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云拿月
时间:2019-03-22 09:52:53

  萧静然闻言脸色一轻,终于松了口气。
  冬勤嫂自觉脸面丢尽,在一旁哭着说不出话。
  陈就不接受这个决定:“爸!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她就没有错吗?!”
  “她错在哪?我说了是我强迫她……”陈就冲到陈文席面前,“我们已经毕业了,早都成年,我实话跟你说,我跟冬稚互相喜欢,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你要是觉得现在不合适可以骂我打我,可是迟早我们……”
  “那我就更不能让她跟你待在一起!”陈文席厉声打断他,抬起眼,那双深沉又浑浊的眸子看得陈就一愣。
  陈就愣过回神,“为什么不能?我……”
  “你闭嘴!”陈文席骂道,“我说了不许就不许!我让你出国是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接过这个家的担子,好好地撑起来!你少给我想其它的!”
  “我读书和这件事有什么冲突?我照样能够读得好,我又不是……”
  陈文席忍无可忍,抓起茶杯砸在他身上,暴跳如雷:“你是我精心培养的儿子,我们家就你一个,以后这个家是要交给你的!你懂不懂!”
  萧静然吓了一跳,又不敢护着。
  陈就被砸得一愣,衣服都湿了一块。杯盏落在他脚边,地毯绵厚,完好无损。
  “嗤——”
  一直没开口的冬稚忽然笑了。
  其他四人看向她,诧异。她只盯着陈文席,嘲讽道:“你干脆直接说白一点告诉他不就好了,为什么不行?因为我配不上,我们家配不上你们家。你陈文席接受不了一个佣人的女儿跟你儿子在一起,为什么不干脆点说出来?”
  被她这语气吓到,冬勤嫂忙扯她,“冬稚!”
  冬稚甩开冬勤嫂的手,无畏地看着陈文席,“说来说去,你和你老婆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看不起我们,只是她摆在台面上,而你要那个好名声,一边假装仁慈大义,骨子里有什么差别?”
  “你这个小贱人!”萧静然眉头一竖,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
  “你闭嘴——”冬稚突然冲她怒吼,萧静然吓到,愣住。
  陈就也怔怔的,“冬稚……”
  她只红着眼,瞪着陈文席。
  陈文席眉头紧皱,气得脸色微变,“好,好,我原先还觉得你是个好的,想不到竟然也……”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冬稚笑了,“你还在装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他们一样都不知道你那点烂事儿?”
  陈文席面色一变,“你……”
  冬勤嫂吓得扑过来,哭着拽她,摁着她的脑袋要她认错,“你在说什么胡话,快给先生道歉!你这个死丫头……”
  “妈!你清醒点——”冬稚冲她吼,“你对他们感恩戴德什么?是他们欠我们的,不是我们!”
  冬勤嫂一愣。
  萧静然回过神来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出去,现在就给我滚……”
  冬稚扭头,对沙发上的人冷笑:“陈文席,你还有良心吗?你们陈家口口声声对我们家有恩,到底谁欠谁比较多,你真的不清楚吗?是,我爸是被你们家养大的没有错,可是他哪点做的不好?他从没贪图过你们陈家一分钱,从来没有起过不该有的心思,无时无刻把你和你爸放在第一位,可你呢?一边嫉妒他,一边忌惮他……”
  冬豫少时聪慧,无论是学业还是各方面,都比陈文席这个陈家小少爷强。陈文席对他的不满他不是不清楚,所以他时时刻刻谨记,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文席跟人打架他冲在最前面,陈文席挨罚全扔给他抄,他毫无怨言,有的时候陈老爷子买了好东西分给他们,他也只等陈文席吃够了选够了,剩下的才去碰。
  就为着陈文席心里那点疙瘩,那点不舒服,冬豫和他一起长起来的那些年,过得比下人还像下人。
  “那年高考,你作弊,当时你爸怎么为你努力的,我是不清楚,但你忘了吗?”冬稚帮他回忆,“最后你们让我爸替你顶了罪,他被取消资格,这辈子就那么定了性,你却风风光光上了大学。是不是要我帮你想你才想的起来?!”
