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她们也跑出来看了, 不住地感慨称赞这肉多么好, 红的那么红,白的那么白!
杀猪的俩人完事儿了后就去屋里头洗手歇息了,另外的几个人这才开始露手——原来他们是来做菜的。人家比他们这群人要有经验多了, 铁锹那么一挖一掀, 石头那么一堆,一个现成的地火灶就出来了。地火灶比平地火要好,下面是用燃烧的炭打底的, 柴禾干草随放随抽, 据说这样能较为稳定地控制火候。
程冬至赶紧让人把阿则叫来看看, 她打算让他好好学学,到时候再教给其他人。在她心底,阿则算得上是一个活放录机!
等阿则过来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情——叶淮海也搁这儿站着呢,两人刚刚打完架,会不会有点别扭?
事实证明她想得有点多了。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自然,虽然互相没有说话,可面上的神情却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程冬至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啥,最后只好选择闭嘴。
大把大把切得极细的酸菜下锅后,猪肉被切地极大块地下锅了。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后,他们弄了些木板劈碎了丢火里,这样烧起来锅更滚,更出油,更香。
院子里头忙着弄一整套杀猪菜,厨棚里头也没闲着:炸丸子,擀面,炒菜,样样不落。咋说也有差不多快三十个人呢!现在天冷,做一次菜要吃好多天的,多做点儿没事。
整个角上最小的当属蔡鹏程的幺弟,今年才十岁不到,兴奋得乱嚷乱叫,从院子里蹿到棚子里,又窜出去,乐得没形儿。大家都宠他,也没人说他,这不过年嘛。
这孩子也是命苦,打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爹娘,全靠大哥和姐姐们带大,后来又赶上了最艰难的那几年,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月就杀猪”,也不懂什么年饭年菜压岁钱啥的,头一回叫他赶上这样大的宴席,能不乐坏吗?
开饭的时候,叶淮海把他带来的酒给开了,一屋子里都是带着微辣与甘甜的浓烈酒香气。
“来,敬东道主一杯!托你的福,我现在还能过个这么个丰盛的年,不容易啊。”
他第一杯酒敬的是蔡鹏程,蔡鹏程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叶淮海也站了起来,一桌子人都站起来了。
“这,这太客气了……”蔡鹏程不安地偷偷瞄了程冬至一眼,可程冬至却和没事儿人一样专心看着自己的酒杯,完全不接受他的求救信号。
“大哥,你喝就完事儿了呗!别再傻站着了,菜都要凉了!”还是宋二马惦记着中间大盆里的酸菜猪肉,忍不住道。
蔡鹏程得了台阶,连忙一饮而尽,叶淮海这才咧嘴笑了,跟着一饮而尽。
除了蔡鹏程,程冬至,宋二马和阿则在圆桌上作陪,其他人都自觉脱鞋往两旁的炕桌上去了,一个个喝酒划拳吃菜的,不亦乐乎。
蔡鹏程以为危机过去,刚想定下心来大饱口福,没想到叶淮海又飘来了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我给忘了,蔡大哥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再过些时就是二十五整了。”蔡鹏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不小了啊,是时候该张罗着找对象了。”叶淮海说。
程冬至忍不住插嘴:“你咋和个媒婆似的,看谁都操心找对象的事情!”
“去去,大人说话呢你别插嘴。”叶淮海夹了个丸子塞她嘴里叫她别说话,继续死死盯着蔡鹏程。
蔡鹏程背后出了汗:“这不,家里头还有四个小的吗,不把他们拉扯大,我没心思成家啊!”
“这不是理由!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现在这情形,你都能在这边吃饱吃好,想找个啥样儿的不行?不如干脆我帮你做个媒,给你介绍个能干又贤惠的姑娘,以后她和你一起照顾几个弟妹不好吗?”
这对话放别人眼里,都以为是叶淮海真心关切蔡鹏程的个人问题,想要让他尽早拥有家庭的温暖,只有当事人肚子里清楚——这还是不放心他呢!
那天的对话他没有和其他人说,所以其他人基本都听不懂叶淮海话里真正的含义。
蔡鹏程干笑:“那多谢叶兄弟了,等我从这角上出去了,就麻烦你给我相看几个!其实平常也不能吃饱吃好,就过年的时候吃一顿,这不还有你来么……咋地也不能让人家来跟我受苦啊,等开荒开好了再说。我不急,不急。”
叶淮海点点头。
就在大家以为可以放心大吃大喝的时候,他忽然把目光又转向了宋二马:“你今年多大了?”
