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崔莺娘也不是真的害羞胆小,她只是对苏梦枕一人这般而已。少女情怀总是诗,在自己私心里爱慕着的人面前,女孩子变得害羞起来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很多次都鼓足了勇气,等到那苏小公子来买花的是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真到了时候却不敢说出更多。除了“想买什么花”、“想要几只”、“想要什么颜色”之类的正常对话之外,多余的都被锁死在了心里,半点都不敢泄露出来。
不是不愿多说,也不是不想多说,只是……不敢罢了。
崔莺娘实在是很害怕啊。害怕暴露自己的心意,害怕叫爱慕的小公子感到不快,害怕再也见不着他,害怕会被其他人知道这份心意被师门长辈阻止……她害怕那么多的事,于是只敢挑出开的最好的花送给他,什么都不敢说,然后那几年的时间就这么的被浪费着走过去了。
苏小公子也要离开了。
崔莺娘还记得那一天苏小公子离开之前还来她这里买了花,是几枝杏花。付钱的时候苏小公子像是不经意的提起自己要离开了,她笑着应了,还祝福了苏小公子说他前程远大必然逢凶化吉……那时候苏小公子是什么态度呢?嗯,想起来了,那时候苏小公子对她笑了一笑。
清俊的少年人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如果他还不经常笑的话那便足以被称之为惊艳。崔莺娘毫无反抗之力的就陷在了这笑容之中,像是饮醉了酒一样。
而在这半醉半醒之间,崔莺娘听到苏小公子说:“莺娘,我叫做苏梦枕。”
脑中一片空白。
崔莺娘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强作镇定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于是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等到她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的时候,苏梦枕已经走了好久了。
懊恼当然是有的,当然全是冲着不争气的自己去的。正好来看她的长辈取笑她怎么这么轻易的就动心了,崔莺娘脸颊微红,却是沉默不语了。
感情本就是这世上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东西,情起的无由来,那里能说出个真切来呢?非要说的话,也只是那那一天的天色太昏暗下的雨太大,那一声雷也来的恰是时候——正好照亮了苏梦枕的眼睛,叫她看见了他眼中跳动的寒焰。
心口便失了一拍。
情起不自知,只道当时是寻常。“现在想起来……要是能够早点发现就好了。”崔莺娘低声喃喃。一瓶子的酒已经被她喝了一半,不胜酒力的女子颊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嫣红。“若是能够早些发现,我也就能够早些鼓起勇气,早些关注你,早些了解你……”
早些找到你。
也许……就能够救你,你就不用死了。
一切都是也许,这世上最轻易也最困难的也正是如果。崔莺娘低低的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补救也是无可挽回……还能如何,又能怎样呢?
她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去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为了自己的武道未来打基础做打算,又用五年的时间去学会怎样保护自己。她将这些年的时间都耗费在武学上头,终于功成的那一年却满心空虚,巴望着能够找到少年时候私心里爱慕过的小公子。
想做什么呢?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想见一面罢了,“但我绝不曾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会是这般模样。”崔莺娘指尖划过墓碑上的那些字迹,在苏梦枕三字上停留的尤其之久。
崔莺娘知道苏梦枕身体不好,毕竟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是苏梦枕突然发病。但她一直都觉得,苏梦枕能够活的很久,肯定能够找到能够为他治好病的大夫……然这也只是她以为罢了。人都会死,“但我总希望,你能够活的长一些。”
其实想说的话并不只有这么几句,还有许多的话都还未曾说出口,但……“我不说。”崔莺娘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她仰着脸,也不管膝上的酒瓶被打翻倒出来的酒液打湿了裙子,“我心里的那些话,就算是不说出来,你也总能知道的,是吧,苏小公子?”
