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想不到看起来温柔可人娴雅沉静通身书卷气的蔡家小姐，狠起来居然能这么狠。
还这么的能搞事。
这到底哪里像是文姬了——果然自古翻天是文人吗？
张君宝不奇怪蔡明君能够煽动百姓一起抗击元人, 毕竟元人残暴又视汉人如猪狗，以残杀汉人取乐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各方面——包括税费和土地等——也是压榨的厉害。强抢民女什么的不过只是汉人如今悲惨生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
俗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元人视汉人如猪狗，被压在下面的汉人自然也不会拥护他们的统治——他们的骨血还未被磨尽, 气性仍在, 仇恨流淌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有这样的前提基础，又有蔡氏在这里经营多年扎起来的台子, 不仅有名声还有民心，顶着蔡家大小姐身份的蔡明君一煽动——再加上一点儿的兔死狐悲的心理, 比如说像是蔡家这种大人物都会被放火烧死全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生命又有什么保障呢, 百姓们跟着走也很正常。
他只是奇怪：“明君你是怎么让元人的皇帝承认这里的？”相处的时日已经不短, 他很自然的就把对蔡明君的称呼从礼貌的“蔡娘子”改成了更加亲近的“明君”。“虽说在哪里都避免不了贪腐, 但元朝才建起来十年多, 现在那些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张君宝看着蔡明君, 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饰：居然能让他们放弃这块地方的统治，明君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虽然为了保护蔡明君这个真·身娇体弱大小姐兼起义军领袖，他这段时间和蔡明君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但……该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
哪怕曾经当过好些年的官，并不缺少政事的经验。但一来他当年的官位并不高，只是个博陵县令而已，二来，他到底在少林寺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呆了太久，信息迟滞之下，张君宝觉得自己的不解理所当然。
“仅仅只是一个起义的压力，似乎并不足以叫他们妥协？”要以地方对抗一国，这难度未免太大了一些？
“双管齐下而已。”蔡明君说的非常简单。
元朝的统治并不稳固，中原有多少的汉人，外族人又有多少呢？人少的想要统治的人多的，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能够使用的方法有很多，但蒙古人无疑使用了最简单粗暴、也是最血腥的一种——他们在努力的削减后者的人口数量。
但有些东西，并非只是举起屠刀就能够解决的。
该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还是在扎着根，长出来的枝叶被扯掉了，还能继续长出新的。它们的脉络遍布着这片土地，谁也无法将它们连根拔起。在被需要的时候，又能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煽动百姓取得先手之后，蔡明君就是利用了这份力量清理了元朝的统治力量。
现在这株巨大的植物正在她的手中，蔓延的根系也为她所用……在没有了元朝的统治之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以千百年来早已习惯的方式生活着。
蔡明君的动作不可谓不大，虽说中原古来就有江湖的存在，如今也是不乏武林门派，某些强大的也还在保留着自己的划定范围不允许元人进犯。烦像是她这样在元朝建立之后才掀桌子划地盘、地盘还特别大的、最后还成功了的……真的也就她一个而已。
大都里的当权者当然想着要收回这片土地，但却是分身乏术。
虽说是这片肥沃土地的名义上的统治者，但各种各样的起义却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蔡明君动手的时候也有十几支力量也跟着一起动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分担了压力。而面对这些力量不均遍布范围广泛的起义军，元朝的统治者很蛋疼的发现……他们的军队不够用了。
草原上纵横的铁骑能够在风雨里来去自如甚至是淬炼自身，但对于中原的繁华却是毫无抵抗之力。十年并不长，连叫一个王朝休养生息都不够，但这个国家最精锐的那一部分的力量，最顶层的权力者——他们早就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理所当然，军队力量也是大幅度的下降。
再加上朝中一些人——不管是因为身在元营心在汉还是收了大笔钱财贿赂——一起发动的语言的艺术……“差不多就是这么来的。”省略了许多‘不重要’的细节，蔡明君最后这般说道。
张君宝：“说起来，之前那些元兵，也是明君你带人打退的吧？”