  “你胡说什么!”陈文席脸色变了,“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爸有写日记的习惯你忘了吗?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翻到他的日记本看到这些,第二天他把所有日记全都烧了,为了你们陈家,一个字都不许我提!是啊,没有证据了,你当然不用承认,但是这是不是真的,你肯定比我清楚。”
  冬稚嘲讽他,眼都红了,“我爸是个十足的傻子,为了你们家,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读完大学回来管你家的生意,我爸呢,彻彻底底成了你的跟班,你的下人!”
  “……一派胡言!”陈文席坐不住,站起来要走。
  冬稚眼泪掉下来,冲他吼:“陈文席,我爸这样对你,你是怎么对他的!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你记不记得?我告诉你,我都记得——”
  萧静然、陈就和冬勤嫂,三个人已然傻了。
  冬稚哭红了眼:“你出去应酬,司机不在,非要我爸去接你!下着那么大的雨,我拉住他,我跟他说,爸,雨太大了再等一会儿,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等等再去……可是你偏不让,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催他骂他!我爸出门前跟我说什么?他出门前还跟我说,你是为了工作在应酬,司机不在,让我不可以生你这个陈叔叔的气!他雨天车祸撞死在去接你的路上,你是不是很痛快——”
  所有人,陈家上下,包括冬勤嫂,都以为那天冬豫是开了陈家的车要出去办别的事。但冬稚知道是为了去接陈文席,陈文席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后来接到冬豫死讯,所有人都惊了,冬勤嫂哭得差点昏死过去。而陈文席回来后,也流了几滴泪,却只字不提叫冬豫去接自己的事。
  “你……你说的……”冬勤嫂喘不过来气,眼泪怔怔往下掉,拽着冬稚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告诉妈妈,你告诉妈妈,这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
  冬稚顾不上她,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陈家三人。
  “我们用得着你们可怜吗?谁要你们来可怜!我爸受了你们陈家的恩,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更好的人生,全都被你们毁了!”
  她最恨陈文席:“我爸因为你,没了前程,连命都搭进去了,你又是怎么做的?你们陈家根本就是满门伪善!面上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伤人利己的小人!”
  陈就脸色白得像墙壁,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旧事,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冬勤嫂的哭声中,冬稚泪眼含恨如钉一般扎在陈文席身上——
  “陈文席,我等着看你不得好死的那天!”
 
 
第46章 上卷终
  冬稚母女住的那间平房, 是陈家的。
  说出去谁信呢,冬豫跟在陈文席身边这么多年, 看似风光, 却连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能攒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陈文席的“心腹”,但他的待遇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且他要做的、已经做的,比那些人多得多。
  冬稚为什么痛恨陈文席, 恨的是陈文席没有良心,冬豫为他奉献一切, 用自己的前程做抵, 保全了他, 于情份于道义,冬豫和陈家都算扯平。
  而冬豫的车祸, 至少有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陈文席, 他是造成这个悲剧的因素之一。冬豫丧命, 冬勤嫂和冬稚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萧静然和陈家上下的人却都认为是冬家占了陈家的便宜, 陈文席对此毫无作为, 放任不管。
  一丝,哪怕一丁点愧疚都没有。
  这么长一段时间,若非冬稚在他面前说他想听的哄他, 他哪里会想到要照顾冬豫留下的这个女儿, 更别说什么资助她出国留学?
  陈文席的良心就是这么神奇, 时隐时现, 总是在该存在的时候不见踪影。
  冬稚恨的是什么?
  恨的就是他的虚伪和无耻。明明他们的苦难与陈家脱不了关系,陈家却反过头来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
  一切都解脱了,埋在心里的这些秘密和积怨,终于不用再藏。
  冬稚带着冬勤嫂搬出了那间小院平房,在短租的廉价民房里快速找了一间,一天就搬了进去。那些家具,床和桌椅板凳之类的,她都没要,只带走了其他方便带走的东西。
  冬勤嫂从那天开始就病了,精神很差,短租的房子带两间卧室,说是卧室,其实就是用薄板隔开两张床,隔成的两间“房间”。
  晚上睡觉,冬勤嫂躲在那边被子里哭,冬稚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搬到短租房的第三天,不速之客登门。
  萧静然穿着一身精致套装,踩着尖跟皮鞋,趾高气昂。
  冬稚不客气:“你来干什么?”
