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孽——桃花照水
时间:2019-03-23 09:56:58

  那人却已渐渐走近,他见她身着红衫,佩鸾凤霞帔,头戴九翟冠,俨然一副公主出嫁的派头,正端坐在床沿,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脚步不由得一顿。
  殿内红烛高烧,火光笼罩在她脸上,竟将她苍白透明的肌肤映出几分血色,她此时眼里含了泪,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仿佛载着无限情肠,入鬓长眉微微蹙起,竟是欲语还休。她如今眉梢眼角间将往日种种妩媚艳丽之态尽皆收了起来,反倒流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这自是少见,然而他也已经见过许多回了。他其实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每每此时,他心中便对她愈发爱怜,但往往束手无策,只能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慰,甚至于大多数时候连这点都做不到。不过,今日总算有个例外了。他恍惚想着,便是为了她一滴泪,送去性命又何妨?
  其时他与宋卿鸾不过几步之遥,室内灯火明亮,宋卿鸾目力不坏,本可将他容貌看个分明,但她泪眼朦胧,目力之所及,唯有重重光影下那张模糊的面孔。她于是拿衣袖胡乱擦了眼睛,一连擦了几下,动作笨拙犹如稚童。之后再度望去,视线果然变得清晰,眼前之人的容貌再熟悉不过,那是早早刻在心底的烙印,她忽然破涕为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太傅,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二更吧
 
 
第88章 大结局中篇
  她这一笑, 颊边便立时现出浅浅梨涡来,然而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眸子仍是水光盈盈, 那一笑猝不及防,便仿佛大雨初霁, 天边乍现的一抹七彩虹霓, 美得如梦如幻, 令人心神不由为之一荡。他从来不曾见她穿过鲜艳服饰,往往除了朝服之外便是一身白衣, 他从前认为理所应当,因着她原本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仙子大约都是一袭白衣,出尘脱俗的。若她穿戴艳丽, 就未免流俗了。可今日之所见, 方觉当日所想是何等的谬妄无稽, 只因她方才出声令他回神,两人相隔咫尺, 他一抬眼,便见潋潋烛火下,她一身大红嫁衣灼灼欲燃, 顾盼之间,美得触目惊心。
  他于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同她一并在床榻上坐了。宋卿鸾抬手抚上了他的面容,指尖轻轻摩挲肌肤, 是微凉的触感,她不能自抑,嘴唇微微打颤,哆哆嗦嗦地道:“是你,真的是你,怀素他果然没有骗我。”
  他只是温柔地将她半搂在怀里,调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假,却也不必穿的这么喜庆。”
  宋卿鸾探身瞧他,摇头笑道:“可不单是因为生辰的缘故。”双手圈了他的脖颈,与他鼻尖相触,磨蹭着去索求亲吻:“今日正是我二十岁的生辰,我要你将自己送给我,我要你娶我。”他微微后仰,有意不去亲她,笑道:“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么傻,生辰当日,不讨要贺礼也就罢了,反倒将自个儿送了出去。”宋卿鸾不见他回应,倾身追了上去,吻住他脸颊肌肤,缓缓擦至耳畔,笑着在他耳畔吹气:“你我初遇之时,我不过将笄之年,如今转眼已过去六年之久,这六年来,你为我做的傻事还少么,只怕用‘不计其数’这四字来形容,也是毫不夸张,如今倒还有脸来取笑我?”说着目光渐渐发散开来,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只面带微笑,似是在回忆美好往事:“我记性向来不好,但你我初见时的情形,我倒还模糊有些印象……好像是在父皇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你……不过当初你为何会在那里,我们又说了什么,我却是全无印象了,只记得那时第一眼见到你,便颇为吃惊,想着贵族子弟中竟有这样的人物,我从前怎的不相识?也正是那一眼望去的惊艳之感,使我并不曾全然忘记当日之事。”
  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就很喜欢,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将你的底细打听清楚,日后好借机同你亲近。不过后来雪影听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你抱有敌意,为了你同我大闹了一场,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将你搁置,加上那会我正与刘玉相识不久,他经常从宫外带些新奇玩意儿陪我解闷儿,我便也将你的事淡忘了。不过我不去找你,你倒偏偏三番四次出现在我面前,你每回一出现,雪影必大发脾气,又是摔东西又是闹绝食,我被吵得不得安宁,便将火气转到你身上,给你出了许多刁钻难题,想教你知难而退。可不论我怎么刁难你,要你去办多么难办的事情,你却从不生气,非但不生气,还一一替我办到了,就差没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来给我,我那时想,这人空有其表,却原来是个傻的。”说着轻轻笑了:“谁知半月后你竟成了我的太傅,我当时大吃一惊,心想:原来这人非但不傻,倒还颇有学问,是个聪明人,这就更奇怪了!”