蔡明君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点头，问出的问题也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意思：“符元你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了。”她抬头，对着那一直、一直都在保护着自己的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只要是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没什么。”张君宝说道，“只是才反应过来，原来明君你还有带兵的天赋。”
蔡明君不以为意：“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书上看到了，就那么做了——就是这样的事情而已。”也就是比照本宣科好上一点而已，蔡明君也就是看的书比较多，碰到的问题都能够在书上找到答案，偶尔还能自己灵活变迁一下。
最后：“我运气比较好。”
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创始人赵括只是运气太差而已，初出茅庐就遇到了武安君这样一生未逢一败的可怕对手，但这也并不代表他没能力。世人皆看他最后的惨败，却忽视了在失败之前他与武安君的对峙还有那四次的突围。
这足够证明，纯理论党并不代表无能。
赵括只是运气太差，遇到了白起，若是给他机会慢慢磨砺，以他的天赋，也并非不可能成为一代名将。蔡明君的运气就要比这位读兵书的祖师爷好太多了，她遇到的带兵大将都只是中上的水平，完全能够凭借理论水平对抗，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的磨砺自己，最后升级坑死对手取得胜利。
最好的一点在于，她没有落到和故国一样的可悲境地——他们在不断的赢，却对大局于事无补。但只要输上一次，就是灭顶之灾。
因为贫弱的大宋耗不起，而对方恰好相反。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失败并不能动摇他们的根基，失败之后反而还能够增派更多的力量……但大宋只要输了一次，就很难攒起第二次反击所需要的力量。
就是这样的困局。
现在的情况虽不说完全反了过来，但也要比大宋那时候好上许多。他们耗不起，需要同时面对两位数对手——哪怕其中有些弱小了一些——又处在内忧外患之中的元朝同样耗不起。
“蒙古人的皇帝快要死了。”
蔡明君说道。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需要把握住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张君宝，字符元，又名全一
——是说，写着写着，我突然想要写个少年君宝和少年明君的长篇……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简直没法控制（捂脸）尤其想要写他俩穿倚天屠龙记，君宝就自称张全一，明君就特别亲昵的喊他符元……宋远桥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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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了忽必烈的死期……历史上他是1294年死掉的，然而本文上他在元朝建立五年之后就死了，现在当皇帝的是他的一个还小的儿子，明摆着是个傀儡。最近长大了正在和朝臣夺权，所以朝堂不稳……以及，忍不下的臣子们已经想要弄死他换个人上台了。
现在正在为了新皇帝的人选再吵。
所以就没什么心情来找固守一地的明君的麻烦——明君这次干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至于为什么忽必烈死的这么早，毕竟底蕴不够嘛，在武侠世界你们就当有游侠去刺杀了他好了
第89章 烟海太和
抓住机会……要如何抓住呢？
张君宝没有多问, 这是蔡明君心中的筹谋。他充当了一个很好的旁观者, 抽身局外，不言不语，不沾半点，却将一切尽收入眼中。
“所以——”
蓝衣少年拉长了嗓音, 说道，“先生你肯定知道姐姐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的吧？毕竟姐姐最相信的就是先生你了。同先生相比, 连我这个弟弟都要退上一射之地。”
仍是青年外表的侠客不为所动，只道一句：“公子过奖。”顿了顿，思及这到底是蔡明君最心爱的弟弟, 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能够说的, 明君自然会告诉小公子你，何须我这个外人来多嘴？”
蔡明也：“……”
是说, 你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外人啊，张真人？
每天姐姐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时间, 比我这个亲弟弟还要长好不好？拜师火龙真人那么多年不管是道学还是武功造诣都造诣是这世间最顶尖的这几人之一，却还是守着我姐姐, 这么多年动都不动一下的……你说你在报恩, 鬼才信哦。
你确定你真的没想过要当我姐夫？
当然, 这也只是蔡明也最近不小心听多了外面流言发酵出来的胡思乱想而已。事实上, 作为最靠近蔡明君的亲弟弟兼这偌大基业的接班人, 他很清楚这两人之间并没有多余的什么。纵使形影不离，也只有清风朗月，无有半点多情婉转。
他们是友人, 是知己，是同伴……却绝不是情人。
“这不合适。”蔡明君细细的和弟弟解释。
