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挤在一张床上,翻看着宝桂在回来路上买的话本,嘀嘀咕咕地讨论着话本里插画太粗糙。
宝桂把烛火熄灭,两人这才消停入睡。
戎执仰躺在塌上,看着窗外的月色,任由后背的丝丝疼痛蔓延。
管家挑着灯,进屋,把写有戎族消息的纸条递给他。
戎执看了一眼纸条中的内容,把纸条放在油灯上烧灭。
管家站至一侧,不言不语。
室内,无声无息,良久。
“暂不回族。”
天蒙蒙亮,麻雀跳在窗架上,叽叽地小声说着话。
秦穗用布条随意地绑住头发,用水抹了把脸,跟小麻雀们打了声招呼,站在不远处走无相功第七层,身影如风般,似有若无。
窗架上的小麻雀们越聚越多,叽叽喳喳地欢腾着。
在外间榻上打盹的知秋被叽喳声吵醒,循着声音发现窗架上肥圆的麻雀,兴奋地唤醒了知春。
枸杞炖麻雀,豆油炸麻雀,清汤蒸雀嘴。
早饭丰盛,香气弥漫了整个的厨房。
秦穗吃着早饭,看了眼窗架,空荡荡的。
知秋瞧见秦穗看向窗架的眼神,自豪道:“戎府的麻雀全在桌上。”
秦穗微微地点了点头。
知春还记得昨日戎族质子独占甜口菜的霸道,今早的麻雀盛宴,只邀请了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
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头一次吃麻雀肉,新鲜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他们吃惯了皇宫御厨做的饭菜,嘴刁。
知春做的菜,对他们来说,尚能入口,称不上美味。
知春心里也清楚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的难伺候,等两人放下碗筷后,她就把所有的菜盘全堆放在她家长公主的面前,不厌其烦地挑出小骨头。
秦穗吃的认真,且幸福。
知春站在一侧,眉开眼笑地给她家长公主布菜。
“等春天到了,让知冬给公主腌知了猴炸着吃。”知春回忆着她幼时在农庄吃过的野食。
秦穗吃过知了猴,三师兄烤的,苦。
知秋接着知春的话,道:“公主要是敢吃田鼠,再出宫的时候,我去山林中逮上几只给公主尝一尝,味道很不错。”
秦穗也吃过田鼠,刚被扔进万兽坑时,生吃的。
知春和知秋话匣子打开,嘻嘻哈哈地讲小时候的趣事。
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笑的前俯后仰。
秦穗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不插话。
收拾干净饭桌,即将离开戎府,知春垂着头迈着小步子蹭到秦穗的面前,小声地唤了一句“公主”。
秦穗放下寒刀,看向知春,等着她说话。
知春鼓足勇气,道:“我把银子全花光了。”
秦穗淡漠地点了下头。
知春觉的她家公主还没有彻底理解“花光了”的深层含义,补充道:“公主的银子全被我花光了,公主现在身无分文。”
秦穗掏了掏口袋,从口袋中掏出了十枚铜钱,惜字如金道:“有,给你。”
知春接过铜钱,被她家暖心长公主体贴的泪眼汪汪,“我把钱全买了店铺,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经营,让公主成为宫中最富有的人。”
秦穗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知秋上前拍拍知春的肩膀,道:“公主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赔光了也没关系。”
知春摇头,铿锵有力道:“公主不在乎,我们做丫鬟的有要替公主在乎。”
秦穗低头,慢吞吞地脱掉鞋,拆开鞋面,把藏在里面的地契递给知春。
地契是先皇给她的。
五师兄把地契缝在了鞋面里。
知春打开了地契,神色凝重。
这份地契是整个后秦的边界地带,上连北荒之地,下接乞康诸族,左近余国高温之地,右及东陵。
这份地契中,全是后秦排兵布阵的地方。
知春看了眼落款人,把地契收好,心事重重。
宫里宫外皆羡慕长公主位尊身贵,却不知先皇对她不公。
熟知内情的,又有几人?