  “你们留的那些东西,我特意给你们送来,顺便看看你——”
  是“看看你”,不是“看看你们”。
  她一摆手,伸手送她来的司机把地上的两箱东西搬到门边。
  冬稚站着不动,司机进不去,看向萧静然。
  “放着,你先下楼等我。”萧静然不在意。
  司机得了吩咐,点头走了。
  “这就是新家?”萧静然透过冬稚的肩头往里瞥了眼,“还适应吗?”
  冬稚淡淡睨她,“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脾气真不小。”萧静然心情好,笑着一点不和她计较,“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走之前来看看,也算尽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她稍停顿,挑眉,“而且你一个女孩家,刚跟我儿子睡了一觉,我不得关心你一下?”
  冬稚冷着脸,关门。
  萧静然伸手挡住,“怎么,不爱听?”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隐下去后笑得更欢,“说起那天,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冬稚不语。
  萧静然向前一步,踩着铁门槛上,紧紧盯着冬稚的眼睛:“那天你和陈就滚到床上之前,我就到家了。从听见你们在房间里说话开始,到后来你们从床上下来,我全听在耳里。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你们开始之前砸门叫停吗?因为我就是要等你们把事情坐实!”
  冬稚脸色一僵。
  “你好手段,这两年把陈就迷得神魂颠倒,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你挑唆,顶撞我厌恨我,我真是恨不得撕烂你这个小贱货!”萧静然咬着牙,恨恨地笑,“我故意不拦着,既然陈就喜欢你,那我就顺他的意让他睡,让你们滚做一堆。尝过了总比心心念念惦记着强,省得你惺惺作态一直吊着他。你钻了他的被窝,什么都给了他,又怎么样,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你不过是个给我儿子睡完就扔的烂货——”萧静然死死瞪着她,“贱种一辈子都是贱种!”
  “滚!”
  冬勤嫂从屋里冲出来,抄起一个小凳朝萧静然砸去,“砰”的一声,萧静然惊叫往后一跳,慌乱躲开。
  “滚出去!你给我滚!”冬勤嫂红着眼叫骂,“滚——”
  冬勤嫂从旁抄起东西就要往前冲,萧静然哼了一声,抚抚裙子,转身走了。
  冬勤嫂冲到门边把萧静然送来的箱子踢到楼梯口,一时没了力气,坐在地上低低地哭。冬稚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伸手去抱冬勤嫂。
  屋里只余哭声。
  冬勤嫂抱住冬稚,哭得哀切,死死地抱着她。
  ……
  傍晚的时候,冬稚去附近菜场买菜回来,看见等在楼下的陈就。那高瘦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冬稚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半晌才过去。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低靡的眼神里出现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消失。
  “……冬稚。”
  “有事?”
  “我明天就要走了。”陈就说。
  冬稚保持着距离,不靠近,“然后呢。”
  “我……”他似是有万语千言,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艰难动了动,“我爸……我们打算搬到沿海去,过段时间我就要出国……”
  她沉默几秒,说:“祝你前程似锦。”
  “你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些?”
  “不然该说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空气里,就是不看他,“你觉得现在这样,我们能说什么。”
  “你恨我吗?”陈就问,“你恨我爸妈,恨我们家,是不是也恨我?”
  “……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他停了良久才继续说话,语气轻得像要落进尘埃里:“冬稚,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们……我知道你现在……”
  “我等你干什么?我早就说了不是嘛,我不会等你。我为什么要等你?”冬稚忽地抬头直视他。
  陈就脸色一变。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你的这份感情,是真的假的?”
  心像被捏着,一阵阵绞痛,冬稚强撑着,冲他挑眉,“你说呢?我这么恨你爸,你觉得我对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就面色发白,说不出话。
  冬稚往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眼角发红,“你醒醒吧,我只是想挑拨你和你妈的关系,她处处糟践我糟践我妈,我就是想要她尝尝被最在乎的儿子厌恨的感觉!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想出国,就差一点,我就可以靠着你们家达成这个心愿……你听懂了没?我只不过是想抓住你,抓住你们家,好补偿这些年我们一家三口承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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