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孽——桃花照水
时间:2019-03-23 09:56:58

  周怀素将庄青未从宫中接了出来,两人一同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上庄青未追问不止,担忧道:“怀素,圣上真的没对你怎么样么?以她的性子,一旦知晓段尧欢的死与你有关,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我先前同她说段尧欢是我杀的,可我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半点也不信,那就是怀疑你了。而且就算她信了我的话,认为怀素你是无辜的,将你给放了,那无论怎样也该杀了我,又怎么会将我们两个一起放了呢?怀素,究竟发生何事了?”
  周怀素宽慰他道:“放心,我没事,也决不会让你有事。”旁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等到了庄府,关上房门后,才将事情原委同庄青未说了,庄青未听后大惊:“怀素,你这是欺君之罪!”见周怀素神情自若,并不出言辩驳,不由皱眉道:“圣上是因为对段太傅思忆成狂才会异想天开以为真能如你所言,借‘还魂香’令段太傅还魂复生,可我并不会信。怀素,当日段尧欢是你我二人亲手所杀,人既然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够复生?你明明知道,那还魂香根本不能……”
  周怀素笑着打断道:“诶,此‘还魂香’非彼‘还魂香’,青未又如何断定我不能令段尧欢‘死而复生’呢?”
  庄青未痛斥道:“怀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对我隐瞒么!到时一月之期一过,你变不出一个活生生的段尧欢,如何向圣上交待?到时圣上新仇旧恨一起算,还不变本加厉地折磨你?”忽然回味过来,喃喃道:“一月……”倏地看向周怀素:“怀素,难道你……”
  周怀素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我当然不能令段尧欢死而复生,之所以同圣上那样讲,无非是作拖延之用。圣上虽清楚她如今病情严重,活命不久,但她只召你一人问诊,未得你相告实情,并不曾知晓她如今距离大限之期其实至多不过一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好好利用这点,只要拖住圣上一月,保住我们一月平安,等一月之期一过,圣上驾崩,到那时,新帝年幼,根基不稳;而我贵为丞相,位高权重,又有谁敢动我?”
  庄青未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是还没从周怀素刚才那番话里回过神来:“那之后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怀素笑道:“自然是随你一起回苏州了。”
  “回……回苏州?”庄青未以为是自己听差了,但那一字一句,至今仍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分明就是那个意思。他不由得大喜过望,声音发颤地问道:“当真?”
  周怀素仍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样,笑容温柔敞亮,半分不似作伪:“自然是真的。你说的对,圣上她对我根本没有半分情意,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不过是空梦一场。现在想来,其实没意思的很。再有一月,圣上就要走了,我也不得不醒了,往后这京城,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倒不如,就跟你回苏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如今正值冬月,窗外正是万物凋敝的颓败景象,周怀素眼见一片枯叶教冷风一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而后在风中轻轻地打了几个旋儿,等终于落到地面,一切尘埃落定,它便静静地躺在那儿,宛如一具破败的尸体,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生机。他于是有些出神,轻轻开口道:“凡事总该有个了结。”
  庄青未观察他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道:“怀素,你不会骗我吧?”
  周怀素收回目光,看着他笑道:“怎么会?从小到大,我几时骗过你?”
  庄青未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又皱眉道:“只不过不知怎么,我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周怀素道:“不用担心……青未,你上次炼制好的还魂香,如今手头上应当还有剩余罢?”
  庄青未笑道:“这还魂香用量极省,那崔家小姐几乎半张面皮的疤,也不过用了小小一块,如今还剩下许多呢——不过怀素,你问这个做什么,左右段太傅也是用不上这还魂香的。”
  周怀素道:“那便好,既然这样,你就随意摆副样子当做炼香,不让旁人看出端倪即可。”见庄青未望着自己,面露惑色,便笑道:“做戏就要做全套,还魂香是一定要准备好的,这一个月里,你务必将其妥善保管,万不可等到了时候,却拿不出来。”
  庄青未虽觉周怀素此举实在多余,但既然他如是说了,便也笑着应承:“好好好,我一定好好保管,虽说到时候我们救不活段太傅,但好歹这还魂香是交上去了,也不至于教你全然失信于圣上。”
  周怀素淡淡“嗯”了一声,耳边却闻庄青未欢快道:“怀素,我们再有一个月就能一起回苏州了,我如今单是这样想想,就觉得好快活!所谓‘美梦成真,心想事成’,也不过如此罢!怀素,真是谢谢你了!”
  周怀素扶了他的肩道:“傻话,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微微抬起了手,又落了下去,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青未……”
  这一日天亮时分,宋卿鸾刚歇下不久,她难得有片刻安眠,却被外面不知何时起来的噪杂动静给吵醒了,她于是出声唤来小全子,烦躁道:“混账!外面何事这么吵?都不想活了么!”