宋二马本正在专心啃一块带肉大骨头,听到这话一下子呆住了:“我,我快二十了……”
叶淮海这是咋了?
程冬至正在思索要不要带他去对面卫生所看看,阿则开口了。
“大家年纪都差不多,你打算一个个帮忙解决问题吗?”
叶淮海微微一愣,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喝起了酒,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程冬至松了口气,不仅仅是为了叶淮海的恢复正常,更是因为阿则的主动开口。看来俩人是真和好了啊!男人的友情果然难以理解。
不管咋说,她总算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美食之上了。
猪肉是略肥的,带着白花花的膘,可在酸菜的熬煮下早就彻底不腻了,留下的只有肉的香与嚼劲。可以就这样白口吃,也可以蘸酱,程冬至最喜欢蘸蒜泥酱了,那感觉特别过瘾。
除了这个主菜,其他菜也毫不逊色:溜腰花,爆炒肥肠,溜心肝,熬血旺血肠,卤耳朵尾巴肚,炖排骨,红烧土豆猪头肉……
一共开了五桌,每一桌上的菜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酒瓶子多有的酒瓶子少罢了。
叶淮海喝酒比吃菜多,他看了一会儿程冬至的饿痨相,笑:“你是多久没吃过肉了,这么急,和狼似的!”
“肉这玩意,吃再多我都馋!别说这个做的这么好吃了!”程冬至有点口齿不清。
平常一个星期吃一次肉,虽不算多,也不算太少了。大部分时候就是煮肉汤,争取“肉”尽其用,骨髓都舍不得浪费,很少能吃到这种浓油赤酱鲜香美味的。
阿则把程冬至面前吃得堆起来的骨头给收拾了,让她能吃得更舒服一点。
叶淮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没说什么,表情却是很不高兴的。
他不知道程冬至去找阿则那件事,还以为是阿则主动联络上了她,来的这里。
当初他消失了一声不吭,考虑到那个时候他们家的情况复杂,他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回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仿佛陌生人一样,这让他有些恼火。
恼火归恼火,他却也能理解阿则这么做的原因。
可正是因为明白背后的原因,他更加恼火了,主要是恼火自个儿。
在外面闹得再热腾腾的有啥意思?最好的朋友回来了都不能和自己打招呼,这叫什么道理!
大家敞开了肚皮吃喝,盆里碟子里还是没尽,剩着老些。大美和二丽拿一些芦苇编的簸箕分类把干净没动过的剩菜装了,到时候热热当做第二顿。动过的也不丢,再温一些酒来慢慢地下酒吃,现在是肠子里少油的时候,总能吃干净的。
晚上,大家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打牌搓麻将,玩来钱的,一个个打得红光满面脖子也粗了。叶淮海弄了许多鞭炮小烟花啥的,程冬至和他在院子里头放。阿则没出来,而是留在屋里看他们打牌。
程冬至好多年没玩这些小玩意儿了,十分感兴趣,和叶淮海赛着比看谁把“花猴儿”丢得更高,更好看。
看着她这兴致勃勃的样子,叶淮海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他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阿则会选择来她这里了。
有时候,再多的言语也比不上一个人给别人的感觉。小丁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诚恳,踏实,做的永远要比说得地道。只消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人这么一瞅,就能知道她丁是丁卯是卯,不是那种只会花言巧语推卸责任的花架子。
“阿则他……”叶淮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在这边过得好吗?”
“挺好的,白天做事晚上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这不有我吗,你就放心。”
“谢谢你。”叶淮海很认真地说。
“有啥好谢的,我吃了你俩多少东西了。”
大概是冬夜里的夜空太美,叶淮海心里难得涌现出一点很细腻的情绪。他忽然很想要问程冬至一个问题。
“小丁点,你啥时候离开这里?”
“你问这干啥?”
“等你离开这儿后,我有个朋友人挺不错的,想介绍给你。”
“你咋回事儿啊,媒婆上身啊你,天天尽想这些事儿。”程冬至有点无语。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想你嫁给乱七八糟的人把自个儿毁了。我那朋友人不错,家里条件还行,本人也还过得去,关键是能对你好,你说成不成?”