  他听她讲了这么许多,却始终不发一言,只微笑着看她,低头轻吻她的额角。她今日为了戴冠梳高了发髻,额头发际边缘处便露出一圈细密绒毛,颜色极淡,触之柔软无物,十分可爱。
  宋卿鸾却略感疲倦,低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不敢住口,唯恐一得间隙便睡了过去:“太傅,你说实话,我那样对你,你究竟恨不恨我?”
  他略一怔愣,旋即笑道:“你那时年纪尚小,难免爱顽闹些,我知你当日所为不过同我开个玩笑罢了,又怎么会因此记恨于你?”
  宋卿鸾却急忙摇头,抬眼看向他道:“不是的,我指的不是儿时的那些荒唐事迹,我知道你素来疼我,并不会计较那些……”声音微微颤抖,已是带了些许哭音:“我说的,是我对你心怀猜忌,自你助我登基后并不曾对你卸下心防,甚至误会你夺/权谋逆,残杀皇子,将你遣送出宫,间接害你死了一次……我的这些所作所为,你……你恨不恨我?我也知道我罪孽深重,辜负了你的一番赤诚,并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他摇头打断她道:“我不恨你。”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我这个人,其实早就无药可救了,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恨不起来。事到如今,我对你依然只有爱,没有恨。”说着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温柔缱绻地吮吸她的唇瓣,等到分开时才惊觉她已满脸泪水,不由心疼道:“是我不好,可是弄疼你了?”
  宋卿鸾摇了摇头,只望着他苦笑道:“当年你我初识不久,我有意刁难,信口说了诸多心愿,你却费尽心思,一一替我办到,我原以为你是个傻的,可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你竟是个痴的。”
  殿内烛花已许久未剪,灯光便渐渐黯淡下来。宋卿鸾攀住他的脖颈,说话声音越来越弱:“太傅,我……我突然觉着头上的翟冠太沉了些,你帮我把它取下来,好不好?”
  他吻着她道:“好。”动作轻柔地将她头上的翟冠摘了,又取下旁的配饰,散了她的发髻,她的一头如瀑长发便随之倾斜下来:“这样可好些?”
  宋卿鸾轻轻“嗯”了一声,又说道:“太傅,我们去拜堂吧,趁我现在还有些力气,你将我扶起来,我们一同将天地拜了,好不好?”
  他自然说好,扶着她小心地走到案旁,见上方摆着的两块牌位,先径自躬身拜了,然后才与宋卿鸾一并行礼。
  殿内只他二人,并无赞礼傧相,是以周怀素半扶半搂,与宋卿鸾每行一礼时便随之赞礼,声音温润清朗,极是动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待要行这第三礼时,他忽然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温柔笑道:“只差这最后一拜你我便成夫妻了,到时你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嗯?”宋卿鸾其时身上已无半分力气,全靠他扶持才能勉强站立,听了这话仍是打叠起精神,与他笑道:“那可好得很。我宋卿鸾今日能够嫁与你段尧欢为妻,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之事,无论如何,也绝不后悔。”他微微一愣,复又笑道:“好……夫妻对拜……”两人挨的极近,宋卿鸾体力不支,离不了他的搀扶,故而行对拜之礼时也只一齐微微低头,这样一来,两人额头不免相碰,宋卿鸾抵着他的额头,微微笑道:“礼成。”忽然起了咳嗽,身子一软,整个儿倒在他的怀里。
  他连忙拦腰将她抱回了床上,宋卿鸾仍伏在他的怀里,手却摸索着拿起了一块红巾,缓缓地将它罩在头上:“接下来,该掀盖头啦。”他强自忍住泪水,说道:“哪里有新娘子自个儿盖盖头的?”
  宋卿鸾隔着红巾咳嗽不停,断断续续地说道:“新……咳咳……新郎官……难道……难道不想……咳咳……不想见见……自己的新娘子么?”
