夜翼的消息,她无师自通地成为了侦探,她从报纸和新闻里远远地追逐着轻盈如同雨燕的影子,推断他经历过的每场战斗,不放过任何不起眼的细节,收集他留下的每一点痕迹,如同在黑夜里追寻遥远的光。
三年后,夜翼离开了哥谭,而她也跟着他的脚步,搬去了布鲁德海文。
这些行为在她自己看来都显得荒唐可笑,可她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她知道她从来没有认识过夜翼,哪怕她在想像中无数次勾勒他的存在,根据小心翼翼听来的只言片语猜想他的回覆,也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知道她的感情低微而无望,不会被任何人所重视,于是她也不想让自己的脚印玷污他的生活,她不想认识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有一个陌生人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后来的一天,因为某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路过了布鲁德海文的警局,当出租车从警局门口驶过,她无意向着窗外望了一眼,看到一群警员簇拥着走出警局,在这些模糊的面孔里,她看到了那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脸。
在很久之后,她依旧能回想起那一刻她彷佛灵魂遭受重击般的颤栗感。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了车费,同手同脚地下了车,向着警局的方向走去,她也不记得那时四周的声音,只听得见她胸腔里声势浩大的撞击,她甚至不记得那天的天气,只记得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在脸上投落下让她着迷的阴影,随着他露出微笑,那弯阴影迅速破碎,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言语无法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他看到了一个路过的女人,意识到她正专注地看着他,便自然地牵起温柔的微笑,礼貌地和她视线相触。那是被无数人爱慕追求才会有的眼神,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昵,可接触到这个眼神的刹那,她依旧无法自控地激动,她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从他身边走过,和他走向不同的方向,除了这个一触即离的眼神,没有任何其他接触。
这个过程或许只有几秒,几秒之后,他们背道而驰,她依旧是那个为生计奔波的年轻姑娘,而他依旧是以警察身份活跃的城市义警,他们的交集就只有这短暂的几秒,他永远不会记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也不会知道她的胸腔里有个怎样的秘密在蓬勃跳动。
限于贫穷,她找了份不怎么起眼的工作,这份工作除了工作时间古怪以外挑不出问题,薪水不算多,但也足够她花上几年攒够上大学的费用,她为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感到心满意足,直到她渐渐发现了工厂存在的问题。
自我训练出来的洞察力让她捕捉到了那一点异常,她追踪着线头,就和所有动作漫画里的路人一样,有意无意听到了反派的计划,知道了一个让她深陷危机的秘密,也听到了他们咬牙切齿想要挫骨扬灰的那个超级英雄的名字。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她就放弃了任何逃避的想法,她只想赶在今晚——赶在他们把夜翼诱骗进陷阱之前告诉他这个针对他的阴谋。
她能办到吗?
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却又因为接下来他们可能的接触而心潮澎湃,以至于不敢出现,生怕被发现异常。
打印出的纸条几经转手,传进了格雷森警官的手中。她做得足够隐秘,确保他不可能追踪到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因此找到他,这个举动她曾经在心中无数次计划过,她花了那么多年去雕琢这个计划,只为了确保某一天能够万无一失。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是被发现了行踪。
他们把她绑到她工作的工厂里,如同每一个超级英雄故事应有的发展,被绑架的亲友,急迫的超级英雄,准备好陷阱的反派,她曾经那么不希望自己成为“问题”里的配角,可最终,她还是把自己送上了这个断头台改造而来的舞台。
只是这一次,她清楚不会有人来救她。
他从来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都没有。她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一个陌生女人,一个秘密的守护者,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走上去了,或许是因为那潭死水,无论掀起了多少涟漪,它也只能倒影着雨燕的影子,在或有或无的那些瞬间,能够用迸溅的水滴触碰到雨燕的羽毛,留下一点点痕迹,随后在风中被吹得无影无踪。
在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阵轻松,因为她再也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她不用再想要不要认识他,不用想他知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用想他会不会记住她,他永远不会知道。
或许等她死后,他会收到她的信,她辗转多年最终也未能寄出的、写着她的故事的信,但那也是她死后的事情了。她完成了她的誓言,这个秘密将陪伴着她进入坟墓,一同享受永恒不变的寂静。
她知道他们还会有一次见面,在她的葬礼上。如果他能看到她的尸体,他一定会参加她的葬礼,而在那一刻,他才会在墓碑上读到她的名字,在那块灰扑扑的石碑前放下一束花。
……
客厅里,迪克缓慢地放下信,沉思了很久,依稀记起了他参加过的那场葬礼。
那不是第一个他为其收殓尸体的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那个提醒他的线人是谁,当他赶到时,他只看到了破碎的尸体。
因为没有亲人到场,那场葬礼寒酸而简陋,就连墓碑也是匆匆雕刻完成。他只记得他放下那束花时,才发现那块墓碑忘记刻上死者的名字。