“若我孤身一人，或只是蔡家小姐，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自己乐意就成。但我现在乃是这湖北一地的义军领袖，团结在我们身边的不只有百姓，还有其他的力量。我若不偏不倚，自然能够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我若成婚，必然会有所偏向，想要维持这样的平衡理所当然会更耗费心力。”
“若我是男子倒不必这般担忧，但我毕竟不是……这世道便是如此。”蔡明君说的轻巧，倒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虽说走到如今的确很辛苦，但总归也是做到了，又何必心怀怨憎呢？
蔡明也：“可是……”
“没有可是，釉子。”蔡明君笑靥温软，女子两指合并，落在了弟弟的嘴角。
她轻轻的喊着弟弟的乳名，说道：“若当真必要——比如力量不足需要我联姻来换取帮助，这是没有关系的，但现在并无这个必要，我自然是孤身一人更好一些。”
“眼下的局面来之不易，我并不想徒增波澜。”
可能导致眼下安稳生变的因素，哪怕只是一点儿，她也会去努力的杜绝。
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不少的运气，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撞到了不少的巧合，也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大家一起努力，这才有了今日。再来一次的话，她也不能保证还能做到这般。
蒙古人被赶出了这里，汉人能够挺直腰背的生活，不需要被异族压榨。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用担心从哪里冲出来一匹马把自己踩死，行凶之人连赔偿都不需要的就能扬长而去。女孩子也能够安安心心的出门，不用担心被强抢，美貌也无需遮掩，大家都能够安居乐业。
这样的日子，是牺牲了他们许多的同胞、是许多人一起竭尽全力的谋划出来的。“这里是种子。”蔡明君意有所指，“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样的局面。”
在这块地方，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孩童能够不必担惊受怕的长大，少女无需担忧会被随意抢走，成婚之后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也不会被溺死。但在其他的更为广阔的地方，他们的同胞依旧在经受着苦难与折磨。
无力去帮助更多的人，所以才更要守好现在的基业。
绝不能、叫任何人破坏如今的小小幸福。
蔡明也：“姐姐你是不是太过于担心了？只不过是……”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蔡明君没有和弟弟坚持自古成婚乃是两姓之好这种事，她捧着弟弟递过来的茶，温热的水温透过轻薄的杯壁传到她的掌心上，温暖了冰凉的手掌。“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便不会妄动。”
“我想要这里继续平稳下去，一点儿的风险也不想要冒。”
蔡明也又倒了杯茶，说道：“的确，安稳日久，内部难免也会出现点问题……既然如此，何不转到外边去？”
“时候不对。釉子，你能看懂现在我们内部的纠葛，这很好，但也不要忽视大局面。”蔡明君小口的喝着弟弟倒的水，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各地的力量搅在一起，恰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谁第一个轻举妄动，便会迎来所有人的打击。”
“我懂我懂，枪打出头鸟嘛！”蔡明也嘟囔着摆手，“所以我们就只能这么继续熬下去？”
蔡明君颊带浅笑：“何必用‘熬’这个字？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她像是没有看到弟弟惊吓的表情似得，从容自若的说了下去，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现在难道不是休养生息的好机会吗？我等现在固然无法对外扩张势力范围，但稳固一下现有的土地也是好的。”
“釉子，你说呢？”
蔡明也咽了咽口水，小声喊道：“姐。”
“嗯？釉子你想说什么？”蔡明君问他。
蔡明也问道：“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釉子你为何讶异？”蔡明君说的云淡风轻。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怀抱着对于蒙古人的怨恨罢了，率众揭竿而起是因为恰好有这个机会，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字能够传的更远，让不知身在何处的弟弟听到。只是……后来为何一直坚持下来了呢？
哦，想起来了，是在亲眼见到那些惨剧的时候。
因为曾经亲身经历过那样的痛苦，所以才能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百姓的痛苦，所以……才会坚持了这么的久。
但终究……人力有时尽。
茶水的暖意依旧在透过薄薄的杯壁传过来，但冰冷的手掌却没法留住这份温度，在短暂的温暖之后便又回归了惯常的冰凉。蔡明也借着递茶的机会碰了碰姐姐的手，也发现了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