“我都没见过,哪里知道成不成啊。再说这不还有好长时候吗,你说这么早干嘛,谁知道到时候是个啥情况。”
“我就和你先说着,反正你答应我,不许在这些人中找对象,听见没有?忍也要给我忍到回省城再说。”叶淮海有点焦躁。
“行。”程冬至随口答应了。
她知道叶淮海瞧不上蔡鹏程他们这伙人,生怕她以后“同流合污”,才会拿话吊着她。什么朋友大概是子虚乌有的,估计就是怕她兔子吃窝边草了。
不过也难免,毕竟他那种出身是容易傲一点儿,至少没看她也是这个态度已经很难得了。
放完了鞭炮后,程冬至正准备喊叶淮海也回屋子,忽然阿则出来了……
第162章
“姐, 你们说完了?”
“说完啦,正准备回屋去呢, 你咋出来了。”程冬至不赞成地看着阿则身上的衣服:“还穿得这么少, 赶紧回屋去, 别着凉了!”
阿则温顺地笑笑:“我和他说一会儿话。就一会儿, 行吗?”
程冬至想想他们这么些年没见了,是该有些话要说,便把自己身上的大棉袄给披在阿则的身上, 蹬蹬蹬地跑回屋子去了。反正屋子里有炕的热气,棉袄迟早也是要脱下来的。
叶淮海看着阿则身上的棉袄, 有些不得劲:“你俩啥时候这么要好了?和亲姐弟似的。”
阿则没接他的话:“你和林家的那个怎么样了?”
叶淮海一愣, 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起来:“还能咋样, 就那样呗!”
阿则说:“如果是这样,那你以后别来找我姐了。”
叶淮海的身上顿时弥漫起了怒气,眼神暴戾得似乎随时会掏出枪来打死阿则。可阿则巍然不动, 眼神平静得很, 一点儿都不害怕,就那样看着他。
“她不向着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说这种话?你不该站我这边儿帮我吗?还‘我姐’呢, 她是你哪门子的姐!”
“我也是在帮你。”
叶淮海深呼吸了几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虽然性子有些冲动, 可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阿则说的是真话。可真话,偏偏永远是最残忍最伤人的。
“珊珊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我不可能和她结婚, 我不喜欢她。”
“那你告诉过她这件事吗”
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阿则太了解叶淮海的性格,并没有被混过去。
叶淮海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变了。”
“我没变。”
“你真的变了,以前你不会说这么狠的话,句句都在戳我心窝子。咋,你俩结拜干亲了?知道心疼维护自家人了?”叶淮海讽刺道。
“都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才更不愿意看到这种事。”
叶淮海怔了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苦笑:“别说这个了。你瞧,现在世道一天一个变,谁知道以后会是啥样儿呢?说不定林家败了,再说不定我家败了,那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吗?”
“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阿则淡淡道:“那就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过来。”
叶淮海定定地看着阿则:“要是我非要来呢?”
“那我就带着姐走。”
叶淮海站了起来,踱了几圈:“我知道你在想啥,别瞎操心了!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是个啥人吗?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回去就把事情给挑明了!等着瞧!”
阿则笑了:“好。”
叶淮海盯着阿则的脸,忽然懂得了什么,释然地笑了:“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没变!你还是那个一心为我着想的兄弟!”
“你也一样。”
叶淮海在角上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三天才走,临走时,由于给他塞的东西太多,吉普车装不下,程冬至干脆把卡车也给了他们一辆,好让他们把两头猪,一大堆鸡鸭和其他东西给带回去。
“这车啥时候还你们啊?”叶淮海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想到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不但兜着走,还把人家车给开走了!
蔡鹏程早就被程冬至交代过,大气地一挥手:“这个不急!啥时候有空来玩顺手开过来就是,多大的事儿,不就是一辆卡车嘛。”
不就是一辆卡车!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是什么木板车一样!
叶淮海佩服地看着蔡鹏程,心中感慨:这人是生错了时代,放以前妥妥一枭雄啊!
“那成!都是自个儿人,我也不和你们假客气了,钢厂那边缺油水缺得慌,这两头猪回去能消停好长一段时间咯!过些时我再来看你们。”叶淮海看向程冬至,笑了一下:“小丁点,我会再来找你的,你等我!”
程冬至挥挥手:“行!等你!”
叶淮海眉眼一下子舒展了,眸中的神色也温和了不少,神采飞扬地走了。
叶淮海走后,蔡鹏程找了个机会和程冬至独处,拐弯抹角地地和她提起叶淮海的事儿。
之所以要说这个,是因为他实在是被叶淮海那边搞怕了,想弄明白这俩人之间到底是咋回事,以后能躲多远躲躲远,尽量不惹麻烦。这俩人,谁想弄死他都和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