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枝看了笑了一下,妹儿心里总算解开对妈的疙瘩了!
刘金玲眼睛都直了,震惊不已:“这不是省城才有的罐头吗?最近没门道都不好买了, 你们是咋弄到的?”
程冬至放了心, 连刘金玲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都毫不怀疑以为是省城商品, 那以后她继续拿出这种罐头的隐患就小了很多。
王春枝从没想着瞒刘金玲,立即把当初从冬枝儿衣袋里摸出钱票的事告诉了她, 还有后来小倔驴带着人过来送老米送罐头的事也都说了。程冬至本来想拉一拉王春枝的衣角, 不过想想这事儿不说反而更让刘金玲起疑, 便没拉了。
反正王春枝说的这些也是她故意让王春枝知道的借口, 并不是完全的真相,有啥好担心的。
刘金玲听完后满面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许久都没说话。
“妈,你咋了?”王春枝问。
“淮海这孩子咋就缠上咱冬枝儿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家那背景……”刘金玲喃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我就说呢!那个死老婆子怎么会把你俩看顾得这么好, 差点被她忽悠过去了!”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奶把咱们养出息了啊, 她是啥德行,妈你不最清楚了吗?话又说回来了, 咱们无缘无故受人这么多好处, 以后还不起咋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有好处为啥不先拿着,你傻啊?他家又不是给不起,你当多了不得的东西,在人家看来那就是几个馍的事儿!”刘金玲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俩吃好喝好的,时间长了总有些漏眼,这王家人不起疑吗?你们咋说的?”
王春枝得意一笑:“还能咋说,把来处都推给高二傻了呗!他家里不缺吃喝,人又简单好忽悠,说啥应啥,啥事儿都肯背。”
刘金玲是知道高爱国的,很久以前她就心里清楚:那小子看自家闺女眼神不对。听见王春枝这么天真的话语,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当人家傻,我看你才傻呢!”
“我咋傻了?”王春枝不乐意了。
“好好好,你不傻,赶紧去找几双筷子过来!这罐头我也就吃过两三次,那滋味儿到现在还没忘,馋死我了!”
王春枝大大方方地去厨下拿了几个碗和三双筷子回来,王家人清清楚楚看到了,却没说什么。
刘金玲这回带回来了这么多东西,自己吃点儿私食也没人好说啥,得罪了她以后还想不想要东西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在省城吃不也是一个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还能管得了那么远。
母女三人躲在房里吃起了丰盛的小灶饭,刘金玲每样罐头只尝了一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都让给姐妹二人吃。
这个举动赢得了程冬至的好感,她主动把肉夹到刘金玲碗里:“妈,你吃!”
刘金玲把肉夹了回去:“我住在省城里头,多的是机会吃,别和我让!哪有做妈的还和孩子们抢吃的道理?”
王春枝想起自己心里一直挂念的事,问刘金玲:“妈,你在省城里认不认识缺保姆的人家?”
“你问这干啥,你也想来省城做保姆?”
“咋不想,总比在村子里种地强。”
“别想了,这事儿不行。”
“为啥?”
“最近情形紧着哩,别说你,过些时我怕是也要换个工作了。”刘金玲叹了口气:“风向一天一个变,我估摸着再过几个月,那大院里至少有一半的保姆要走人。我还算运气好的,我一个小姐妹啥坏事也没干,她做事的那家人一倒,她也跟着成了坏分子,这上哪儿说理去!”
程冬至心里一跳。
她知道越往后情形越困难,可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了征兆。
王春枝愁的事和程冬至不一样:“妈你打算换啥工作呢?我觉着啥都没你现在这个工作强!”
“路子多着呢,这个你别替我急。你听我的,想找工作可以,千万不要来做保姆!咱们家里啥底子都没有,出点啥事还不得把人给吹沟里去了,折腾不起。顶好是去厂子做工人,这才是最光彩最硬仗的出路。”
“去厂子是不是要念书?我连小学都没上过,咋去啊。”
“那不一定,没念书的也能。等我在省城里找到厂子的事情做了,就找机会把你带进去。”
“那行!”王春枝心里亮堂了,面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
还是妈好,要是爸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几个王八崽子先弄出去,怎么地也轮不到她头上。
“妈,你赶紧的把这罐头给吃了,我和姐吃得多,不馋。”程冬至说。
王春枝也表示同意:“可别再让了,这东西味儿重。老姑那鼻子又是属狗的,嘴上不说,别处肯定要找麻烦!”
刘金玲啐了一口:“我就等着看她这臭德行,以后找个啥样的人家!”