崔莺娘的声音轻极了,风一吹就消散的干净。她也不在意,话说出来之后就会好受很多……也就只有喝多了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她才会说这么多。崔莺娘喝少碰酒,酒量也不好,就这么小小的半瓶子就能叫她脸颊泛红的醉过去。
可能是心事郁结的太久,可能是发泄一通之后心里好受了许多,也可能是这里的风儿太温柔,总之,崔莺娘在醉了之后,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怎么长,闭眼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过了有些时候了,睁开眼的时候太阳也还没有落山,天边尚未出现蒸红的彩霞。头还有些昏沉,崔莺娘闭上眼将心法运行了个几周天,也便将那些不适都压下去了。
只是,她倚靠着墓碑,凝视着上面苏梦枕的名字,又是半响没有说话,神色幽幽,竟像是痴了一般。
许久之后,崔莺娘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我做了个梦,苏小公子。”她轻声说道,“梦里我站在河岸边看你,折了好多的梨花想要送给你,但是河太宽了,我够不到你,那些花全掉在了水里。”
“你便也跟着不见了。”
而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你的墓碑。
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可是为什么……梦里你不见了,连梦外,我也再不能见你一面?
“摘了白菊花送给你……对不起啊,苏小公子。”
崔莺娘小声喃喃。
她疲倦的闭上眼,终于落下泪来。
后记
清明的时候杨无邪又来给苏梦枕上香。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清明当天若是有杂事缠身来不了了,那也会在之后补上,从不会缺席。今天事情比较少,杨无邪也就没有把时间往后推,当天就来了。
杨无邪发现自己晚来了一步。
苏梦枕的墓前放着一篮子的白菊花,花儿开的正盛,连花瓣上都还沾着清晨的露珠,阳光一朝就显得分外漂亮。
边上还摆着两瓶子的酒,看瓶子就知道是杭州老字号的梨花白,杨无邪记得他家楼主挺喜欢。楼主的身上有很多的病,这些病都不允许他饮酒,但闻闻总是没有问题的。
他还看到苏梦枕的墓碑上压着一张小纸条。
杨无邪上前凑近了看,发现上面写的是一句诗。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消已十年。
字迹挺秀,别有一番风骨姿态,几分清寂几分孤傲,又仿若月下兰花,清丽自知。
“是楼主啊。”杨无邪说道。他垂下眼帘,又说了一遍:“原来是楼主……”
原来楼主已经离开十年了。
原来,金风细雨楼连红袖刀都留不住。
他半跪下来,用手在苏梦枕的墓前挖了个不浅的坑,将藏在袖中的绯红名刀埋了进去。
又填了土,踩实了之后还又小心的扫除了各种痕迹。
于是一切便又恢复了原样。
杨无邪点好了香。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对其实是双向暗恋+自以为的单恋
就这么完美的错过了
每一个故事写完之后都要感叹一下,不过我这时候好困,这一张就算了吧。
下一个是无情。
武侠卷就快写完了,惊不惊喜?
第122章 月上柳梢
八月十二是个好日子, 临近中秋, 天气凉爽有风。虽说如今还未到晚上,但也能猜到,今天的月亮都要比平时更圆一些。
才近中秋月已清,鸦青幕挂一团冰。如果今晚愿意赏月的话, 见到的约莫就是这样的美景了。
无情从容的捏着之前被塞进嘴里的小花糕,他的面前还另外的摆着一盘子。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让他的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那种冷淡杀气也因为这一盘子的花糕而削减了不少。
听着罗庭兰的感叹,无情并未插话,而是先将嘴里方才咬的那一口花糕给嚼碎了吞下去, 然后又等罗庭兰说完了, 这才开口说道:“庭兰你若是想要看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啦, 大晚上的看月亮,你都不会冷的吗?现在可不是夏天了, 这几日还下了雨,正是变冷的时候。”罗庭兰偏着头对他笑, 语声轻快, 自有三分亲昵, 仔细听起来的话, 话语之中还带了点嗔怪的意味。
“本来就受了风寒, 晚上还不好好的呆在屋子里休息,反而想要出来吹风,你是想要多喝几天的苦药吗?”这年轻的女孩子刻意的拉长了嗓音, 半是打趣半是戏谑的补上了最后四个字:“无~情~大~爷~”
无情:“……”大捕头很无奈的沉默了一下,半响之后才习惯性的憋出来一句:“别闹。”
但真的没有多少的威慑力。
罗庭兰当然没有被吓到,但也真的就乖乖的听话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明媚的笑意。
明摆着的就是不消停,很有些“你能拿我如何”的气势。
无情当然不能拿罗庭兰如何:“别这么喊。”最后他也只是这样说道。
罗庭兰:“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吗?”
