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鸾一夜无眠,次日下朝后便立即赶去见了段尧欢。
段尧欢神色恹恹地靠在床上,见是宋卿鸾来了,似是笑了一下:“卿鸾。”
宋卿鸾强自镇定,慢慢地走过去坐下,看着他道:“你怎么了?瞧着不太好,是他们对你不好么?”
段尧欢无力笑道:“不是,只是心里头不快活。”
宋卿鸾闻言沉默,好一会才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我很快就会放你出去。”
段尧欢欣喜道:“你肯信我了么?”
宋卿鸾苦笑道:“我真是没用,事到如今,我还是下不了手杀你,哪怕你间接害死三哥,哪怕你杀了承瑾,可我还是下不了手。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得意?”又道:“我本来打算关你一辈子,教你生不如死,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左右我是没脸再见三哥和承瑾了,天大的报应也都由我来承担,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64章 合作
段尧欢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什么条件?”
宋卿鸾看着他:“我要你交出兵符, 再写一封信告知你的部下,就说你打算辞官归隐,将手上的兵权全权过渡给我。”
段尧欢闻言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五年了, 五年了,你终于还是厌弃我了, 所以想借机夺了我的兵权, 再把我一脚踢开?宋卿鸾, 这五年来,你对我没有半点情意吧?只不过是忌惮我手上的兵权, 所以对我一忍再忍,周怀素出现后,你就迫不及待地想同他在一起,这才对我忍无可忍了吧?你心里既是这么想, 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又何必给我扣上谋反弑主, 残杀幼主这样的大帽子!”
宋卿鸾怒极反笑:“我厌弃踢开你!你倒会倒打一耙,你这些年对我虚情假意惯了, 连演戏也驾轻就熟!我却没甚功夫在这同你做戏!我只问你一句,我方才说的条件,你应是不应!”
段尧欢慢慢收了笑意, 玩味道:“好啊,看来我无论怎么做你都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我可以答应你的这个条件,不过, 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段尧欢搂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勾带过来,呼吸密密麻麻与她的交缠在一处:“我要你跟我一起走。我要你真真正正地嫁给我,做我段尧欢的妻子。再不去见什么劳什子周怀素,还有那个雪影,我早就受够了!我从前对你千依百顺,万般迁就,只道付出一颗真心总会有所回报,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徒劳。既然如此,我即便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宋卿鸾一把推开他,冷笑道:“到了此时此刻你还要演戏,你明知我根本不会跟你走!承瑾已经死了,我走了宋家的江山怎么办?这个天下怎么办!你要是真的想跟我一同归隐,当初根本不会杀了承瑾!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说这种话,分明是笃定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条件!”猛地吸了一口气道:“段尧欢我告诉你,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这么说,圣上是不愿了?”段尧欢嗤笑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既然如此,就请圣上杀了我吧。”
宋卿鸾只觉自己快被他逼疯了:“你以为我不敢么!”猛地上前掐住他的脖颈,双目血红,慢慢收紧道:“好,我现在就杀了你!索性我们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却在低头瞥见段尧的痛苦神情时,受惊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再没勇气回头看他,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等回到朝露殿,周怀素果然又在殿内等候,见她来了,笑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圣上该是选了第二条路,怎么样?段太傅不同意?”
宋卿鸾阴沉道:“与不同意也没甚么区别。要他同意还得附加答应他一个条件,可这个条件……分明是有意刁难。”看了他一眼道:“他要我同他一道离开。”
周怀素闻言略一挑眉:“果真有意刁难……不过却也并非无计可施。”
“你有法子?”
周怀素但笑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但请圣上放心。”
这日午后,周怀素在王府西南转角口截住了摇蕙,望着她一展折扇,似笑非笑道:“摇蕙姑娘这般行色匆匆的,不知是要赶去哪儿?”
饶是摇蕙侍奉段尧欢多年,这乍一见他,也不禁有些失神,险些便要错认,许久才反应过来道:“这是……周丞相?”又疑惑道:“周相怎么知道我?”
周怀素收了折扇,一抵掌心道:“自是做足了功夫才敢来见姑娘的。唔,让我猜猜,段太傅整整三日不曾回府了,姑娘心急如焚,终于等无可等,这才想找王爷昔日旧部一同商量对策的罢?”