最终三人还是把罐头平分了,美美地吃了一顿。刘金玲吃完后不住地夸赞:“这罐头好,比我在省城吃的要好多了!肉头足,油水香,肯定至少要十几块一罐呢。冬枝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妈沾了你的光了。”
程冬至嘻嘻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老太心知肚明刘金玲在闺女房里开了小灶,可面子上却不能过不去,午饭还是尽量弄得丰盛了些,还额外烙了一篓子饼。
新鲜菜蔬不好放,这个却难不倒王老太,她把能腌的都腌了,能晒的都晒了,剩下实在不方便做长期处理的就一口气煮了糊糊。今天的糊糊是用刘金玲带来的杂合面做的,不再飘着可疑的臭气,还有着青葱翠绿的蔬菜在其中做点缀,王家人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每天吃的糊糊。
至于其他东西,王老太全都一口气收在了她的房里,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
尽管因此她的房间被挤得几乎下不去脚,可王老太的心里却满是甜蜜的感觉,她最喜欢这种自己拥有一切的快感,哪怕好些东西暂时用不着,只要是堆在她房里,每天时不时瞅上那么一眼,她心里就痛快!
她心里痛快了,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大功臣刘金玲的不痛快。
无论平时如何把刘金玲骂得一文不值,这个时候她们还是最要好的婆媳,比亲生母女就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玲儿,你多吃点儿,我老婆子的手艺不行,你就将就吃几口,可别把自己饿着了!”
刘金玲也假惺惺地捧场:“我就想着娘做的饭呢,省城啥馆子都比不上!”
王雪花一脸艳羡:“三嫂,省城的馆子里都有些啥?”
“啥都有,只要你有钱有票子!当然也得碰着时候,碰着人!”
“那三嫂你都吃过些啥?”
“炒菜炒饼,阳春面,酸辣汤,油条包子花色馍,我啥都吃过!”刘金玲骄傲地说:“自己没掏钱,都是别人请的!”
王雪花羡慕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大部分她都没吃过,断尾村的习惯是吃糊糊和贴饼子。所以刘金玲说的这些,滋味儿王雪花全靠想象,反而更加诱人了。
夜里的时候,刘金玲洗过澡,换上睡觉时穿的小衣,一边拿蒲扇摇着风一边和王春枝姐妹说话。
刘金玲的小衣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带着点旧和皱,可这比她白天的那件的确良衬衫更让程冬至觉得亲近。
王春枝正在问刘金玲关于工厂的事情,程冬至忽然开口了。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
“当初我脑袋摔坏了,你咋不送我回家?那么老远的路,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王春枝扯了一下程冬至,可程冬至依旧固执地看着刘金玲。
刘金玲楞了楞,眼睛顿时红了:“你心里怪罪妈呐?”
“我不怪罪,妈肯定有缘由,我就是想知道为啥。”
程冬至原本觉得刘金玲冷漠无情,不关心她的死活,可现在看来,刘金玲应该不太会做这种事。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刘金玲都是那种做事能堵住人嘴的个性,面面俱到。
大老远的回来,至少还知道带东西给女儿们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呢?就不怕母女之间生分了吗?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回事!冬枝儿,你当时是一个人回来的吗?没个人送你?”
