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殿门,掀开帘帐,顿时便感觉一阵春意席来,烧了地龙果然是温暖如春。
她垂着头进去,余光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又敛下了眉目,恭敬地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几位殿下。“
“快起来吧,”
皇后温温地笑着,示意侍女为她在一边设了座位:“明日便是除夕了,怕你们在宫里想家,因此特意把你们都叫了过来,年轻人在一起,也有的聊。”
座下的众人都笑了,却是没有接话。
叶采薇扫了一眼众人,发现自己还是独独看蔺玉婵不顺眼,大家都是穿了大氅,怎么就她的颜色那么扎眼,玫红色,让她看见就觉得心烦。
她坐在皇后身边,四下看了一圈,从侍女手中将一个紫色的荷包拿了出来,娇笑着说道:“姑姑你看,这是采薇亲自绣的,您看好看么?”
皇后没接过来,目光落在下手沉默不言的荀纪身上:“你做了给谁的,自然要让谁去评判,给本宫看做什么?”
叶采薇闻言有些娇羞地看了那个玄衣少年一眼,缓缓地走下了座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荀纪面前。
荀纪似乎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一抬头看见叶采薇脸色红红的站在那儿,有些疑惑:“你……”
叶采薇将手上的荷包递了过去,讨好地问道:
“表哥,你看,这个好看么?是我亲手绣的。”
荀纪没有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后笑道:“紫气东来,是好兆头,父皇缠绵病榻已久,既然叶姑娘有这份心,想必父皇的病定是会很快好起来了。”
第45章
在座的人除了皇后和叶采薇之外,听到这句话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蔺玉婵忍了一会儿,见场面十分寂静,转过头看了一眼苏玥卿,两人含着笑意的眼神落在彼此眼底,又心照不宣地转了回去。
众人各怀心思地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叶皇后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的氛围,开口道:“采薇,回来。”
叶采薇委屈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荀纪,不情愿地收起了荷包,扯了扯袖角,有些不甘心:“表哥……”
“宁妃娘娘到!”
宫人尖利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一道华贵的身影缓步走进殿内。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宁妃淡淡地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缓步到皇后下手坐下,才淡淡地开口:“老远就听见皇后娘娘宫里热闹。”
眸光不经意地落在叶采薇手中的荷包上,她问道:“采薇这荷包做的不错,紫气东来,是要送给六殿下的么?“
她的笑意温和无害,叶采薇没想太多,以为她终于有借口可以跟表哥表明心意了,立刻就想回答。
高位上,叶皇后瞪她一眼,让她闭了嘴,然后才端着仪态对宁妃道:“妹妹这是什么话,采薇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纵然纪儿与她感情好,也不会随随便便去送荷包这种贴身物件儿,岂不失了分寸?”
四皇子悠悠地开口:“没错,母妃,叶姑娘这荷包,去给父皇的,紫气东来,希望父皇的病早些康复。”
宁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倒是本宫多想了。“
她轻抚着腕间的翡翠手镯,扫了一眼众人,道:“本宫一来,你们倒是拘束了。”
皇后淡淡地道:“今日本也没什么事,只是过年了,想着让你们来热闹热闹。还有一事,华嫔在宫宴上安排了一出宫嫔献舞,宫嫔中最善舞的也就是月美人了。本宫想着,她一人舞来,倒也无趣,你们自小便耳濡目染,不知可否有擅长的,算是给宫宴上助助兴。”
她们中善舞的?
蔺玉婵默默地在心里思忖着,皇后知道的善舞的,还不就是叶采薇一人,皇后想让自己的侄女在宫宴上露脸,直接说就好了,干嘛搞得那么复杂?
她撇撇嘴角,一抬头时,正好看见佟佳娣冲着她笑,嘴角两个梨涡,可爱的紧。
想来她也明白了皇后这番用意。
可是总有人不明白,比如苏玥卿,她一听皇后的话,立刻便兴奋了起来,正巧她们两人挨着,苏玥卿便伸手来拉她,嘴上还兴奋地替她举荐:“婵儿的舞跳得可好了,师傅夸了她好几次。”
宁妃不知是什么心情,竟然笑了:“那岂不正好,婵儿善舞,回头跟华嫔说一声,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皇后脸色顿时便僵硬地有些难看,佟佳娣有些怯怯地开口:“玥卿,婵儿的舞哪里跳得好了。”
说着,她又转向了皇后,神色娇怯:“臣女初入京都,早早便听闻叶姑娘的舞乃是一绝,京都无人能及,想来让叶姑娘在宫宴上舞一番,定能让众人眼目一新。”
蔺玉婵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佟佳娣微微笑了笑,有些腼腆。
苏玥卿没搞懂情况,在宫宴上跳舞不好么,为什么佳娣反驳她反而把叶采薇推了上去?而且……
蔺玉婵这个死丫头还在宽宽的袖口里掐她。
嘶……好疼。
叶皇后听了佟佳娣的话,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秀眉舒展开来,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既如此,你便去和华嫔说一声,采薇如今不小了,能为陛下的病情尽一份薄力最好不过了。”
叶采薇也收起了刚刚的失落,端庄地笑了笑,转头冲着蔺玉婵扬起了下巴,似乎十分得意。
她是该得意,蔺玉婵心想,宫宴上惊艳一舞,说不定就能搞定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了呢。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地一酸,她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玄衣少年。
这家伙跟表妹朝夕相处都能不动声色,当真是柳下惠不成?
