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空没?”叶淮海问蔡鹏程。
“有……”虽然是问句,可对方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出来一下,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蔡鹏程忐忑不安地跟着叶淮海出去了。叶淮海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锁上门,扭亮灯,又递给他一根烟,还亲自给点上了火。
敬了烟后,叶淮海自己也抽上了烟,一时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安静得落针可闻。
蔡鹏程夹烟的手指有点不稳,总觉得如坐针毡,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等对方发话。
叶淮海抽完了一根烟后,终于开口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丁点她年纪小不懂事,也不了解男人的想法,我自己也是男人,大概清楚你心里头的意思——你是不是瞧上她了?”
蔡鹏程先开始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小丁点是谁,反应过来可能是指菩萨后,吓得站了起来:“咋会?我可不敢有这种以下犯上的心思!她是我的大……大恩人!”
本来他是想说大姐头的,可想起之前程冬至叮嘱他的话,千钧一发的时刻急中生智扭了回来。
“啥?恩人?”还好叶淮海被最后一个词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注意到前面某个诡异而不对劲的词语。
“是啊,她没和你说过?当初我被仇家砍伤差点要死了,是她找人把我弄医院去捡回了一条命。我爹娘去得早,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就靠着我过活,那时候我要是死了,他们估计也活不长了!这么一算,我可不是欠了她五条命吗?在我心里头,她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咋能起这种龌龊心思?”
这番话,蔡鹏程是有所保留和掩饰的,但说出来的都是实情,也算是发自肺腑。
别说程冬至还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即便没有给他们供货,他也会一辈子记着这份恩情,尽可能地回报。荒年的时候,一口吃的就是一股儿命,她给他带来这么多钱和吃的,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因此吃饱了肚子,脸上添了肉,再也不饿得蔫蔫儿的了,叫他心里欢喜得几乎要落泪。这么看的话,他的弟弟妹妹可不是也被她救回来了么?说是五条命一点也不为过!
况且,要是再加上兄弟们那边,那就不知道有多少条命了!
蔡鹏程是一个圆滑又世故的人,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良心,不懂得感激。程冬至给他供货,他把她捧到天上;她不给他供货,他也绝对不会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出来混不能全靠狠辣,也得讲义气和人品。一时的利益只能吸引到酒肉朋友,再“亲密”的兄弟一出事那就是各奔东西的结局;唯有立起了“字号”,才能真正地长久凝聚起一个团体。
叶淮海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个故事,一下子愣了,空气顿时有点尴尬。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他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就有些……
叶淮海坐直了身子,稍微改换了一下表情,语气也放缓和了些许:“就算这样,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总是把她这个小姑娘给带在身边?关键是,就她这么一个女的,要是还有别的女孩儿还好说点。”
蔡鹏程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和叶淮海解释:“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她……她脾气倔,性子也野,平常和咱们相处的时候也没太区别对待……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是我恩人,恩人要跟着,我总不能拒绝……”
语无伦次的,前后矛盾得蔡鹏程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叶淮海却是舒展了眉头,笑了出来:“这个我知道!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外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心里头可有主意了!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性子,也对不上我的性子!好兄弟,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是你威逼利诱她跟着你,看来,你才是被威逼利诱的那个人啊!”
叶淮海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蔡鹏程也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得知蔡鹏程不是哪个意思后,笼罩在叶淮海心里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赞成程冬至跟着他们混:“你帮我劝劝她,你们干的那都是冒风险的事儿,她也不小了,找个体体面面的工作才是正经,老这么乱跑有啥好的?只要她肯安定下来,工作的事儿包我身上了,准给她找个合心合意的!”
蔡鹏程心想,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有本事你自己劝去,你要是能劝得动她,我算你厉害。
当然,他嘴上肯定是答应得很好:“我尽我的力,至于她听不听,那就是她的事了。”
蔡鹏程的形象在叶淮海眼中顺眼了不少,他友善地和对方聊了一会儿天后,拍拍他的肩膀,客气地把他给送回睡觉的地方去了。
次日清晨,蔡鹏程找了个机会把叶淮海找他“谈心”的事情告诉了程冬至。
程冬至半天没说话,心里想:才出来多久,就长进成这样了!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菩萨,你说这事儿……”
“你别管了,我自个儿处理。”
“成。”
托程冬至他们的福,工厂食堂提供了和以往相比非常丰盛的早饭——又是每人一份鸭肉汤。看样子似乎要吃个几天的样子,可没人嫌弃腻烦,吃一年半载的他们也绝不嫌弃!