【夜翼结局9387—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97章 时间
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迪克猛地回过神。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打开视频的那一刻,复杂的魔法符号从屏幕上一闪而逝,之后他就在这里睁开了眼睛。
这种不正常的场景转换明显是因为被修改了记忆……夜翼凭藉经验判断。
形式上来看更接近于催眠,先用那个魔法符号让人进入被催眠状态,在达成目的之后,催眠师会再度将被催眠者唤回现实,但他的脑海里不会留下任何有关这段时间经过的记忆,就连感情也不会残存下多少。
迪克低下头,看着自己哆嗦的双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
他环顾四周,发现正他坐在电影院的放映厅里,屏幕上的电影似乎刚刚放映完毕,正在播放片尾曲。
迪克回想了下,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电影的内容。故事的主角就是自己,在一个下午,他拆开了一封信,从中读完了一个陌生女人的一生,随后想起了自己曾经参加过的葬礼。
在电影里,“迪克”清晰地记得自己参加过葬礼,然而对于现在的迪克来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经历过这种事,他的生活里也不存在这个“陌生女人”。
虽然主角就是自己,可坐在观众席上的迪克内心残存的感情印迹却没有那么深刻,就如同看完好电影之后自然而然的感动,但电影结束,他也能慢慢回到现实,不会存在无法出戏的现象。
“这个故事不坏,对吧?”有谁说。
迪克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身边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人。
投影的光将他的脸映得青白,但丝毫无损他的美貌,棕发的年轻人坐在他身旁的座位里轻轻鼓掌,注意到迪克锐利的视线,他转头看来,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意带着点羞怯,眼眸清澈如同盛夏林荫里的潺潺清泉。
望着他的眼睛,迪克很快冷静了下来。
对方有控制他的记忆并且将他带到这里的能力,而这个古怪的电影院很可能就是对方的主场,这里甚至可能不是现实,眼下并不适合贸然行动。
“什么故事?”他问。
“你的故事。”对方说。
年轻人按着胸口,礼貌地向他行了个礼:“你好,认识一下,伊森·卡特,或者说你更愿意称呼我为贪婪的主君。”
这是迪克见过的第五个主君,不同于常人对魔鬼的刻板印象,这些主君看上去都和所代表的罪行毫无关联,让人无法将他们和传说中的魔鬼联系起来。
单论外表,贪婪的主君看起来就像是个羞怯秀美的邻家少年,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轻描淡写地绕开了正义联盟的魔法防御,把迪克从韦恩庄园抓进了这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放映厅里。
“请原谅我的冒昧,”他微笑着说,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歉意,“之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的个人兴趣,出于收集数据的需要,我擅自将你们全部拉入了这个游戏里,感谢你为数据收集做出的贡献,格雷森先生,稍后我会将你送出这里。”
说这句话时,他依旧是那副羞涩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多傲慢。
怒火在迪克的心底猛地膨胀,就算不知道自己提供了什么样的数据,这一刻,他依旧感受到了胸腔里彷佛藏着蓄势待发的火山,随时会轰然喷发,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然而现在未知数太多,迪克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趁着贪婪的主君还算好说话的时候发问:“这里是哪里?”
“一个游戏,”贪婪好脾气地解释,“这是一个推演平行宇宙的实验性游戏,我的同事正在探寻平行宇宙,我不看好他的计划,但他的设想给了我一点启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实验数据,推演平行宇宙也不是绝无可能。”
他小声说:“不过推演普通人没有多少意义,他们推动命运变化的可能微乎其微,只有足够特别的引力源头才能让时空为之改变,也就是你们。”
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把你们拉进这个游戏之后,我可以通过修改和扮演你们生命中的变量来不断收集数据,从而推演平行宇宙,用人类的说法就是……打出某个角色的所有游戏结局?”
不等迪克开口,他抬头望向放映厅顶的黑暗:“没想到你是最快出来的一个。”
随着他抬起头,放映厅里的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无数纤细晶亮的丝线,这些丝线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只有当它们数十亿地汇聚在一起时,才会渐渐聚拢成网状的结构。
望着头顶的光网,迪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是最快出来的一个……是指从之前那段缺失的记忆里出来到这里吗?除了他之外还有多少人?
“……为什么我能出来?”迪克大脑飞快思索,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贪婪的主君睫毛颤了颤,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简单来说,我已经打穿了你的所有结局,不管是HE,BE,TE还是NE。”他说,“感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美妙的故事,迪克,你想看看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只等到了挟着怒火挥来的拳头。
拳风迎面而来,掀起了柔软的棕发,贪婪的主君竖起一根手指,无形的屏障顿时在他面前浮现,阻止了迪克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