  有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那鲜艳的红盖头上,转瞬溶浸了去。
  他含泪笑道:“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子,我怎么能够不看呢?”微微颤抖着将盖头掀了,却见宋卿鸾白玉般的一张脸孔,苍白透明,全无血色,嘴角处却汩汩流出鲜血,两相映衬,乍眼看去,只觉触目惊心。
  他虽早知宋卿鸾如今境况,但如今亲眼见到她濒死之状,只觉心如刀绞,连声道:“来人,来人啊!”却也知道根本无济于事。
  小全子一直守在殿外,此时听到呼喊便连忙跑了进去。见了宋卿鸾之后不由嚎啕大哭,爬跪着抓住宋卿鸾的衣角:“圣上……圣上啊!”颤抖着用衣袖去擦宋卿鸾脸上血迹,却是越擦越多,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奴才这就去请庄大人……”
  “站住。”宋卿鸾此时已止住了咳嗽,然而鲜血却仍是源源不断地自口中溢出,淌过了鲜红嫁衣,四下蔓延开去,倒似这大红嫁衣浸了水一般,唯有从衣袂处缓缓凝聚滴落的液体,是鲜红的颜色,落在地上,霎时溅开朵朵血花。宋卿鸾摇了摇头,艰难说道:“不准去,没用的……朕大限已至,任谁都救不了我了……”
  小全子哭得愈发凶了:“可是圣上……”
  “难道你想抗旨不成?你退到一旁,让我最后……最后再跟太傅说会话……”
  小全子捂着嘴退到一边去了,只不敢看她,唯恐哭出声来。
  宋卿鸾抬头看他,见他双目通红,只怔怔地望着她,眼泪一滴滴地从眼眶里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仿佛是她在哭泣。她却慢慢笑了,伸手抚上他的面容,指尖触碰到了他纤长的睫毛,她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下半张脸满是血污,仿佛一个饮血啖肉的妖怪:“我……我现在的样子,吓坏你了吧?”
  他连忙摇头,只发不出声音。
  宋卿鸾慢慢笑了,低头去看那件半湿的嫁衣:“我……我其实从来……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今日第一次穿,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他哽咽回道:“好看,再好看也没有了……你怎么样都好看。”
  “那就好,这身嫁衣,我只为……只为你一个人穿。”试着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太傅,你……你不要难过,今日结局,其实一早就注定……像我这样的人,满手杀孽,注定不得好死,活……活该是要下地狱的……你……你不要难过……”
  他却哭得愈发凶狠了,脸颊紧紧贴上她的:“你不要怕,我一会儿就过来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咱俩永不分开。
  她却挣扎着说道:“不……太傅,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你答应我……“喘息地愈发厉害,却仍要继续开口:“只……只一点,你不许忘了我,一定一定要记我一辈子……我……我不是个好人,可……可你不许记我的坏处,你只能记我的好,知……知不知道?”
  他泪中带笑,看着她道:“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宋卿鸾笑着“嗯”了一声,这才转过脸与小全子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要听仔细……我死之后,将我藏在望郦山南麓……修建双人陵墓,待太傅百年之后,与我合葬……着承瑾继位,命……命段尧欢与崔长生二人从旁辅助……”又看向他道:“若……若太傅经此变故,不愿再留在朝廷,那……那也全随你……”与小全子续道:“替我转告承瑾,就说姑姑对不住他,不能……不能看他长大了,教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长大后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还有……帮朕跟他说,姑姑从来没求过他什么……只希望他登基之后,无论雪影犯了什么错……都……都请饶他一命……保他余生平安……”
  小全子哭道:“圣上放心,奴才都一一记下了。”
  “还有一事……”宋卿鸾目光飘散开去,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怔怔道:“罪臣周氏,为人阴鸷刻毒,任丞相一职期间,极尽谄媚挑拨之能事,阳奉阴违,欺君罔上……掳掠皇子在前,残害同僚在后,罪无可赦。今虽令太傅复生,稍偿罪孽,然功不抵过,着朕旨意,赐毒酒一杯,死后焚化,将其骨灰扬入北海,令其永世不得入土……”又喃喃道:“我这生生世世,都不要与他再有半分纠缠了……”
  小全子见宋卿鸾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费力,若先前嘱咐他的那番言语是至关重要,避无可避的,那方才下令处死周怀素的那大段话就显得过分冗余了,因为其实宋卿鸾的意思只需用一句“将周怀素处以‘鸩毒’之刑,死后挫骨扬灰。”就能够说清了,偏偏宋卿鸾痛陈其过,道明缘由,在开口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而且吐字清晰,并无断续,显是极力维持了的,小全子这么一想,只觉宋卿鸾对周怀素恨意之深,竟已到了如斯地步,宁可少些功夫与段尧欢话别,也要多费唇舌将周怀素的罪状一一陈述,乃至具体吩咐其刑法之类,将这许多珍贵时间花费在一个他看来不太相干的人身上。当下他伤心之至,便也不再多想,领命道:“奴才记心上了。”
  宋卿鸾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死后你可还乡,我平素赏你那些东西,足够你过下半辈子了……你下去罢……记着待会替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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