荀纪不是木头,自然感觉到了对面的目光,转动着扳指的手指顿了顿。
婵儿最近有些奇怪,她竟然会因为叶采薇的事情而有所动容?
莫不是他的战术奏效了?
元恒这个家伙,出的主意倒是不错,他最近不常在她面前出现了,婵儿想必是想他了吧。
心下有些暗爽,再过一年,婵儿便及笄了,他的苦日子也到头了。
除夕当天,半夜里便下起了雪,外面冰天雪地,便衬得被窝里尤其暖和,蔺玉婵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了个小脸,苦巴巴地冲催她的萱儿说:“萱儿,要么你发明一项技能吧,能不能让我在被子里梳妆?外面太冷了……”
萱儿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客气地上前拉起她的被子:“小姐,你看看佟小姐和苏小姐,一早就起床梳妆了,刚刚玥卿小姐都派人来叫您用早膳了,说是炖了鲜汤虾贝粥,您要是再不起床,恐怕就吃不到了。”
蔺玉婵闻言立即便起身下床:“快快,萱儿快帮我梳妆,苏玥卿那个没良心的,肯定不会给我留的。”
两人折腾了一番,出门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因着下午要参加宫宴,萱儿替她梳了一个得体的妆发,配上一身桃红色的小夹袄,下身一条水粉色的罗裙,朵朵桃花盛开在裙角,怕她冷,特意备上了一条同色的狐毛大氅,夏日里备下的干花香包别在腰间,大氅用香薰过,一出门,冰天雪地里,一抹浅粉色,煞是动人。
苏玥卿和佟佳娣本来不想等她,但是想着好好的一个除夕,还是不逗她了,等她来了才用膳。
午后三人准备好了,便安步当车,一同去芷兰宫。
宫宴上自是布置的金碧辉煌,因是冬日,百花凋零,宫宴上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摆了几支梅花,白梅红梅,在殿内幽幽地散发着香气,清新自然。
门口和正殿的角落都挂了红红的灯笼,糊了明纸的窗子一派喜气洋洋。
皇子和王爷坐在左手,女眷包括宫嫔和她们世家女子,皆坐于右手,宫宴一开始,宫人们将一批批水果吃食送上,舞姬随之进场,将男宾和女眷隔开。
蔺玉婵一进来,整个人便怔住了,身边的人在随意地调侃着,可她根本没有心情,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宫宴布局,只觉得无比熟悉。
这里的一切,都和梦里那场宫宴一模一样,梦里她便是坐在这个位置,中场的时候,穿着舞服走到中央跳了一曲惊鸿舞。
她蓦地想起了昨日苏玥卿的话,难道,她今日原本是要上场跳舞的,是因为佟佳娣的话才让她免了这一舞?
那她出去时那扑面而来的冰冷的河水又是什么?
况且,在她之前的梦里,嫁给荀琰之后,她从没跳过舞,她以为,自己原本应该不会的。
一个个谜团摆在她面前,这一切都按照梦里的情景进行着,却又什么都不一样。
良久,她感觉到有一道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凭着感觉寻过去,刚好看到荀纪端起酒杯时慌乱的神色。
他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么?
皇上和几位王爷不知在说着什么,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在果酒的滋润下也有些红润了起来。
蔺玉婵按捺不住好奇,也抿了两口尝尝,却是赶紧吃了一块藕糕压压,太辣了,也不知他们怎么喝的那么恣意?
