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玉婵蓦地抬头看向她,蹙眉问道:“笑儿?”
“是的。”
小丫头答道:“回郡主,笑儿一早说身子不舒服,今日本也不是她当值,因此便去休息了。”
蔺玉婵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道:“她在偏殿休息么?我去看看。”
说着,便示意侍女带她前去。
侍女面露难色,福了福身道:“郡主,下人的房间,郡主还是别去了。”
蔺玉婵笑了笑:“我记得笑儿那个丫头,上次我爱吃的那个点心就是她做的,我本想着,今日问小姑姑借她几天,既然她身子不舒服,我便去看看吧。”
侍女犹豫着,却也不能阻止她,只得带着她去了。
到了偏殿,丫头的下人房,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蔺玉婵挑挑眉:“笑儿呢?”
小丫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再看看面前的小郡主,不知怎么的有点发慌,小郡主人不大,气势却有些骇人。
她哆哆嗦嗦,以为自己犯了大错,慌忙认错:“奴婢……”
“奴婢参加郡主。”
一个怯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蔺玉婵转头去看。
一个低着头的小丫头站在台阶下,看其服饰发髻,可知大概是她们口中的笑儿了。
蔺玉婵转过身来:“你便是笑儿?抬起头来。”
小丫头闻言犹豫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来。
她只淡淡地瞄了一眼,就错开了目光,微微侧头对小厨房的管事宫女说:“请掌事姑姑帮我照料这个丫头,笑儿点心做得好,一会儿让她跟我去华清宫。”
说完,她便没再停留。回去跟小姑姑说一声,她得抓紧带这个丫头走。
从青竹殿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午膳时间,饶是小姑姑留了,她还是找了借口推掉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翰林院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距离西宫不远,荀纪应会回去用午膳。按理说,贵妃娘娘的赏赐,皇子宫的人是要立刻送去给荀纪的。
但是蔺家和叶家的关系,她觉得荀纪身边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所以她现在还有些时间。
带着笑儿回了华清宫,她让人去告诉了蔺贵妃一声,然后便回到了西厢房,支退了其他人,只将笑儿和萱儿留了下来。
蔺玉婵靠在软榻上,神色如常,只是一挥手,将一块腰牌扔在了她面前:“把你刚刚换走的腰牌拿出来。”
笑儿跪在地上,看到那个腰牌时,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她重重磕了个头:“郡主明察,奴婢不知道什么腰牌。”
蔺玉婵以为她会直接认了,没想到这么麻烦,撇撇嘴,说道:“不算这次,我一共见过你三次,你知道是哪三次么?”
笑儿低着头,颤抖着回答:“郡主……郡主天人之姿,奴婢贱容,不敢入郡主的眼。”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她哼了声,走到她面前:“第一次,是小姑姑宫里,第二次,是雪梅园里,除了你,还有姑姑宫里的嬷嬷,第三次,是今早。我自认记忆力不错,见过的人一般不会忘。你是选择自己将腰牌拿出来,还是要我将你带到小姑姑那里?或者,你以为姑姑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去和自己的妹妹撕破脸么?”
笑儿听到她第二句话时,脸色便白了,等到她都说完,已经抑制不住害怕的表情,她爬到蔺玉婵面前,哭道:“郡主救命,奴婢……那个腰牌奴婢放在别处了……”
蔺玉婵松了口气,放在别处了,不是毁掉了便好。
她想了想,对她说道:“姑姑宫里的那个嬷嬷,你既与她接头,那你定然有办法联系她吧。”
笑儿瑟缩着答道:“奴婢有。”
萱儿听了自家小姐给笑儿的吩咐,瞪大了眼睛。
虽然小姐聪明一些,勇敢一些,会比较好。但是想到夫人千辛万苦地想要小姐淑女一些,结果还是事与愿违,萱儿便忍不住在心里想笑。
“小姐,您这样做,贵妃娘娘那里会不会说不清。”萱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蔺玉婵摇了摇头,想到姑姑,有些叹息:“无论是姑姑还是小姑姑,还是我,都是为了蔺家这个大树能够常青下去,所以姑姑会明白的。”
她低头抿了口茶,却接着又没了心情,将茶杯推到了一边,烦躁地起身:“我还是想不通,姑姑怎么会这样做?”