室内,寂静,沉重。
秦穗把寒刀收入刀鞘,站起身,学先皇安慰她的样子,揉了揉知春的头。
“享万民朝拜,便要护一方安宁。”
知春拍拍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她不想再打扰长公主难得的平静闲适。
知秋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思忖着,她们四个伺候长公主的丫鬟中,最好吃懒作的知春都开始奋发图强地盘店铺给公主挣钱,她自己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知春喜欢攒钱,也是商户出身,有一套做生意的眼光和直觉。知春这种让长公主成为宫中最富有人的想法,虽有些夸大其词难以实现,但,起码能让公主成为后宫中最富有的人。
知夏和知冬各有所长,进入金雀殿后,便像枯木遇见柴火似的,异常高昂地投入到提升技能当中。
只有她还无所事事地晃荡着。
以往让她在各个宫殿混的如鱼得水的腿脚功夫在长公主面前就是花拳绣腿,遇见危险,不是她来保护长公主,而是长公主来保护她。
还有让她引以为傲的轻功在长公主面前更是不够看。长公主的轻功如何,她没见过,暂且不提。只论长公主昨日稍稍露出了实力,就足够她家长公主跟任何人当面刚了。
知秋反思着,她在长公主这里还有什么用。
久等不来。
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手牵着手地来都秦穗这里催促。
秦穗把寒刀归还管家,带着一行人走出戎府。
来戎府的时候,只带了一竹篮的糕点,走的时候,大包小包,满当当的。
秦穗带着人,直接来到大皇子的德亲王府上。
王府的门房有眼色,看见宝桂和知春知秋的走路姿势,便知这是宫里出来的。
门房派小童速去找胡管家后,恭敬地打开大门,迎一行人进入中堂。
秦穗刚在中堂落脚,胡管家就紧跟着走了过来,他跟着大皇子进过宫,一眼认出了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心中猜测着被两位小主子让在主座的是哪位姑奶奶。
即使猜不出,胡管家的脸上也没露出任何的疑惑,周到细致地招待着主子们。
大皇子挺着个大肚子,气喘吁吁地挪到中堂。
他的腰几乎占据了他身高的一半。
大皇子每日上朝,自然知晓被父皇亲自接回宫的长公主。
他应喊她姑姑。
可,喊不出口。
她太小了。
秦穗看着他呼吸粗短行动迟缓费力的样子,缓缓道:“每日下朝,来皇林书院。”
大皇子满眼疑惑。
十一皇子蹦到他身边,小声道:“小姑姑的意思是,你以后跟着我们一块训练。”
大皇子一脸愁苦地看向秦穗,“不管用,我已经认命了,只想在剩下的两年里多看两眼儿子。要是岁儿走了,活着也没意思了。”
秦穗眼神变得黑沉冰冷,无声地流转无相功。
屋内人像被人捂住了嘴巴捏住了鼻子般呼吸不畅。
大皇子被堵住了气,红润白胖的脸变的蜡黄。
胡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秦穗散开无相功,冷漠地看着大皇子。
十一皇子深呼吸,喘平气,对着大皇子悄声道:“小姑姑生气了。”
大皇子仍大喘着气,心中诚惶诚恐。
十一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又岂能看不出来。
胡管家唯恐这位所有人都惹不起的姑奶奶再生气,急匆匆地给她倒了一杯平心静气地清茶,眼露恳求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无奈地承诺道:“明日起,在皇林书院准时报道。”
秦穗的目光从大皇子身上移开。
大皇子用袖口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
胡管家带路。
秦穗走向病房。
十一皇子拉着大皇子的袖子,远远地坠在最后面。
十一皇子仰着头,对大皇子严厉地训斥道:“人既然还活着,就应该拼命地活着,遇见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最是惹人厌恶。”
大皇子一脸羞愧。
十一皇子的语气放缓,“以后乖乖听小姑姑的话,小姑姑让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别惹小姑姑生气,刚刚你也知道了,惹怒小姑姑的后果很严重,小姑姑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大皇子即使被十一皇子如此没有长幼地训斥着,也只点头应是。
他的生母曾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侍女背主爬床又瞒天过海地生下孩子的后果不外乎遭人厌弃。
有这样的生母,又占据长子之位,被排挤敌视的大皇子养成了这幅懦弱胆怯的性格。
