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元试探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段尧欢道:“若说从前圣上羽翼未丰,杜相这个铁笼还能用作遮风挡雨,那么如今大鹏即将展翅,焉能留其束缚手脚?更何况杜相此番实在是欺人太甚,他逼圣上杀了刘玉,等于当众打了圣上的脸面,圣上岂能容他?”轻笑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尚书大人,这次圣上是铁了心地要除去杜衡,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她了。”
李道元倒吸一口凉气:“这……”又摇头道:“为了区区一个刘玉,圣上岂会如此糊涂?杜相在朝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圣上一意孤行,就不怕……”讪讪地看了段尧欢一眼,连忙住了口。
段尧欢冷笑道:“怎么话说到一半就不往下说了呢?不怕甚么……不怕——杜衡造反,是不是啊尚书大人?”
李道元闻言连忙摆手道:“我……王爷,这……我可没这么说啊……”
段尧欢笑道:“杜衡要造反,也得手上有兵才行,可他一个文官,哪里有什么有权?难道果真如刘玉所言,他在暗地里招兵买马?诶,尚书大人你和杜相向来交情匪浅,想来应该洞悉这内里乾坤,不知可否向小王透露一二?”
“这……这……王爷,下官,下官毫不知情啊……”
段尧欢道:“看来尚书大人是个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杜衡在边陲镇的兵马还不足一万,哪怕他在别处另有安置,我猜也不会多到哪去,不然,他又何必处处讨好吴广义呢?说到吴广义吴大将军,是,他手上是握有重兵,可尚书大人别忘了,我手上的兵力也不少。若是硬碰起来,你们可讨不到半分好处。更别说你们一旦起兵,那就是造反谋逆,而我剿灭反贼,是勤王之师,若论民意支持,怎么也轮不上你们占这个理字。所以依我看,杜衡要真敢起兵造反,那这仗打起来,你们决没有多少胜算。到时候替杜衡陪葬的,可少不了尚书大人你啊。”
李道元一时脸色惨白,忙道:“王爷言重了,相爷他……他怎么敢呢……”心一横,咬牙道:“其实相爷练那些兵不过……不过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圣上对其发难……真要说到起兵造反,他哪有这个胆呢?”
段尧欢看出他态度有所松动,便笑道:“不管他有胆没胆,总之圣上已经对他深恶痛绝,不计一切代价,必先除之而后快。不过话虽这么说,能不费功夫,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自然最好。这就需要尚书大人助圣上一臂之力了。”
李道元指了自个儿鼻尖道:“我?”
段尧欢点头笑道:“是。”便附耳过去同他耳语一番,末了又道:“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事发之后你不会受半点牵连,反而会因此立下大功,蒙获圣恩,他日加官进爵,亦不在话下。”
李道元皱眉沉吟道:“这……”
“尚书大人,这余生是要富贵荣华还是身败名裂,可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李道元暗暗咬牙,猛地抬头看向段尧欢道:“王爷承诺下官之事,当真?”
“这个自然。”
李道元皱眉道:“不是下官不相信王爷,实在是……下关斗胆……恳请王爷立个毒誓,也好让下官安心。”
段尧欢一怔:“毒誓?”他再不料李道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此等关头,也只能照做了,当下发誓道:“好,我今日许诺之事他日绝不违背,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李道元长松一口气道:“这就好。圣上对王爷……呵,向来……向来言听计从。王爷立了誓就等于圣上立了誓,如此这般,下官也就不怕了。”
段尧欢看他一眼,冷冷道:“这是甚么话,我立下的誓言同圣上有何干系?圣上福泽绵厚,必定长命百岁,一生无病无灾,绝无祸事。”
李道元见他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连忙赔笑道:“是是是,下官失言了,还请王爷莫怪。”
段尧欢冷哼一声,并无言语,良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可就说定了,尚书大人从现在起,可就是圣上的人了。”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与他道:“这个,就烦请尚书大人转交给吴将军过目,顺便替本王向他好好说道说道,嗯?”
李道元心领神会,接了信道:“王爷放心,下官必定将此事办妥。”
段尧欢“嗯”了一声,便与身旁仆人道:“把东西给李大人。”又与李道元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便有人将锦盒呈上。
李道元连忙命人接过锦盒,笑道:“王爷客气了,王爷肯屈尊降临寒舍,已是下官之幸,又岂敢劳烦王爷费心呢?”
段尧欢淡笑道:“无妨。”又问道:“未知大人是否有个侄子,姓李名照临的?”