吃完早饭后,叶淮海带着程冬至逛钢厂。本来钢厂这边是轰轰烈烈搞活动的,还是叶淮海极力主张没有放弃搞生产,勉强维持了纺织厂的那个半工的模式,这才没有糟蹋浪费那些原料与生产机器。
上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知名大城市,本地钢厂的规模虽然不如钢铁主产区那边城市的钢厂大,在周边儿厂子里也算是很气派的了。无论是厂房,宿舍楼,食堂等其他一些零散建筑以及外头的围墙,都是出自建国初期几位大手设计师之手,坚固之余又十分美观,逛逛也是挺不错的。
逛完后,叶淮海问程冬至:“你觉得这个厂子咋样?”
“挺好的!”程冬至说的是真心话。
“除了你看得到的好,还有你看不到的好。”
“比如说?”
“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做一年就往上长一年;走出去说你是工人,大家也高看你一眼!以后不管是分住房,还是去医院,孩子上学,这一辈子的事儿,厂子都给你包了。”
程冬至点点头:“那是挺不错的。”
叶淮海终于说了正题:“所以你跟着他们乱跑啥?朝不保夕的,一点儿都不安稳,将来也没个退休金啥的。别的不说,以后找对象,人家家里头要是知道你以前是做倒爷的,那不就黄了?还是大厂子工人说出去有面子。你要是肯留下来,我敢拍着胸脯担保,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到你头上!”
程冬至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我本来就喜欢到处乱跑啊。”
叶淮海和她不一样,不知道后头的事态发展,自然以为工厂这边熬过风头就没事儿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工厂这个存在有着别样的信心和执念。
可她比谁都清楚,没有什么永久的安稳和铁饭碗!
先别说这个钢厂熬不熬得过这几年了,就算熬过了,往后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个未知数呢。到时候还有一波裁员改革啥的在等着大家,不知道多少人以为的一辈子的铁饭碗就破了,漏了,成一堆废铁了。
叶淮海气结,半晌,忽然打开了腰间的一个小皮包似的东西,从里头“啪”地一声掏出一把枪来!
程冬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要跑,叶淮海一把抓住了她:“你跑啥?”
“你掏枪干啥?”
她还以为自己不同意留下来,叶淮海气得要毙了她。
叶淮海明白了程冬至为什么要跑,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一天到晚的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我还没疯,不至于为着你要乱跑就开枪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枪!”
第145章
叶淮海把程冬至带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林子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给枪解保险, 上膛, 扣扳机等。
尽管程冬至并不需要,可她知道叶淮海这是好心, 就由着他教了。
她是那种金钱诚可贵, 快活价更高, 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的人。之所以这个时候敢和蔡鹏程他们外出闯荡, 自然是因为系统已经升级到了足以自保的缘故,顺便捎带着保护一下伙伴们也是没问题的。
不过这个她没法子和叶淮海说, 反正他现在闲着,她也闲着,就一起学学呗,又没坏处。
叶淮海教给了她一些非常浅显基础的东西, 又让她试着开了几枪。程冬至对这个东西不太熟,不过她胆子大,不说准头咋样,至少手不颤, 说开就开, 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叶淮海看着很满意。
“要是你能在这边多待些时候就好了, 我带着你从头学起,以后出门在外遇着啥事儿了也不怵,先放倒几个再说。”叶淮海有些遗憾。
“咋, 你这是要把我培训成女土匪啊?”
“啥女土匪,说的这么难听!这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学会保护自己总是没错的。你啊,就是一匹野马!”
程冬至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啥?”
“我以前听人说啥爱上一匹野马,头上一片草原,觉得这句话挺可乐的,就笑出来了。”
“草原?啥意思?”