摇蕙闻言脸色微变,不动声色道:“那么周相此番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周怀素微微笑道:“姑娘莫急,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你家王爷报平安来的。”
摇蕙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破绽,急切问道:“你是说王爷没事?他此刻人在哪儿?他……他还好么?”问完方觉自己失态,略福了身子,道:“奴婢忧心我家王爷,言语中有不敬之处,还请周相恕罪。”
周怀素却毫不在意,依旧笑道:“姑娘忧主心切,我又岂会不知呢?姑娘放心,圣上并不想取段太傅性命,反倒有意放他辞官离京,从此不问朝事,去过那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只是……”
摇蕙一心盼望段尧欢能离京归隐,听了这话如何不喜?只是周怀素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她便不由得皱了眉,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对段太傅心存疑虑,之所以甘冒风险,愿意‘放虎归山’,无非是对段太傅仍存情意;那么投桃报李,段太傅是否也该交出兵权,以示忠心呢?也正好借此打消圣上对他的顾虑。”
摇蕙沉吟片刻道:“小皇子之死王爷的确难释嫌疑,圣上心存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此事确实与我家王爷无关,圣上若愿真心放王爷离去,那么要因此收走王爷兵权也无可厚非。”
周怀素闻言一敲折扇道:“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段太傅非但不答应圣上的要求,反而以此胁迫圣上同他一起离京,全不顾大局,这岂非儿戏?”
摇蕙微一怔愣,良久才道:“是么,他真这样说……这倒的确是像他会说出来的话。”看向周怀素问道:“不知相爷要我做什么?”
周怀素笑道:“姑娘果真是个聪明人。那我便直说了,我想请姑娘去宫里劝劝段太傅,教他绝了那等异想天开的念头,乖乖交出兵权,届时圣上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那我又如何相信王爷交出兵权之后,你们一定会放了他呢?”
“诶,姑娘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圣上么?所谓君无戏言,更何况圣上对段太傅用情之深,那是即便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动他一根手指的,难道姑娘还要怀疑么?”
摇蕙闻言默然不语,许久才道:“即便真是如此……我怕也劝不动他,王爷对圣上执念之深,怕是已深入骨髓,要他离开圣上,无异于要他性命,又岂是我三言两语能够劝说得了的?”
周怀素道:“话虽如此,可此事也并非全无转圜的余地,更何况……难道姑娘就不想同你家王爷从此长相厮守么?只要姑娘按我说的去做,我必能教你如愿。”
摇蕙被说中心事,一时脸色微红,又听他说了后半句,心中竟隐隐生出期待:“什么?”
“姑娘见了王爷之后,不必提离京之事,只说圣上对其并非全无情意,如今关押之举,实为受小皇子之死刺激,疑虑难消,只消王爷此时交出兵权,圣上必然打消顾虑,与他冰释前嫌。反之,则再无转旋余地了。你这样说,他必会乖乖交出兵权。”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交与她道:“你将此药兑入酒水中,等他交出兵符,写好示意部下过渡兵权的书信后,再想办法教他喝下,此药能令他昏睡足足一日,且无法诊出异样,便是太医来了,也只当寻常昏睡,等到他醒来后,你们早已在离京的路上,到时他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这岂不是正好成全了你?”又道:“未免以后多生事端,姑娘最好趁他昏睡之际废他武功,如此便可一劳永逸,教他永远离你不得。”
摇蕙伸手将瓷瓶接过了,慢慢地道:“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抬头看向他:“可我与相爷并无交情,相爷为何这般助我?”
周怀素笑道:“不过是顺便成全你而已。正所谓求而不得,求不得苦,求不得最苦,这样的苦楚,想必摇蕙姑娘应该与我感同身受罢?既如此,难道姑娘还不明白我这么做的用意么?”叹了口气道:“其实最好呢,是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不过一来,圣上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舍不得杀他,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二来么,我与他并无深仇大恨,所谓的‘恨之入骨’不过是因妒生恨而已,可如今,却是没这个必要了,既是如此,我便放他一条生路,除非万不得已,不然谁想徒添杀孽呢?”见摇蕙狐疑地盯着手中的瓶子,好笑道:“放心,我既与你这样说了,难道还会给你毒/药不成?”
摇蕙闻言不免有些尴尬,讪讪收了瓶子,见他转身正要离去,忙从背后叫住了他,却并不续话,良久才苦笑问道:“她究竟有什么好?”