  小全子连忙小心回道:“是……是小皇子,他命人请了几位高僧进宫做法事……如今那几位高僧正围在殿外诵经呢,无怪乎圣上会觉得吵。”
  宋卿鸾揉着眉心道:“承瑾又在搞什么名堂,好端端地做什么法事,偏还要在我寝殿门外,真是不像话!”倏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小全子,语调诡异地上扬:“法事?什么法事!他们在门口念的……是什么经文?”
  “是……是超度亡灵时念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超……超度亡灵?”宋卿鸾眼前一阵发黑,勉强撑起身子,望着小全子极短促地笑了一声,眉目间尽是狠辣之色:“超度,谁的亡灵?”
  小全子腿一软,连连后退了两步:“圣……圣上……”
  宋卿鸾也不待他回答,起身踉跄地跑了出去。小全子反应过来,见她已跑至殿门口,赤足着地,竟是连鞋袜也不曾穿,身上也仅有一件单薄里衣,便连忙拿了一件披风追了上去:“圣上,外面天寒,当心身子……”
  宋卿鸾跑到殿外,果然见到宫殿门口的玉石阶下不知何时搭建了一座幡台,几名胡须银白的老和尚正围坐在幡台下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显是正在诵念佛经。
  宋卿鸾冷冷打量了他们一眼,出声唤来侍卫,吩咐道:“将他们都给朕抓起来。”
  雪影向身后抬了手,示意手下暂且勿要动作,径自走到宋卿鸾身边,踌躇劝道:“圣上,段太傅既然已经走了,那这样做,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况,这也是小皇子的一番心意。”
  “你……”宋卿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雪影,却渐渐起了咳嗽,恰逢小全子赶到,连忙将手中披风仔细披在宋卿鸾身上:“圣上,您当心受寒,我们回去吧,啊?”不防被宋卿鸾一把推开:“走开!”她仍是看着雪影,问道:“这些,都是你教承瑾的,是不是?”
  雪影从小全子手拿过披风,再度披在了宋卿鸾身上:“外面天寒,我们进去罢。”宋卿鸾任由他将系带小心地替她系上,冷冷开口道:“朕叫你把他们给抓起来,你是聋了么?还是,你想抗旨不遵?”宋卿鸾对雪影一向宠爱之至,从来不曾用过这么重的语气,雪影手中动作一顿,苦笑道:“没听见圣上的吩咐么,还愣着干什么!”底下侍卫于是将那班和尚团团围住,正欲动手将其扣押,忽闻一名和尚开口道:“慢着。”见他抬头望向宋卿鸾,与她四目相对,微微一点头道:“这位施主,老衲有话要对你说。”
  宋卿鸾不置可否,那老和尚只当默许,于是开口道:“人死之后,魂魄离开肉身,大多归往地府,轮回转世。但也有俗缘未了的,久久徘徊人间不肯离去,一旦误了投胎时机,只好永远留在尘世,等到魂元耗尽,便会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于世上。”看了宋卿鸾一眼道:“施主的那位故人,便是留恋红尘人事,迟迟不肯往生。施主贵为九五之尊,紫气环身,游魂若勉强近身,必会被紫气所伤,魂元大损——施主的那位故人执迷不悟,执意近身,如今只剩一缕残魄,而往生之期将近,若老衲再不出手干预,超度其亡灵,只怕其魂飞魄散之期不远矣。”
  宋卿鸾支撑不住,整个缩在雪影的怀中,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简直一派胡言。”手慢慢伸向空中,目光追随其上,哽咽道:“朕费尽心机令他还魂,将他留下,只为再见他一面,你们倒好,居然要把他从朕身边夺走……呵,超度亡灵,好一个超度亡灵!那朕呢?却又有哪个来渡朕!”
 
 
第85章 必定令你如愿
  那和尚看着宋卿鸾道:“老衲此行有两个目的, 为施主超度故人亡灵不过其一,这第二个目的,则是指点施主, 帮施主度过难关。老衲算出施主半月之后将遭逢大劫,若想化解此劫, 必得弃执念, 化心魔。这‘弃执念, 化心魔’六字说难不难,却也绝非易事, 施主首先要做的,便是准许老衲完成眼前这场法事,超度施主故人之亡灵,此乃‘弃执念’之要旨所在。之后便请施主同老衲返回寺中, 由老衲每日替施主诵念佛经, 再配以灵药辅之, 如此心魔可化,肉身疾苦亦可得以缓解, 施主此劫方可安然渡过。”
  宋卿鸾只是不为所动,眉梢一挑,轻蔑笑道:“哦?若朕偏不按照你说的做呢?又当如何?”双眸微微眯起, 冷笑道:“圣僧既然那么精通占卜算命之术,怎么竟没算出你今夜遭逢死劫,有来无回呢?连自己的性命都尚且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居然还妄图改变他人命数, 简直可笑之极!”