“就是一大堆绿帽子的意思。”
叶淮海楞了一下,忽然直直地看着程冬至的脸,气氛一时有些微微的转变了。程冬至有点儿察觉出来了,可她不知道为啥。
“我脸上有啥东西?”程冬至问。
虽然天天在外面乱跑,又是晒太阳又是风吹雨淋的,可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地白嫩,五官也是越长越精致了。
最出众的还属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特别的水灵。偶尔微微一个转动就透露出无限的爱娇和狡黠,叫人一时摸不清底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想越容易着了套子。
“小丁点,你以后会给你男人戴绿帽子吗?”叶淮海忽然问。
“你说的啥话啊!”程冬至有点无语,她是那样的人吗?
再说了,别说给人带绿帽子,就以她现在的个人魅力来讲,将来能不能找着对象都是个问题。要是她和大姐王春枝一样有女人味儿就好了,至少不会被一群混混当成铁兄弟看。
叶淮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丁点,你长大了。”
“我长大好多年了。”
“嗯,是挺快的。”
虽然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可听到那句含有意味的调侃后,叶淮海总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沸腾,翻滚,让他有些气闷。
他看了程冬至几眼,收回了目光:“你打算啥时候走?”
“要是你这边没啥事儿的话,我明天就走。”
“行,你自个儿小心点。”
“以后缺啥东西和我说,我给你弄来。”
“你给我?是那姓蔡的弄。”
“都一样。”
叶淮海本来对蔡鹏程没了戒心,可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他们处着处着日久生情了咋办?那可就太糟心了!
“我缺的东西可多了,你别离上江太远,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得尽快给我送过来。”叶淮海决定耍个赖。
“我尽力。”程冬至暗自计算着千水坝到上江的距离,不知道这在不在叶淮海所说的不太远的范围内。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打算去千水坝那边转一转。”
叶淮海的眼睛一亮:“坝上?那可是个好地方!你们去那儿收粮?”
“对呀,那里除了粮食还能收啥。”
“如果那边还有粮的话,能不能顺道帮我收点儿?最近到处弄不到粮食,钱票我一分不少算给他。”
“可是可以,不过我们去的话肯定是去收黑粮,没关系吗?”
“人都快饿死了,还管吃到肚子里的是黑粮白粮呢。现在好多厂子都派人去买粮换粮,这会儿全都是过了明路的事情了,老大不说老二!这也是我放你和他们一起跑的原因,等以后风头紧了,倒卖管得严了,我是怎么都不会放你去的。”
程冬至点头。到时候真的风声紧了的话,她自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成群结伴出去了,肯定是要改头换面以“张姐”的身份单独行动的。
临分别时,叶淮海把他的枪和两个小弹夹一起给了程冬至,叫她用来保护自己。
程冬至有点儿震惊:“你给我了,你用啥?”
“我那还有。放心,我有证,是合法的!”
“可是我没证啊。”
“你小心点别乱用就行。记得和姓蔡的说一声,替我多留心着些粮食,价格上我不会亏待他的。”
“嗯,知道了。”
在两辆工厂车的引导下,程冬至的车队上了国道,离开了上江市。
不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上江市离丰林市居然还不算太远,开车的话差不多一个白天左右就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开车的缘故。火车的速度不敢恭维,现在公路上的车少,大部分时间可以把速度提一提,相比之下就省时间了很多。
开到丰林市后,程冬至有意和其他人分了开来。她让他们去市郊区那一带碰碰运气,自己则驾轻就熟地找到一家招待所,易容好后来到了梁家。
梁家人盼她盼得眼睛都绿了,好不容易逮着人上了门,那架势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搂着程冬至的手不肯放,像是生怕一放手她就跑了。
“张妹子,我还说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把咱们家里人都给丢到脑后勺去了!不是说好经常来吗,这都多久了?你算算,上次走是啥时候了?”
梁母微微皱眉,眼神幽怨,声音哀中带嗔,激得程冬至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口气,怎么搞得她像一个玩弄感情的负心汉似的!
“唉,不是我不想来,这不事情多,分不开身嘛!”