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捏成拳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冬稚痛到仿佛感觉不到痛,从眼眶里逼回去的泪在身体里倒流,途径的所有地方,全被烧出一道道深刻的疤痕。
“谁知道你这么傻,竟然当真了。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你觉得可能吗?”这幅躯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像个空壳,脸上嘲讽的笑,其下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发痛,“我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陈就,你就是个傻子——”
远处残阳如血,天幕火红一片。
呼吸的每一下都觉得痛。
冬稚强忍着,指尖开始发颤。
恨陈文席吗?恨。
但她有多恨就有多后悔,后悔将陈就卷进自己的怨恨中。
陈就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不该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她的仇恨和尖锐不应该无差别攻击。
陈家上下,唯独陈就一个给予了她爱,越是清楚这点,她就越厌恨自己。
她恨陈文席卑劣,可她同样却对陈就做了卑劣的事情。
爱一刀,恨一刀,齐齐扎进心里,痛得她苦不堪言。
“我说的全部全部都是假的,都是骗你。我本来打算,能抓得住你最好,那么将来陈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抓不住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家门不宁。”
冬稚强迫自己忍住,狠下心一句一句将陈就的感情绞碎。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冬稚知道,陈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他可能会恨她,但是没关系,他越是觉得她想毁掉他,就越不会让自己堕落。
即使痛苦,萎靡,不过只是一段时间。
将来他会重新生长,像破土的种子,穿过阴暗土壤,最终长成大树。
“……我不喜欢你,陈就。”
这是最后一句,冬稚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错身经过他身旁。他面色惨败,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写满了痛苦,快要溢出来一般。
不能回头。
冬稚迈开大步,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脚下走的远离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让一切回到正轨。
他那么好,本就该是一棵参天大树,哪怕这棵树不属于她。
从今往后人生海海,但愿他遇见的都是希望和光明。
但愿她说的这句,是他听过的最后一个谎言。
——我不喜欢你,陈就。
第47章 火
CZ206国际航班在上午十点五十五抵达首都机场。
一行几人下了飞机, 走出长长通道,穿过接机等候的人群, 两个助理加快脚步, 拉着行李在后紧随。
棕色的车停在显眼的地方,一出来就看见倚着车门静候的男人。
西装革履, 一头短发简洁精干,见她来, 一手插兜,另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薄片眼镜, 站直身, 板正的脸上勾起笑。
“……乐团那边抵达下榻的酒店之后我会跟他们联系, 您的琴托运回来,下午一点我亲自去取, 行李我先让助理送去您的公寓, 一点半前会安排人打扫干净。下午两点二十有一个采访, 等会我会过来接您。”
柯雅核对完今天的安排,确定无误后抬头, 见人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这里, 不由得问:“冬稚老师,您听见了吗?”
“啊。”冬稚转头应道,“知道了, 你们去吧。”
柯雅颔首, “好的, 您等我电话。”
来接机的商务车就在这附近, 柯雅打司机电话,带着两个助理离开。
“可以走了?”耐心十足地等她们说完的许博衍笑着开口,“请你这个大忙人吃饭真不容易,我看也就是我提前约得早,不然见你一面都难。”
“你少取笑我。”
嘴上嗔着,脚下却快步朝他走去。他展开手臂,冬稚笑着近前,轻轻给了彼此一个久别的拥抱。
“哥,你要请我吃什么?”松开手,她问。
“先上车。”许博衍给她开车门,“整个华城你随便挑,要吃什么都行。”
两人分别上了驾驶座与副驾,车开动。
冬稚理着安全带不平整的地方,问:“最近怎么样?公司生意如何?”
“挺好。不过也就那样,华城这地方什么人没有,混口饭吃。”
“你回盛城了吗?我妈和许叔他们怎么样?”
“他们挺好啊,你也知道勤姨的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煮菜煮汤,没事就推着我爸出去晒太阳散步,精神可好了。”许博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盛城?”
“最快应该要后天。”冬稚说,“回去大概也就只能待一天。”
“一天?”