宫宴进行到一半,始终都是皇后和宁妃在旁敲侧击地举荐自家亲戚或是提一提自家皇子成亲的事宜,姑姑嫌吵,因此没来,小姑姑坐在皇上身边,不时地提醒皇上少喝些酒。
因着姑姑没来,表哥便更加安静了,始终低着头不说话,九皇子在他身边,两人偶尔会低语两句。
不知是不是蔺玉婵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姑姑病了以后,荀琰似乎对荀纪没有以往那般热情了,虽然两人下学时也常常一起回来,但是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表哥性子更冷了些,像是梦里的样子,反倒是荀纪有些出入,性子捉摸不透。
苏玥卿和佟佳娣在一旁说笑着,蔺玉婵坐的无聊,她瞅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叶采薇跳舞估计还要等一会儿,干脆出去转一圈,吹吹冷风清醒一点。
伸手推了推苏玥卿,低声说:“玥卿,我出去走走,如果一会儿有人问起,就说果酒弄脏了衣服,我去更衣了。”
“嗯。”她点点头应下了。
蔺玉婵于是绕到后面,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因着芷兰宫里办着宫宴,所以雪路上一片灯火通明,巡夜的宫人极少,倒是生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宁静来。
她和萱儿说说笑笑,绣鞋踩在雪白的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第一次在宫里过年,萱儿,你想家了么?”
萱儿知道她自己想家了,便顺着她说道:“想呀,萱儿想小小姐了。”
蔺玉婵被她看了个通透,闹了个红脸:“好你个萱儿,竟然敢逗弄我。”
两人追逐着打闹,在新雪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脚印。
“萱儿你听,是什么声音?”
她竖起耳朵,远处似乎有淡淡的笛声传来。
两人停下了脚步,萱儿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不过是从御花园那边传来的。”
蔺玉婵蹙眉想了想,反正今夜无聊,又是除夕,宫中守卫森严,定是不会有危险的,于是她叫上萱儿:“走,我们去看看。”
萱儿也没拦她,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两个人都憋坏了,反正这会儿没人,也不会有皇后之流拿宫规来压她们。
两人提着灯笼,沿着那笛寻了过去,一路上无比寂静,低声悠扬,两人越走越远,到了御花园,蔺玉婵停下了脚步,蹙着秀眉:“萱儿,你听,那笛声是不是从雪梅园里传来的?”
萱儿闻言也望向雪梅园的方向,那里明明应该没有人,但是此时却是灯火通明的。
里面隐隐约约有悠扬的笛声传出来。
“小姐,您要去看看吗?”
蔺玉婵抿着唇,带着笑意看着她,脸上写着三个字:你懂的。
萱儿无奈地跟上她。
雪梅园的门是开着的,门口竟然也被细心的宫人挂了两个红灯笼,映在泛着银光的雪地上,煞是应景。
雪梅园门口有一排脚印,许是有人进去过,想来便是那吹笛子的人吧。
她认真地听了一会儿那笛音,拢了拢大氅,回头接过了灯笼:“我进去看看。”
萱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姐,您自己进去吗?“
“蒽。”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看见她担忧的神色,安慰道:“没事,我看看就出来,宫里会有什么危险?”
说着,她拍了拍萱儿的肩,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里面被人点上了灯,每隔几棵树便有灯笼或是微黄的灯光,在雪地里,衬得往日便好看的雪梅更加好看了。
蔺玉婵进来之后,那笛声便渐渐消失了,她心头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这人费尽心思引自己过来,不知是想干嘛呢?
待走到那听风亭下,蔺玉婵停下了脚步。
便是这里了吧。
这里是雪梅园唯一的一片空地,也是上次她和荀纪相遇的地方。
空白的地面上,大片的梅花覆盖在雪地上,暗香幽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听风亭四周皆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石桌上摆着一盏昏黄的烛灯,一盘棋局摆在那里,还有一壶热茶两个杯子。
蔺玉婵四周环望了一圈,缓步向亭子里走去,她不开口,看他要什么时候出来。
脚步停在石桌前,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停在那里没有坐下。
本想等那人一转到面前来,她就好好讽刺他一番,地面上是梅花,四周挂了灯,这里又摆了棋局,这家伙究竟要干嘛呀?
她正这般想着,一个带着竹香的身躯忽然贴近了她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绕到她的面前,在她愣怔时,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盏。
她呆呆地看着那人神色自若地转到了她面前,将灯盏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然后才抬头看她,故作诧异地问:“婵儿怎么不坐下?”
蔺玉婵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看了一眼他别在腰间的玉笛,心下不禁为这人的无耻腹诽了一番。
恭敬地垂首,福身道:“六殿下不在宫宴上,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他为两个空杯子续上了茶,是她一贯爱喝的羊奶茶,自若地反问:“婵儿不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