她强做不解之态的样子也十分可爱,无情发觉自己心中涌出来的这个想法之后花了一点儿时间来慨叹自己果然像是世叔说的那样栽的彻底,然后才是回答:“听起来……很奇怪。”沉吟片刻之后,无情这样说道。
罗庭兰说的无辜极了:“可是我听许多人都是这样喊你们师兄弟的呀。”罗姑娘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误。
无情:“……”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无情想。他完全不知道这个风气是怎么起来的,他们四个师兄弟出门在外都是被叫一声爷的人物,像是他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就被喊铁二爷崔三爷冷四爷,轮到他这个大师兄……就变成了无情大爷。
想想也是挺……的。
尤其是偶尔被罗庭兰拿这个来打趣的时候。
“其实喊盛大爷会比较好一点。”无情想了想,最后这样说道。
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总比之前的那个要好上很多。
“嗳,原来崖余你很想这么被我喊上一声么?”罗庭兰弯着眼,笑问道。
无情:“不想。”他否认的干脆又坚定,又道:“庭兰你唤我名字便可。”大爷什么的,大捕头表示他敬谢不敏。
“每次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崖余你不像是那些人一样实在是太好了!”罗庭兰对某些称呼真的是十分的不适应了,要是无情也突然学着那些人来一句兰儿什么的……她的脸色突然就阴了下来。
无情:“……?庭兰,你……怎么了?”
罗庭兰很快就收拾好了不小心泄漏出来的情绪,歪着头对无情笑了一下,非常明媚,也很动人。“你在说什么啊崖余,我好的很呢。”
“莫要骗我。”无情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他毕竟不是个睁眼瞎,也到底很了解罗庭兰——哪怕罗庭兰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他也还是能够从细节处看出她的烦恼。
甚至都不需要去仔细思考,因为这对他来说,完全就是看到就能发现,就像是看到一个字就知道这个字应该怎么读,怎么写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有心事。”无情说的很肯定。
罗庭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有这么明显?”
无情只是道:“你该对自己的本事有些信心,庭兰。”
“……”罗庭兰有点语塞,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她,但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看她实在困惑,无情又好心提醒:“你有骗到过我吗?”
“当然有!”罗庭兰迅速答道,“崖余你不就是被我骗到手的吗?”她语气轻快的说道。
对此,无情的反应是一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
罗大小姐不是擅长骗人的女孩子,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更是天真单纯的可以,活脱脱的就是刚入江湖的小白兔。但哪怕如此,她也的确是把心思缜密智慧过人的无情大捕头骗到手了没错。
非要说个理由弄出个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恋爱之中的人都是傻子吧。
无情大捕头坦然承认自己色令智昏,做了次傻子。
嗯,绝对不能让庭兰知道……其实那一次……他只是在习惯性的顺水推舟而已。
庭兰想要主动,那他便配合的被动好了。这种念头那时候尚不清晰,无情也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一直到挑明了好几个月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时候自己竟然是这种想法。
“崖余,你笑起来真好看啊。”罗庭兰双手撑着下巴,非常真诚的夸奖了那惊鸿一瞥的笑容。
无情生的很好,这点无可置疑,当初罗庭兰就是看上了他那张俊俏的脸,然后才有了一点安全感——在他自报家门之前。毕竟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肯定不会做坏事嘛。初出茅庐的罗大小姐就是这么天真无邪,颜控的耿直极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罗庭兰之前碰到过的那几个歹徒的贡献在就是了。
说起罗庭兰和无情的初识……那真是十分的一言难尽了。只能说,那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场事故。
想当年,罗庭兰还是被养在家中的大小姐,每天习武练剑苦学轻功,明面上是为了继承亲爹的衣钵,实际上就是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的逃家做准备。
罗大小姐做梦都想逃家去看看天地之大,毕竟家里实在是太沉闷了,又没个说话的人,她一个青春少女当然呆不住。
后来的某天,罗庭兰成功的反抗了亲爹强权统治,结果乔装改扮半夜逃家还没跑几里路,就运气很不好的路遇歹徒——还是最难以形容的那种爱好变态还兼职当个采花贼的歹徒。
罗庭兰生的不差,也很对得起她的名字,庭中芳草月下兰花也不过如此。此时正是夜半,附近并无他人,她又是孤身一人——这种情况,会起些什么念头也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