“嗯。明天我得和乐团的人见面,要沟通的事情很多。后天先回盛城见我妈一面,然后就得赶回来继续准备演出的事。”
许博衍瞧她一眼,“你这刚从瑞典回来连口气都不喘?这么连轴转,勤姨看见你又要心疼,你看你这趟欧洲巡演瘦了多少。”
冬稚摸了摸脸,“瘦了吗?没有吧,只是吃不习惯,累倒不怎么累。”她笑着自叹,“也是奇怪,吃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习惯。”
许博衍笑她:“少拿吃不惯当借口。你当然不觉得累,挨着小提琴,你哪时候觉得累了?我说你,二十七岁的大闺女了,别整天就知道小提琴,除了演出练习,怎么都不想点别的事?上次我回盛城,勤姨可跟我念叨,说你一天天也不知道找个对象,我看你这回回去一准还得挨训。”
“那不能,你都说我瘦了,我妈指定净顾着心疼我,肯定没工夫念我。”冬稚不慌,“不过哥你怎么就知道说我呢?这话你撂自己身上想想,你可比我大。反正我妈要是催,我就把你推出来,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横竖前头有你顶着。”
“嘿,你还挺会盘算……”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
拐过一道弯,许博衍又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先忙完这次演出,之后的事再说。”
“国内打算开几场?”
“六场。”冬稚开玩笑道,“也说不定,万一票要是卖得不好,说不定开完头一场我就歇了。”
“你可给我少来。”许博衍才不听她骗,“首次国内巡演,你都一票难求了,还卖不完。”边开车边道,“上次我把你签名那张CD摆在办公室橱窗里,被来谈生意的合作伙伴给要走了。不过后来签合同倒是挺顺利的,先前谈了四五回都没谈定,他还约我去看音乐会来着。回头你记得给我留两张票。”
冬稚靠着车垫点点头,微微含笑。
许博衍见她仿佛有些疲倦,“困了?你要不先睡会,我带你去吃那家你喜欢的地道华城馆子,到了我叫你。我帮你把座椅调一下?”
“不用调,我在飞机上睡了。”冬稚摇头,“就这样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好。”
“后面有毯子,我给你拿?”
“不冷,没事,真的……”
许博衍没再说,专注开车。
从22那年去曼哈顿音乐学院深造开始,冬稚这五年一直在世界各地飞,奔波不停。
五年时间听起来很长,但从一个初入顶级艺术院校的普通留学生,成长到如今首屈一指的华人女小提琴家,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需要被她撕裂成好几倍,高负荷强运转地度过,才能够追赶、超越来自全球各地的音乐天才们。
扭头,见冬稚已经阖眼小憩,许博衍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
和许博衍吃午饭的时候,两人特地拨了个视频通话给霍小勤。
冬稚她妈姓霍,在国内读大学的那几年,她勤工俭学,她妈也没闲着,做了好多工作,也是那个时候,曾经许多年里随夫姓的称呼没有人再叫,周围的人渐渐叫起了她妈的本名。
视频里霍小勤笑容满面,身旁是坐在轮椅上的许博衍父亲,这些年养得好,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两个人精神都不错。
“你怎么又瘦了?”果不其然,没几句霍小勤就对着冬稚直皱眉,“是不是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你说你怎么越长越瘦,风都能把你吹走!”
冬稚无奈:“妈,我没瘦……”
“你还没瘦!我看你就是没有好好吃饭!”霍小勤数落着,下一句立刻就问,“什么时候回来啊?赶紧回来,我给你炖汤!”
“我后天回来。”
“后天?好好好,我晚上收拾一下……博衍回来吗?”
许博衍道:“勤姨,我不一定,看情况。”
“那我先把两间房都收拾好。”她皱着眉叮嘱冬稚,“别去外面住酒店啊,就回来住,住酒店又费钱又麻烦。这房子博衍才买两年,比酒店舒服,一定要回来!”
冬稚连声说好。
许叔在旁笑话霍小勤唠叨,霍小勤把镜头对向他,冬稚和许博衍跟他聊了一会儿。
隔着视频,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他俩让他们好好吃饭,挂了通讯。
一餐饭毕,冬稚和许博衍到隔壁咖啡馆坐下聊天,快一点半的时候,柯雅打来电话。
许博衍不耽误她工作,买了单,拿起外套,“我送你出去。”
冬稚说好,连衣裙是束腰身的设计,一站起来,显得纤细又窈窕。她穿好外套,拿着手包,和许博衍一同出去。
商务车停在门口,柯雅拉开车门,从里露出半个身子。
“那我走了,哥你开车注意点。”冬稚和许博衍道别,“明天我忙完以后跟你联系。”
“行,怎样都行。”许博衍笑道,“就是你记得别把自己弄得太累,我怕到时候勤姨和我爸找我麻烦。”
两人笑着别过,冬稚上车,和站着目送的许博衍挥手,柯雅关上车门。
车驶动,冬稚靠着车垫,柯雅在旁道:“您的琴我已经收好了,公寓打扫完以后我让助理送回去。您要休息一会儿么?除去路程和化妆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空余,需要的话我在采访地点旁边订一个酒店钟点房,您可以睡一会。”
“不用了,我在车上休息就行。”冬稚道,“采访结束之后什么安排?”