李道元一怔,不知段尧欢为何突然问及照临,只回道:“是,照临确为下官亲侄,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段尧欢道:“听说令侄近日惹上了一桩官司,因与人相争一方砚台,将人打成了重伤,如今已被关押在大牢,可有此事?”
李道元干笑道:“确有此事不假,却不知王爷从何得知?”李道元膝下无子,因此对这个侄子十分宠溺,官司之事他早已托人疏通关系,不日便可将李照临悄悄接回,原本此事已然翻篇,然而他此时听段尧欢提及,却暗道不好,心想:只怕不好收场。
果然听段尧欢道:“我知道令侄在大人心中地位不凡,不是亲子却胜亲子。也请大人放心,我已奉圣上旨意将令侄从牢中平安带出,眼下正安顿在王府内……”一面压低了声音,微微笑道:“大人不必牵挂,事成之后,我一定将令侄平安送回。”
李道元闻言脸色大变:“王爷,这……”
段尧欢仍是笑道:“大人只管安心替圣上办事,我自会好好招待令侄,嗯?”
李道元虽明知段尧欢是以李照临相胁迫,以防他临时变卦,然而此时也别无他法,如若硬逼段尧欢放人,恐怕适得其反,反而对照临不利,不如顺了段尧欢的意思。反正他既下定决心赌了这一把,亦绝不会再生二心,因此心中无鬼,也不害怕:“那这段日子,照临就有劳王爷照顾了。”
段尧欢笑道:“好说。那尚书大人无事的话,小王就先告辞了?”
李道元道:“王爷慢走,下官恭送王爷。”退至一旁,作势道:“王爷请。”
段尧欢笑道:“不必了,我还认得路。”又道:“有一件事,差点忘了跟大人说,我送大人的那一份薄礼,正是令侄送我的那一方青花端砚,我借花献佛拿来送给大人……”冷笑道:“能让令侄不惜将人打成重伤而为之争夺的砚台,想必必有其不凡之处,尚书大人不妨好好把玩一番?”转身离去。
李道元目送段尧欢走远,转头看了一眼那方锦盒,重重“哼”了一声,身旁下人走近低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去将公子劫出来?”
李道元道:“王府守卫森严,要想将照儿从中劫出,谈何容易!”叹气道:“况且,也没这个必要。”命人打开锦盒,伸手取出那方青花端砚,冷哼道:“此间乐,不思蜀,我看,就算我们冒险去王府劫人,你们的这位公子,恐怕还不乐意回来呢!”
第13章 杜衡之死
朝露殿。
宋卿鸾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忽的停住脚步,略显烦躁道:“怎么太傅还不进宫来复命?”
一旁小全子劝道:“圣上稍安勿躁,许是就快来了呢。”又从宫婢手中接过茶盏道:“圣上要不要先喝口茶?”宋卿鸾重重呼出一口气,伸手接过茶盏,揭开盖子胡乱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了小全子。小全子甫一接过茶盏,便有太监进来禀报道:“圣上,段太傅来了。”
宋卿鸾连忙道:“快快有请。”屏退了众人。
等段尧欢进来后,宋卿鸾连忙迎上去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段尧欢道:“还算顺利。李道元已经答应帮我们了。至于吴广义那边,我也已经将他的把柄交给李道元,请他代为前去说服。他二人一向关系密切,李道元既已倒戈,吴广义也不会固守,况且我们有把柄在手,谅他也不敢不从。”又道:“请圣上放心,李道元此去,必定成事。”
宋卿鸾笑道:“好。”伏靠在段尧欢的怀里道:“我就知道,太傅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三日后的晚上,段尧欢连夜进宫与宋卿鸾报信道:“李道元传来消息,说吴广义那边已经成了。”
宋卿鸾喜道:“好,那咱们就可以动手了。”又问道:“东西呢?带来了么?”
段尧欢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给她,宋卿鸾连忙接过翻看,点头笑道:“好,很好。明日早朝我就命人当众宣读这份奏折,到时我看杜衡如何应对!”
段尧欢沉吟道:“杜衡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宋卿鸾嗤笑道:“据风影带回来的消息称,杜衡这几日醉生梦死,整天流连于各大青楼酒馆,除此之外,可并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又道:“太傅你别太过虑了。要我说,自从刘玉死后,杜衡便对我松懈不少,加上我那日又答应杜莞……嗯,总之杜衡现在对我全无防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在明日早朝上对他动手。”
段尧欢道:“那就好,卿鸾,我总是盼着你心想事成。也希望此事可以早日了结。”却在触碰到她手心肌肤时蹙眉道:“怎么这么冰?”拢了她一双手放在唇边呵气道:“好了,眼下要说的事也都说完了,我们早些上床歇息罢,好么?”