“就一个车夫大叔把我拖回来了,本来头就破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差点死了。那驴车颠着呢,我吐了一路。”程冬至故意夸大了一点细节。
“没人心的东西!”刘金玲骂了一句,又揉了揉眼睛:“你是不是那院子里的事啥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难怪你这么问我!你不记得事,当然觉着是妈不管你,不是这么回事。当初淮海那小子硬要把你接到大院儿来,我又不是在他家做事的,哪里能天天管得着你呢?那时候我想着,这大院儿里咋地也比乡下强,能让你吃好穿好,还能念书,多划算的买卖,偏生没想到那院儿里的孩子都不是好惹的。她们欺负你是乡下来的,想着花样整你。淮海在的时候他还能护着你,他不在家的时候你就遭罪了,这些,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刘金玲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难过……
第50章
“啥?还有这么回事?”程冬至很震惊。
说起来,的确是她有些想当然了。虽然刘金玲是在光荣大院里做事的, 可那大院里人家那么多, 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她刘金玲在的不是叶淮海他们家。
如果是这样,那么原主当时的状况就很好理解了。
刘金玲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天天跑到非雇主家里去看自己女儿,大概她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举动毁了女儿前途。毕竟在任何人看来, 王冬枝能去叶家那是天大的福气, 将来也能沾不少光, 多的是人想削尖了脑袋换她。那大院儿里,有女儿的保姆司机护卫等工作人员也不少呢, 谁都愿意结上这么一条关系。
“你摔脑袋的事儿, 我是最后一个听见的, 急得我哭了一夜。那叶家倒是个好人家, 找了好大夫来替你治,花了不少工夫。我本想着没这个命就算了,等你好了后我请假把你带回去,电报都给家里打了, 没想到那叶家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一个远房亲戚,说都没和我说一声儿就把你给弄走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家里的孩子们, 等我知道都晚了!她说得倒是好听, 啥特地派人护送你回去的,原来是把你这样丢回来, 我也是今儿听你说才知道……”
刘金玲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提起可气的部分时还要锤炕敲桌的, 情绪很是激动。
王春枝和程冬至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小的王冬枝在光荣大院里吃了那么多难言的苦。
叶淮海是个直火性子,为了维护她不止一次和其他人吵架打架,大家不敢把仇记在叶淮海头上,只能想着办法收拾王冬枝。孩子们单纯的时候很单纯,欺负起人来的时候鬼心眼也多,何况是光荣大院里的孩子,对王冬枝这样来“占便宜”的乡下小麻雀有着天生的瞧不起。
按照刘金玲和王春枝的说法,以前的王冬枝性子很腼腆害羞,受了欺负也不敢说,除非是被叶淮海发现或碰到,渐渐的人也就越来越内向,最后欺负升级,发生了后来的事。
听了这些事后,程冬至对叶淮海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或许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对王冬枝好,可说起来王冬枝也是间接被他害死的。可要因为这件事记恨他,似乎也不容易办到,他也是受害者。真正的凶手是那些孩子和那个远房亲戚,以及出于种种原因对王冬枝产生的莫名深刻恶意。
一个毫无背景关系的乡下小丫头,到底碍了谁的眼呢?
程冬至想起原主的命运,心中有些唏嘘,也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母女仨人说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一大早,王春枝去地里上工,刘金玲则带着程冬至到处坐坐玩玩,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程冬至发现,刘金玲真的是一个很会享受的女人。
王老太做的饭她几乎不怎么动,就是意思意思,应付完了后就回到房里吃零食,然后出门找人唠嗑聊天,一点累活儿苦活儿都不做。衣服王春枝给她洗,平常的茶水程冬至给她端,王家人看到她个个都和眉善目的,说话都温柔得像是怕把她给吹走了。
在看到太婆院子里那些茂盛新鲜的菜和大个儿鸡蛋以及家里屯着的细粮后,刘金玲几乎是立即去了县城里一趟,弄回了一大瓶子豆油和其他杂七杂八调料,天天换着花样做东西吃。
程冬至在尝过刘金玲做的菜后,总算明白大姐的厨艺是继承了谁,这完全是个酒楼大厨的水平啊!
对于这一点,刘金玲也非常得意:“你当那大院儿里保姆的活儿是好干的呀?不仅要洗衣服擦地,收拾屋子打扫,有时候他们半夜饿了想吃点什么还不是得咱们动手?那厨子可不是一天都在班儿。我从小就知道,多几门本事准没错儿!那大院儿里的人家保姆们难免不做错事,常常来来去去的,就我一直稳扎不动,为啥?里面的人都爱吃我做的菜!冬枝儿,你把妈的话记住,技多不压身!”
程冬至很赞成这一点,拼命地点头。
这天,刘金玲焖了一盆老米饭,放凉,待稍微冷硬了后做了个蛋炒饭。
她做菜很舍得给料,足足放了八个大鸡蛋,油盐也给的足,末了还撒了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儿,随着锅铲的翻动屋子里飘动的全是冲杀人的香气。
这还不算完,刘金玲做好蛋炒饭后,又用罐头肉做了个土豆焖肉,烙了许多张大饼,把前几天腌的黄瓜也给切成了丝儿,和其他凉拌蔬菜混在一起,搅了一大盆,盆里还插着一双干净的筷子。
程冬至不明白刘金玲今天为什么做得额外丰盛,下工回来的王春枝却是明白的。
“妈,你要走啦?”
“对,明儿就走!最后一顿夜饭,咱们好好吃个痛快。”
饭菜很香,可王春枝却吃得没滋味,有点提不起精神。
刘金玲看出来她的小情绪,笑话她:“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离不开妈呀?”
“你几年才回一次?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王春枝闷闷不乐。
“放心,以后多得是日子呢。我不是说过了,过些时要去找个省城厂里的工作吗?等我安顿定了,就把你们姐俩接过来,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你们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