周怀素闻言身子一顿,而后才反应过来摇蕙话里的意思,淡淡笑道:“好处自然是有的,然而似乎坏处更多,不过无妨,终归我只喜欢她一个。”抬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今生缘尽
当天下午, 宋卿鸾便得到消息,说是段尧欢已交出兵符,但过渡兵权的书信却是迟迟未写。尽管如此, 宋卿鸾已是十分诧异了,问及周怀素, 他只淡笑道:“却不是我的功劳, 我只不过带摇蕙去宫里见了他一面, 又威胁他若不肯交出兵权,就把摇蕙杀了——这招果然奏效的很, 他立刻乖乖交出了兵符,只不过为防我们违背承诺,到时不肯放他二人自由离去,便执意不肯书写书信——不过这也无妨, 左右调兵遣将段尧欢本人与兵符缺一不可, 他既交了兵符, 便再无力谋反了,至于圣上不得兵权过渡书信, 顶多暂时不能将他手下兵力收为己用而已,时间一长,他们迟迟不见段尧欢, 焉有不归顺圣上之理?圣上不必过分忧心,当务之急,是快快送段尧欢离京才是,免得落人口舌, 说我们言而无信。”
宋卿鸾浑浑噩噩听了,只觉心腑抽搐般地疼,渐渐地却又麻木了:“哦,是么?早知这样简单,当初朕就应该立刻叫了摇蕙过来……朕知道了,明早,明早朕就放他离京,他总不会心急到连一夜也等不了了罢?”
周怀素笑道:“好,都依圣上,明早就明早。”
当晚宋卿鸾便起了高烧,无论如何也退不下,小全子请太医煎来了药,她却怎么也不肯喝,执意要去天牢看段尧欢,小全子无法,只得陪她去了。
到了牢房门口,远远地瞧见段尧欢已睡下了,宋卿鸾抓着牢栏看他,苦笑道:“他倒睡得好。”岂料一阵咳嗽后又是呕出一口鲜血,小全子忙扶着她哭道:“圣上,我们回去罢,您这咳血之症近来是愈发地严重了,您难道忘了庄大人说过的话?”
宋卿鸾却摇头道:“让我再看他一会……”
小全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咱们先回去,左右段太傅明日才走,咱们明早再来看他也不迟啊。”
宋卿鸾摇头道:“不,明日一别,今后可能都无法相见了,如今见一面便少一面了……”
“那,那您当初又何必答应放他走呢?”
“你不明白,从前我还可以骗自己,四年前的那场宫变,他到底还是派兵去救了三哥的,并非是一心想致他于死地。可是如今他杀了承瑾,我却是再也不能同他一起了……即便强行留下,也不过是互相折磨,不如索性放了他,给他一个解脱,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今晚到底是宋卿鸾最后一次见段尧欢,明日一早,段尧欢早早离京,她却昏迷不醒,至此今生缘尽。
段尧欢走后两日,宋卿鸾日日昏迷,周怀素便时时进宫看她,等到第三日的上头,他在进宫途中收到一封飞鸽书信,当即回了府备马扬尘而去,果然在城外一棵柳树前拦住了摇蕙。
摇蕙见了他显是吃了一惊,问道:“相爷如何会在此处?”
周怀素也不答话,径直跳下马背,扫了眼摇蕙手中拿着的书信,笑问道:“姑娘这是替你家王爷去给圣上送信?”
摇蕙下意识地把手上书信捏得更紧:“相爷如何得知?”
“若我没猜错,姑娘所要送的这封书信正是段太傅亲笔所书、将手中兵权过渡到圣上手下,示意部下的书信罢?”又笑道:“这可就奇怪了,王爷在牢里怎么都不肯写的书信,怎么反而在离京后巴巴地找姑娘送给圣上呢?”
摇蕙抿了抿唇道:“王爷自醒来后就一直不言不语,直到今早忽然写了这封信,要我亲手交给圣上,说是他不求与圣上共归山林,但求以此信明志,恳请圣上让他留在身边,哪怕,哪怕是关他一辈子。”
周怀素闻言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不到三天,他就这样服软了?我还当他多有骨气呢,他就这么离不得圣上,是没她活不下去了么?”又挑眉道:“姑娘不会真的去帮他送这封信罢?”
摇蕙偏过头去:“不然还能如何?”
周怀素道:“他既然还肯让你去送书信,就说明他并没有怀疑你,是么?”
摇蕙点头道:“他一直以为酒水里的迷药是圣上命人放的,他的一身武艺也是圣上教人废的,并不曾怀疑到我头上。”
周怀素闻言却是有些吃惊:“你真将他一身武艺尽数废了?”却又立刻掩饰好情绪,转而道:“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他既然这么相信你,你就谎称信已经送到,但圣上仍不肯见他,也不答应他的请求,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如此你才有机会同他天长地久,不然,我们前面的一番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况且万一他回去后得知当日对他下药,废他武功的不是圣上而是你,你以为他还会像对圣上那样对你不计前嫌么,只怕是恨之入骨,从此再不愿见你了罢,姑娘可一定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