宋卿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对眼珠子便如黑曜石般熠熠散发着澄静光芒,肌肤是透了明的白,仿佛上好白瓷,白皙细腻,绝无一丝瑕疵,因此反而不见生气。两厢映衬,愈发显得白的白,黑的黑,偏一张嘴唇又饱含血色。她此时逆着光,又以这样的神态看他,无端便显出几分诡异。段尧欢勉强笑道:“怎么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宋卿鸾微微笑道:“这样的时刻,我怎么能够睡得着?太傅,距离早朝还有多久?”
“总还有好几个时辰吧,怎么?”
宋卿鸾拉着他往床边走去:“那恐怕,我要这样睁眼在床上躺几个时辰了。太傅,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我实在太兴奋了,根本睡不着。”及至行到床边,兀自上床和衣而卧,看着段尧欢道:“太傅,你也上来陪我躺一会吧。”
段尧欢笑道:“好。”上床后将她仔细揽在怀里,柔声道:“就算睡不着也好歹把眼睛闭上,养养神,乖。”见宋卿鸾缓缓闭上眼睛,笑着亲吻了她的额头:“睡吧。”
次日早朝,宋卿鸾命人将昨夜那份折子当众宣读了出来,虽说先前也有刘玉上奏弹劾,但群臣乍闻奏折所述,仍不免暗暗心惊。反观杜衡一派泰然自若,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圣上明察,有刘玉的下场作为前车之鉴,不知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胆敢出言污蔑老臣。”
宋卿鸾于是微笑道:“奏折上署名的,正是李道元与吴广义两位爱卿——这是他二人联名上奏的折子。”
一语既出,杜衡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只怔怔地立在原地。
宋卿鸾道:“奏折上所述的罪状甚多,什么借科考之机,大肆舞弊,借此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什么克扣赈灾款项,中饱私囊;什么滥用私权,以一己好恶随意调动官员等等,实在不胜枚举。”又笑道:“不过这些小打小闹,朕也不屑放在朝堂上来讲,朕只跟你说一条,你在边陲镇操练兵马,意图谋反,确有此事不假吧?”
杜衡仍是不言语,李广义却上前道:“启禀圣上,确有此事不假。卑职已将边陲镇的一万人马收服,当中有个领头的名叫李荣,杜相若有不服,不妨叫他上来当面对质。”
宋卿鸾道:“杜相的意思呢?”
杜衡此时方才镇定下来,心知李道元等人早已暗地里背叛自己投靠圣上,眼下大势已去,如今所求,唯有保全这身家性命罢了,当下下跪道:“启禀圣上,事已至此,老臣亦无谓辩解,那边陲镇的一万人马确为老臣所有,只是老臣养那一万人马并非为了他日谋反,不过……不过是为了培养相府的一队护卫……”
宋卿鸾冷笑道:“一队护卫?是甚么样的一队护卫需要一万人之众啊?杜相啊杜相,您老说话可真是越来越没谱了。”
杜衡道:“老臣深知这等说法必不能使圣上信服,老臣也不敢奢想能得到圣上宽恕,但求圣上仁德,看在臣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臣以及臣全家一干人的性命吧。”
宋卿鸾闻言大笑道:“杜相可真会说笑,你难道不知道,这谋逆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呀!”
杜衡脸色一变:“圣上明鉴,老臣绝不敢行谋反之事,那一万人马,纯粹是老臣用来自保平安的……”他此时穷途末路,已是口不择言了。
宋卿鸾道:“自保平安?如若杜相举止坦荡,光明磊落的话,又何需早早谋划将来,寻求后路自保呢?还不是因为心中有鬼?”冷声道:“行了杜衡,你也别做无谓的狡辩了,你如今谋逆罪名坐实,朕今日就要将你依律严惩,为刘玉平反。”
杜衡面目狰狞道:“圣上难得就非要赶尽杀绝么?臣手中可是有先皇御赐的尚方宝剑,可免死罪!”
宋卿鸾闻言嗤笑道:“朕早料到你会拿尚方宝剑来说事,是,先皇是赐了你这块免死金牌,但他老人家的本意是借此表彰忠臣,可不是让你等奸佞拿它充当护身符!杜衡,你此刻抬出先皇说事——你还有脸!如若先皇此时尚在人世,看到你如今的这副嘴脸,只怕悔不当初吧!”转而看向吴广义道:“吴将军,事情可都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