萱儿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华嫔娘娘的孩子竟然是贵妃娘娘出手弄掉的。若不是刚刚听小姐说她那次在雪梅园看到的情景,再加上笑儿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是真的无法相信。
“小姐,”她劝道:“宫中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贵妃娘娘这样做,定然是有必做不可的理由。”
蔺玉婵在心里否定了萱儿的说法,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姑姑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小姑姑真的生出一个皇子,蔺家会放弃表哥吧。
“希望这次过后,姑姑能明白,也能和小姑姑化干戈为玉帛。”
萱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没说什么。
柳士杰中毒的消息午后便像风似得传遍整个皇宫了,六皇子最得意的幕僚,身价非同一般,惊动了大半个太医院,风风火火地赶到西宫。
几番排查之后,确定是食物中毒,好在发现的早,吃的也少,因此没有性命之忧。
消息传到华清宫时,蔺玉婵正和姑姑坐在窗下绣荷包。
姑姑今日精神头好了些,因此便不想在床榻上卧着了,走路又觉得累,便让下人支了软榻和案子在窗下,就着暖暖的阳光绣些小样。
宫人原封不动地将西宫发生的事转述:“六殿下听闻此事,大怒,派人将所有吃食都查了一遍。最后银针试出,郡主早上送过去的药膳里面,有毒。”
蔺玉婵闻言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姑姑,却见她神色自然,丝毫不慌乱般。
她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跳下软榻,扯着姑姑的裙子问:“姑姑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怀疑是婵儿下的毒?”
小姑娘眨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脸颊红扑扑的,伏在她膝上,软软地撒着娇问话,蔺贵妃原本已经坚硬的心又有了些微的颤抖。
她这般利用婵儿,真的还能受她一声姑姑么。
想到此,她抬手想要抱起她,试了试,又无力地放下了,叹了口气:“姑姑的力气都抱不动婵儿了。”
瞧见她忧虑的小脸,蔺贵妃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婵儿不用担心,等会儿问话的宫人来了,你就原话转述就好。陛下不会冤枉无罪的人的。”
蔺玉婵拍拍胸脯,冲她笑了笑,没再问什么,好似放心了一般。
依云本来帮贵妃理着线,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小姑娘转过头去,神色怅然,好像很是伤心一般。
不由地笑了:“郡主年纪小,第一次经着这样的事,怕是会有些怕。”
蔺贵妃也没多想,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
此事既然已经将华清宫扯进去了,皇后那边定是不愿意轻易罢休了,柳士杰是御赐的状元郎,而且这药膳原本是送给六皇子的。
皇后抓着不放,非要彻查不可,于是被皇上派来查问的宫人晚膳前就到了华清宫了。
正殿,蔺贵妃坐在主位上,蔺玉婵面色很放松地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晃荡着两条腿,来回荡啊荡的。
那宫人领着两个小丫头,依着规矩,将东西摆在了两人面前。
许是碍于贵妃的势力,那宫人丝毫没有造次,毕恭毕敬地开口:“娘娘,可否请华清宫的宫人辨认一番,这药膳可是郡主一早送去西宫的?“
蔺贵妃点点头,示意依云上前察看。微微歪了下身子,不怒自威:“听说柳大人病了,不知太医查看过,可知是中了什么毒?”
宫人答道:“是些致命的□□,这药性虽烈,但却不会很快发作。柳公子身子弱,这才加剧了药性。“
蔺贵妃点点头,金色描梅花的长指甲划过楠木椅子的扶手,嵌进了木缝中。
蔺玉婵侧过头,刚好看到这一幕。
但她像没看见似的,很快抬头问那宫人:“真的是这个药膳么?可是这药膳是小厨房特意给六殿下做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那宫人道:“陛下派奴才来询问郡主,送药膳的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人,可有人碰了药膳盒子不成?“
蔺玉婵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姑姑,却见姑姑的目光落在别处。
她抿唇,想了想,答道:“我……遇见过四殿下,不过四殿下没有碰药膳,只是帮我指路。再有,便是还没出去时,有一个嬷嬷来看过药膳……”
她皱着秀眉,如是说道。
蔺贵妃和依云听了这话,都愣了一下。依云看了一样那宫人,脸上有些拿捏不准地问道:“是哪个嬷嬷,为何看药膳?”