秦穗全部的神思都放在德亲王府的地势布局上,还不知道十一皇子一根大棒一个枣地管教着大皇子。
她跟在胡管家身后,进入病房。
她的小皇侄孙像个骷髅娃娃那般,死气沉沉地看着她。
第011章 .给钱
秦年岁这副瘆人的鬼模样,让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僵在了门外。
秦穗靠近,面无异色,心无波澜。
她刚从万兽坑爬出来的时候,比他还甚。
看多了也就顺眼了。
秦穗坐到床头,手指放在小骷髅的手腕上,把脉。
脉相,断断续续,一时躁乱,一时细绵。
小骷髅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头。
秦穗扫了眼他看向窗外的眼神,两手托起他,走向门外。
大皇子和胡管家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
“岁儿经不起任何的风寒。”大皇子央求地看着秦穗。
秦穗低头看小骷髅。
小骷髅藏在暮气沉沉中的微弱亮光,慢慢地消散,重归死寂。
秦穗看向大皇子,缓缓道:“他想出去。”
大皇子垂着头,拦在路上,不言不语。
他不敢拿儿子的命去赌。
东陵小质子扯了扯十一皇子的手。
十一皇子接收到他的信号,挡在小姑姑的面前,在大皇子和胡管家中间挤开一条道。
秦穗抱着小骷髅从中间穿过去,把他放到院落的摇晃木马上。
秦穗扫了眼提心吊胆的大皇子,道:“我护着,无事。”
无相功第二层,气无形。
十一皇子和东陵小质子跳来跳去玩的不亦乐乎。
一步之外是瑟瑟秋凉,收回脚便是暖暖春意。
两人兴致昂扬地摸索着不同方向的温寒边界。
正是一个以小骷髅为中心的十步大圆圈。
小骷髅浑身虚软无力地靠坐在木马上,直直地盯着秦穗看。
秦穗背着手,微抬下巴,一派宗门大师风范。
待小骷髅喝了药汤入睡,秦穗把大师兄售卖的平安符递给大皇子,“保平安。”
大皇子笨重地把平安符挂在岁儿的脖子上。
秦穗看他,凝眉。
大皇子浑身一个颤,求救地看向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看不透小姑姑的意图,疑惑地看向小哑巴。
东陵小质子挠挠头,他也不知晓。
半晌的寂静无声。
“给钱。”秦穗扫了眼挂在小骷髅脖子上的平安符。
平安符是她大师兄让她带入宫中宣传售卖的,给了她十个,一个十两银子,用先皇留给她的扳指做了抵押。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胡管家就已让小厮从库房取出了千两白银。
秦穗拿了二十两银子,十两给大师兄,十两给知春。
她是她们的主子,便要像大师兄那般养家。
知春手上拿着十两银子,眼睛黏在剩下的九百八十两白银上,挪不开脚。
“公主~”知春嗲声嗲气地跟秦穗撒娇。
胡总管很有眼色地把银子往知春和知秋的面前推了推。
知秋眼珠子滴溜溜地动了动,道:“公主,这些银子是用来买小皇孙的命。”
知春眼神炸亮,迫不及待道:“公主把小皇孙接到金雀殿来治病,万无一失。”
知秋紧接而上,“有这些银子在,小皇孙能在金雀殿得到精心的照顾。”
秦穗不理两人的一唱一和,静心地诊断着小骷髅熟睡后的脉象。
大皇子被知春知秋的话说的心动,他刚才已经见识到了皇姑的本事。
御医说他的岁儿撑不过年底,说不定,皇姑能救了岁儿的命。
如果她能救活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不要说着千两白银,就是他的命,他也愿意给。
岁儿是他的命根子。
十一皇子瞪了一眼见钱眼开的知春知秋,凑到秦穗的耳边,小声地问道:“能治好吗?”
秦穗松开小骷髅的手腕,浅浅地点了下头。
一直惴惴不安的大皇子猛然抬头,声音有些撕裂道:“真的吗?”
秦穗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十一皇子理解大皇子此刻的不敢置信,毕竟他小姑姑的能耐像个无底洞,黑漆漆的触不到底,也让人看不清。
十一皇子拍拍大皇子的手:“相信小姑姑的话,小姑姑说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大皇子紧紧地攥着手,固执地直视着秦穗的眼睛,乞求她的承诺。
秦穗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多大的病,她稍稍扎几针开点药就能治好,他们非得搞的跟生死离别似的。
她昨夜刚参悟了无相功第七层,凌晨又逆行经脉地走了三遍的无相功第七层地无形,这番本该用一个月闭关完成的破关让她压缩至几个时辰,内力消耗过度,所剩不多的气力也在刚刚用来运转无相功第二层的气无形。
她气力不足,不想多说话。
“简单,能治好。”秦穗走向门外,她的本就是应三哥的请求来看小皇侄孙一眼,现在她确定了他的病症,也该走了。
知春知秋背上银两,欢快地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