  那和尚双手作揖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当今世上唯有老衲一人能够救你脱离苦海,如今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还望施主三思。”
  宋卿鸾摇了摇头,重新靠回雪影怀中,闭眼叹息道:“罢了,我不杀你,你走罢。”雪影搂紧宋卿鸾,眉头紧皱,不免怒其不争,但更多的,是那种好不容易寻得一线生机,明明近在眼前,但却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消失的那一种沉痛的无力感。雪影于是用下巴轻轻地摩挲她的额头:“公主……”语气是一贯的撒娇,这回却带了点悲凉的恳求。
  宋卿鸾似乎是已经耗尽精神,此时累到极点,连开口哄劝他几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虚弱道:“雪儿……乖,扶我进去。”
  那和尚见状摇了摇头,叹气道:“若是施主仍是一意孤行,不听老衲劝言,那么半月之期一过,大劫降临,届时施主气数消尽,只怕难逃一死。”
  雪影闻言心中大恸,痛斥道:“大胆!”底下一名侍卫平日里便极尽讨好雪影之能事,处处博他欢心,此时见状便自作聪明,拔刀狠狠送进那老和尚的身子:“大胆恶僧!胆敢出言诅咒圣上,其心可诛!”
  那名侍卫有此一举,众人皆感意外,一时愣在原地。
  雪影眼见那柄血红的刀刃从和尚的胸腹穿出,刀身有鲜血缓缓淌过,慢慢凝聚到刀尖,血珠愈凝愈大,终于不堪承受,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其时万籁俱寂,那血滴落地的声音,竟显得格外清晰。
  雪影怔怔地看着那名和尚,在他眼中,那和尚倒地的动作,竟像是被有意放慢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倒地,发出“砰”地一声动静时,他才如梦初醒,那一声仿佛响在他心底,是什么轰然倒塌,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俯身竟是呕出一口鲜血。
  宋卿鸾慌乱地替他擦去唇边血渍,呼吸有些急促:“这是怎么了……啊?”雪影抓住她的一双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安抚笑道:“圣上放心,我没事。”动作轻柔地将宋卿鸾交到小全子手上,转身一步步地走向台阶。
  那名侍卫见雪影向他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满脸关切之色:“大人,您没事罢……呃……”却见雪影出手迅速,已是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一张漂亮绝伦的面孔慢慢变得扭曲。修长白皙的手指平日里看仿佛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玉器,此时却化作杀人的利器,一点点地收紧,直将那人喉骨捏碎,方才松了手,任由尸体从眼前倒下。
  其余侍卫见状无不胆寒,纷纷向后退去,但见雪影整个失魂落魄,慢慢走向那老和尚的尸体,俯身去探他鼻息——自然是早就断了气。那些侍卫不明就里,只觉雪影今夜举止诡异非常,只不敢出声,各自干咽了一口口水。果然见雪影受惊一般猛地收回了手,无力瘫坐在尸首旁边,兀自愣愣出神。一旁的几名和尚此时也围了过来,望着那老和尚的尸体连连摇头,作揖念道:“阿弥陀佛。”
  侍卫当中有头脑活络的,此时也已明白过来,知晓雪影今夜种种所为,缘由为何,此时便大着胆子上前劝解道:“大人也不必过分悲观,不如求教其他圣僧,请他们代为襄助圣上?抑或另有他法也未可知。”雪影只是摇头,声音已略带了哭腔:“没用的……没用的……天下寺庙以万佛寺为尊,圣德大师又是寺中修行最高的……圣上情况危急,除了他,无人可替,亦无他法可解。”那侍卫闻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却见雪影不能自己,竟已屈膝环抱,轻声抽泣了起来。其手下侍卫见他双肩不可抑制地轻轻抖动,显是痛苦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压抑,这般情态,仿佛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可怜孩童,却哪里还有昔日半分恃宠而骄,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
  宋卿鸾由小全子扶着,原本已有些昏昏沉沉,此时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外间冷风刮过,天气是这样的冷。但只要捱过这寒冬,等到明年开春,便又是春日融融的温暖景象了,宋卿鸾这样想着,慢慢笑了起来,然而那笑意片刻后却凝在了唇角,她想起那和尚临死前的一番话,忽觉身子一阵冷似一阵,却是从心底生出的寒意,从内而外蔓延开来,直将人冻得瑟瑟发抖。她忽然挣扎起来,慌乱说道:“周怀素,我要见周怀素……快,快……”小全子连忙扶住她道:“好,好,奴才这就命人前去传唤,外面天寒,圣上不妨进屋慢慢等候。”便哄着将她扶进了屋。宋卿鸾进屋后渐渐冷静下来,对小全子吩咐道:“今夜之事决不许外泄,若有违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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