蔺玉婵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我以前听见旁人唤她周嬷嬷。”
蔺贵妃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镇定地吩咐:“带周嬷嬷来。”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蔺玉婵安排的一样,周嬷嬷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碰过药膳。
于是她随口提了一句如果这药和嬷嬷有关的话,那她房里定然有线索。
要调查的对象从盛宠的贵妃到一个嬷嬷,那宫人许是也觉得轻松多了,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去了下人的房间,翻箱倒柜,半个时辰后,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枚华清宫的腰牌。
蔺玉婵看到那腰牌,愣了一下:“咦,怪不得我回来后便找不到依云姑姑给我的腰牌了,原来是被这个嬷嬷偷去了……”
“婵儿,”
蔺贵妃柔柔地笑了一下,温声打断了她的话:“你都说了那嬷嬷是在你去之前碰的药膳,怎么会又偷了你的腰牌呢?”
蔺玉婵踟蹰了,抿着唇看着姑姑,似乎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那宫人见状,开口道:“郡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又看了一眼姑姑,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蔺贵妃只是笑了笑。
蔺玉婵咬了咬唇,还是依着原本的计划说道:“出西宫时,我有遇到一个莽撞的下人,她说,她是宁妃娘娘的人,许是在那时,我的腰牌便丢了。”
她眨着一双迷蒙的大眼,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莫名地有些愧疚,明知道最开始是姑姑不对,明知道她这样做了也不会伤害到姑姑,她还是有些想要退缩。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不能退缩,若是依着姑姑的计划进行下去,小姑姑此番便难逃罪责了。
即便有皇上的宠爱又怎样?
皇后要她的命去打击蔺家,贵妃也不肯伸出援手……
想到此,她坚定了眼神,不能让姑姑错下去了。
蔺贵妃听了她的话,倒是没做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吩咐:“既如此,便将这嬷嬷带下去审问吧,若真是她干的,便任由皇后娘娘发落。吃里扒外背主的东西,问问宁妃可还要?这样的人,华清宫养不起。”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那嬷嬷的身上打上了一个宁妃的标签。
蔺玉婵悄悄掐了一下大腿,等那宫人领着人出去了,她跳下了椅子:“姑姑,婵儿有些累了,先去厢房歇歇。”
“去吧。”
蔺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看着娇小的身影走出去了,蔺贵妃才揉了揉眉心,眸中有忧虑之色,缓缓地道:“依云,你说,婵儿此番作为,是不是父亲教的?”
依云知道她最近在忧虑什么,但还是觉得她多虑了,劝解道:“娘娘,郡主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娃娃,怎会察觉娘娘的计策。奴婢觉得,这事定是另有蹊跷。”
蔺贵妃勾唇一笑,有些苍白的面容,一抹红唇不似往日温柔,偏偏生了许凌厉出来,她叹道:“当年父亲送我入宫时,也觉着,我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定然需要人好好照料。”
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了,但依云却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蔺国公的爱女,虽然进宫便是荣宠无度,但那时,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记得初时,国公在宫里布了许多探子,生怕掌上明珠遭了旁人的算计。
直到她被一个最低品的妃嫔冲撞,人前大度宽宥,暗地里却派人随意拉了个罪名将其打死后,蔺国公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的厉害。
后来她一步一步在这后宫立稳了脚跟,上至妃嫔下至粗使婢女,无一不赞一句贵妃娘娘雍容大度。
这背后,却是无数个见不得人的手段,无数个惊惧的夜换来的。
许是来路太辛苦,以至于她现在连自己最亲的母家都怀疑了起来。
按照她们原本的计划,蔺玉婵这一路应是没遇到什么人的,到时便会有人怀疑是华清宫出手想要害六皇子,而她们买通了西宫守门的宫人,届时只需说她去时拿的不是华清宫的腰牌,而是青竹殿的便好。而婵儿身上的腰牌也被人换过了,到时不管蔺家会不会倾全力去护蔺清虞,她都可以轻易得到蔺家的支持了。
她最初想要蔺清虞进宫,是希望她能帮她留住皇上的宠爱,是希望她能助蔺家一臂之力。可是她不想让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夺走皇上的宠爱,也不想让自己战战兢兢,生怕母家将她抛弃。
所以她改主意了,她想让这个妹妹消失。
第42章
“罢了,”
她叹了口气:“左右如今蔺家也只能有这一个皇子了。”
她双眼无焦距地望着手上的金钏手环,良久,似乎又回了意识,道:“那个嬷嬷,派人做掉吧,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宁妃安插在华清宫的人。还有青竹殿的笑儿……”
“娘娘,笑儿被郡主带回来了。”
依云提醒道。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婵儿……倒是很聪明。”
“那便算了,婵儿知道轻重,此事与我们再无干系了。”
依云扶她下来,往内殿去:“娘娘,要传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