“采访两个小时,结束以后,晚上主办方有一个饭局,六点开始。”
冬稚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柯雅不再多言,拿着手机和化妆师沟通确认。
……
三号棚里众人都在忙碌,一个戴工作牌的男员工进来,绕过正在为采访准备的其他工作人员,找到负责人。
“张总编!”
男员工笑意堆了满脸,张总编转头一看,蹙了蹙眉,“你是……”视线扫过他脖子上挂的工作牌,“你是隔壁二号棚的?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那边拍照的两个灯坏了,然后场地的布置也出了点问题,我们丽姐想说能不能请你们帮帮忙,这个棚借我们拍一会,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好!”
张总编当即拒绝,“不行,借给你们我们用什么?”
“不是,我们那边真的急,要不然也不敢来打扰您!今儿那位女艺人要求高,要是场地不换的话,我们今天就拍不了了。”
“女艺人,谁啊?常年拍女二,前阵小红了一把的那位?”
“对啊!”
张总编瞥他一眼,仍旧斩钉截铁,“不借,我们这边马上就要开始采访了。”
男员工扫一眼忙碌的众人,“你们这是要采谁啊?哪位艺人?”
“你管呢。”张总编说,“得了你回去吧,不行就是不行,跟你们组长说我这边要用,没法借给她。”
“张总编!张总编……”
他说着就走了,男员工连叫几声,无奈在原地叹气。
身旁经过一个挂工作牌的姑娘,二号棚来的男员工忙拉住人家,“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你们今天采谁啊?是哪个当红艺人?男的女的?”
“不是当红艺人。”
“不是当红艺人?不是那还费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搞这排场不是浪费嚒……”男员工嘀咕。
被拉住的姑娘睨他一眼,“你说这话……”她笑道,“冬稚老师知不知道?曼哈顿音乐学院毕业,欧洲巡演,和世界顶尖指挥家合作,去年跟柏林爱乐乐团一起在首都大会堂演出,人家可是上国家文艺频道特别新闻的女小提琴家!什么阵仗不阵仗,这也算排场?”
第48章 火火
小提琴制琴技艺延展至今时今日, 早已发展出了不同的流派工艺,每个小提琴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琴, 冬稚也不例外。
琴没有带到采访现场, 采访方本想拍一些她持琴演奏的静态照片,只能改成人物照。
采访部分是重头, 冬稚在国外有过许多报道,但直至去年和柏林爱乐乐团一起开演奏会, 才开始跟国内艺术界接触。这次回国来开个人巡演,不少人猜测, 这或许是她踏上归国路程的第一步。
“这次国内巡演您筹备了很久吗?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回国?”采访的小姑娘握着录音笔, 另一手握着笔, 预备在纸上用文字记录重点。
“筹备确实用了不少时间,其实在欧洲巡演开始之前我就有考虑过这个事情, 只是当时时机不太成熟, 我的老师和经常合作的团队都给了一些建议, 所以决定安排在欧洲巡演结束以后。”冬稚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姿态悠然, “至于为什么决定回国,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
采访的姑娘问:“您说当时时机不太成熟?是指哪方面?”
“时机不太成熟指的是对我自己而言。我刚从学院毕业才两年多,虽然在校的时候有过很多演出经历, 也参加过各种比赛, 但完成学业离开学校稍微还是有些不同的意义在里面。之前在校时去欧洲或者世界其他地方演出, 跟现在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冬稚娓娓道, “没有选择继续在学位上深造,这个决定其实事前征询过我老师的意见,关于巡演的问题也是。相比国内,国外的市场会更成熟一点,要求相对也更严格。我觉得能在这个市场交出满意的答卷,证明你合格了,之后再回来见国内的观众,这是一种严谨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